辰年點頭應道:“是。”
她這般坦然承認,實在叫賀澤太過意外,反而不知該說些什么,他瞧她片刻,咧嘴笑笑,低聲道:“辰年啊辰年,你也就是求我的時候,才肯叫我一聲十二哥。”
“識時務者為俊杰嘛,放心,日后叫你十二哥的時候多著呢。”辰年淺淺一笑,向著賀澤微微一欠身,便就隨著侍女回了白先生那里,白先生還守著那局棋等著她,瞧她回來,忙笑道:“快來,快來,接著下完這盤棋。”
辰年笑笑,應道:“好啊。”她脫了大氅,復又在白先生對面坐下,與他對弈,似是絲毫不知自己經脈已經被眼前這滿臉和氣的白胖子盡數毀掉,
幾日之后,辰年住進了內院最深處的那個小院子里,當日,賀臻本有意要將傻女搬出,另尋個地方好好養著,辰年卻笑道:“別了,還是留在這里吧,一是與女兒做個伴,二也可以提個醒,好叫女兒驚醒著點,千萬不要成了她這個模樣。”
聽聞這話,賀臻靜靜看辰年半晌,卻是沒說什么,只淡淡應道:“好。”
辰年又問他道:“可需要去拜見封氏夫人。”
賀臻道:“不用。”
辰年歪著頭,似笑非笑地看他,道:“真的不用,爹爹可不能因為疼惜女兒,就叫女兒沒了禮數。”
賀臻面色微沉,冷聲道:“不用。”
辰年便就抿嘴笑了笑,道:“那爹爹可得多派些人來保護女兒,畢竟縣官不如現管啊,若是女兒被人算計了性命去,爹爹縱是還能再找一個美貌懂事的女兒來,那封君揚可不見得要哦。”
賀臻抬眼看辰年,道:“辰年,你心中還有怨氣。”
“有。”辰年點頭,彎唇笑道:“而且還不少。”
“那也不能流露在面上,便是心里再怨,也不能。”賀臻說道,
辰年便立刻換了口氣,撒嬌道:“爹爹莫要再訓人家了,不管什么事情,總要慢慢來不是。”
賀臻打量辰年片刻,忽地淡淡一笑,應道:“好。”
除夕夜的賀府家宴上,辰年打扮一新,坐到了賀臻嫡長女的位子上,賀家人似是之前全都得了交代,對此見怪不驚,便是封夫人那里也是平淡從容,仿佛辰年本就是賀家女兒,一直在那個位置上坐了許多年,
辰年微微垂睫,不緊不慢地吃著飯桌上的珍饈佳肴,她自幼長在山野,一貫是粗茶淡飯,便是跟在封君揚身邊的那段日子,也從未講究過吃食,這樣豐盛的一桌飯菜,她還從沒吃過,她吃得很仔細,也很專心,吃到特別順口的還會回過頭去問身旁侍女那菜的名字,
賀澤實在忍耐不住,待酒宴過后,趁著眾人去院中看煙花的時候,不露痕跡地貼近辰年,低聲問道:“那菜就真有那么好吃。”
“好吃啊。”辰年點頭,又轉頭向著賀澤笑,道:“十二哥,我正要去尋你,你幫我幾個忙,從廚房里拿些酒菜給葉小七送去,好不好,大過年的,怎也得叫他吃頓好的吧。”
她眼睛亮閃閃地看著賀澤,掰著手指數她記下的那些菜名,嬌憨的就如同養在深閨的少女,只把賀澤看得打了個冷戰,瞧怪物一般地瞧著辰年,道:“你快別裝了,我瞧著瘆得慌。”
辰年笑笑,伸手就來抓賀澤的衣袖,一邊搖一邊央求道:“好十二哥了,快應了我吧。”
眾人名義上雖說是在看煙花,眼角余光卻都往他們這處瞥了過來,賀澤哭笑不得,忙去甩辰年的手,無奈地應承道:“好,好,好,我去,小姑奶奶,你快松手吧。”
辰年這才肯松開手,笑嘻嘻地瞥了賀澤一眼,便轉回身去,仰著頭去看天空上那絢爛多彩的煙花,賀澤卻沒就此離開,只往旁側退了兩步,將自己隱在廊檐的陰影下,暗暗打量辰年,
她面部輪廓本就比一般的漢人女子略立體一些,側面看來尤為明顯,那線條幾近完美,似是無論哪里變動一點,都不如眼下這般好,賀澤心中忽地有些怨恨,恨她為什么會是自己的堂妹,恨她為什么不只是謝辰年,
辰年內功雖失,感官的敏銳卻還在,她知道賀澤在暗處打量自己,卻是毫不在意,仍目不轉睛地盯著頭頂上一朵朵綻放的煙花,只唇角上那抹譏誚的笑意又深了些,
上元節過后,賀臻終于肯允許辰年見葉小七,賀澤親自來小院接辰年,道:“走,我帶你去見葉輕舟。”
辰年隨賀澤出了城守府,坐著馬車穿過小半個泰興城,終于在城北一處院子里見到了葉小七,那院子不小,葉小七在幾個軍士的看守下,正獨自一個人在院中慢慢散步,他比辰年上次見他時瘦了許多,似乎只剩下了一副高大的骨架,腿上也似有些微跛,行走間頗為不便,
只看了一眼,辰年的眼淚就忍不住流了下來,她并未立刻上前,站在院門口看了葉小七好一會兒,這才擦凈了臉上淚水,出聲喚他道:“小七。”
葉小七聽到聲音,猛地尋聲看過來,愣愣地看了辰年半晌,這才遲疑著叫道:“辰年。”
辰年笑著點頭,可眼淚卻又流了下來,她一步步走向葉小七,笑道:“嗯,是我,謝辰年。”
葉小七看看辰年,又疑惑地看看跟在她后面過來的賀澤,一時有些懷疑自己是在做夢,忍不住問辰年道:“你怎么在這里。”
辰年上前,扶著葉小七慢慢向屋內走,答道:“此事說來話長,咱們先尋個暖和點的地方,我從頭說給你聽。”她說著,又回頭看跟在后面的賀澤,“十二哥,我要和小七說些話,你能不能回避一下。”
賀澤聞言不覺挑眉,辰年那里卻是彎了彎唇角,指著院中的那些軍士,與賀澤說道:“你看看那些人,就憑現在的我和葉小七,我們可能逃得了,十二哥通融一下,自己去尋給地方歇一歇,留個空當叫我和小七說幾句話,可好。”
她雖是好言好語,可那神態里卻帶著幾分譏誚,像是又變回了以前的那個謝辰年,不知怎地,賀澤忽地笑笑,竟是好脾氣地應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