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合一)
修行世界,說起精怪的修煉,大都會用到一句‘子午向天、吐故納新、汲取日精月華’,其中‘日精月華’絕非虛妄,日月光芒中自有靈氣存在,于常人來說虛無縹緲,但對修月之士而言,內中菁華真實存在。
炒菜有香氣、火焰生濃煙,循著香氣、濃煙便能找到廚房、灶臺,一模一樣的道理,修月之人汲取、煉化月光菁華,循著真靈氣意點出真正明月再簡單不過,這是修煉成本能的本領,不是隨隨便便一個障眼法就能蒙蔽的。
雖知蘇景的手段不可能如此簡單,十五卻非選不可,她點明真月。不止她一個,月上天內一群精銳大修都選正中月為真。
“五長拜月六十年,小有心得,尊者點選的明月...不敢茍同。”雷動開口、插了一手。三尸明白眼前情勢,只要和十五尊者對著干就沒錯了,跟著雷動轉頭望向兩個兄弟:“咱選哪個?”
“左邊,不聽說過莫耶人左撇子多,將來小蘇景可能就是個左撇子。”拈花出主意,另兩個矮子立刻贊同。
“我們選左邊的明月。”雷動眉花眼笑勝券在握,只等著蘇景去揭曉答案了。
蘇景不阻攔,又望向身后弟子三劍:“三月同天,不是常見景色,你也來選一個吧。”
師叔祖讓選三劍就選,其實也沒什么可選的了,三月被人選擇兩個,他就笑著伸手一指剩下的右邊月:“弟子選這一輪。”
中天三月,皆被人選定,蘇景不忙揭曉答案,再問十五:“尊者篤定了?要不要再仔細看一看?”
十五心中戒備,面色卻平靜如常,微笑著搖頭:“蘇先生放心,既已選定就不會再做更改”話沒說完,十五臉上突兀顯現驚詫。后半句話再無法說出口!
十五變色同時,還有一陣失神驚呼。來自月上天陣中。
修月之人辨查的明白,就在十五話說一半時候,人間月華突兀暴漲月華即為靈氣,濃郁了是好事,至少對修月之人來說是好事,只是這‘暴漲’從何而來?
再簡單不過,原來人間只有一輪月,如今天上三月高懸!
剛剛還只有形并無靈的左月、右月,此刻播撒月華。與中間真月全無兩樣。或者說它們就是真月。
有形有靈。不是真的是什么。
三月皆為真,共懸九霄上,中土人間月華自然暴漲、濃郁。若月上天之人愿意,大可馬上端坐。借著這大好環境做個修行。
驚的不止月上天,修月之人何止月上天一家,月術在中土早有流轉,不過將其用作正法大術的門宗不多,大都入陸老祖一般,正法在身再修月相輔。即便不修明月,只要境界到了、感識到了,照樣能查知此刻世上月華遠勝從前。
以前十五的應酬功夫做得實在出色,修行道上大小門宗得其鏡者多不勝數。透過鏡子看著蘇景弄出幾輪明月,隨即感受到人間月華激增...月、月皆真!
把真的弄成假的是障眼術,哪怕再高明也脫不開‘戲法’兩字;可是將假的變成真的,即為通天仙法!何況他擺弄的是月亮。
三輪月亮都是真的,蘇景一道法術。又把中土給驚到了...驚炸了。
戚東來從一旁笑道:“蘇景,你這是顯擺!”
不再賣關子,也不理魔崽子,蘇景笑望三劍:“你選的不對,眼力尚需磨煉。”說著話,抬手向著三劍選的右邊月虛點。
人在大漠中,遙遙一指點,右邊月破散去,消失無形跡。
剛剛暴漲起來的月華,登時被削去三分之一。不停頓,蘇景再看三尸,笑道:“五長拜月六十年,還是沒長進啊,選錯了。”
再揚手,再虛點,三尸選下的左邊月也應著蘇景的指點破碎掉。
人間月華又次削弱,完全恢復到暴漲前的模樣
離山深處,一會觀鏡一會望天的陳精忽然笑了。毫無征兆,突然展顏,惹來身邊同伴疑惑,黎邀問:“你笑啥?”
“你沒覺得,師父舉手點破明月,仙人氣意啊!”陳精雙手攥拳,黑漆漆地眼睛里盡是崇敬。幾乎同個時候陳精袖中木鈴鐺響動,將鈴鐺取出側耳一聽,內中無雙城孫希佳的聲音傳來:“師父好看啊!”
忙不迭,陳精回訊:是啊是啊
三月去其二,只剩中間月,到底還是十五選對了...對了么?望向十五的時候,蘇景面上沒了笑意,似是懶得多說話,只有兩字:“錯了。”言罷,揚指,虛點,破!
最后一尊明月也告破碎,而明月碎去剎那,大漠古城、中土人間,所有修家都感受得一清二楚,夜中再無月華!那份永遠于黑夜降臨、黎明散去、亙古不曾爽約遲到的真月靈元,就此消散一空!
四月凌天過后,竟是人間無月。
月亮、月華皆告消失,任誰于最初驚駭過后,第一反應必定是:假的,騙人的。十五自不會例外,冷笑聲中立刻催運真識,搜索明月。
不搜也還罷了,搜過,她的面色愈發驚慌...查不到絲毫法術痕跡,不是蠱惑視聽,不是蒙月藏天,就是月亮不見了。
由得對方去搜去找去驚慌,蘇景聲音不徐不疾:“月與中土,休戚相關。月不再則無潮汐;月不再則地火崩;月不再則四季渾濁...大禍不久矣。”
說話之際,中土世上所有修者都能察覺,這乾坤已經隱隱現出躁動之象,于中土而言,月亮遠不像太陽那么重要,但若月亮消失必會引動浩劫。
此刻乾坤躁動之象,也算是蘇景真把月亮也弄沒了的證明。
“月不再時,須得真法主持月之一切,巧得很,這道真法也可喚作...”蘇景只看十五尊者:“代月巡天。”說著他自袖中取出一面三色幡,搖晃幾下后揚手將其打向天空。
三色幡消失于夜空時,九霄之上隱隱幾聲雷霆動蕩,隨即乾坤平復。潮汐繼續,適才因明月不再引起的連番躁動皆告消失,同喚作‘代月巡天’,可兩下差異何止云泥!
但空中依舊無月,人間依舊不存月華。
有法術代替月亮,做了月亮該做的一切,可月亮是真沒了,法術幻變不來月華靈氣。
三尸不修行,只要人間不受影響,月亮沒了就沒了。夜空里懸掛著的那只大亮盤子對他們三個‘怪拿’本就不存意義。眼見天地歸復平靜。三尸放松下來。雷動若有所思:“這么說,你真把月亮給毀了?”雷動之言,重點不在月亮:“人間無月,月上天這個名字是不是也得跟著改了。”
拈花點頭:“人間無月。月上天...改名字:上天?”
“上天派?上天教?威風響亮啊!”赤目跟著附和,眉花眼笑。
蘇景笑而搖頭:“我做的是修月法術,哪會摧毀明月。只是明月不再罷了。”說著,他又自袖中取出一方白玉匣,口中話題轉開:“空來山立宗萬年大典,蘇景何其有幸,受邀前去山中觀禮,本還有些躊躇不知該備上怎樣的禮物才配得上‘天魔、萬年’這四個字,直到剛才。偶得靈犀。區區心意,萬望笑納。”
玉匣被送到戚東來手中,戚東來一點沒客氣,邊笑‘怎么還送禮呢,大家親戚似的。犯不上犯不上’,一邊把玉匣蓋子打開。
匣中一汪清水,水中擺放一塊圓石頭,拳頭大小,坑坑洼洼。
而這玉匣一被打開,空氣之中立刻有月華真靈蔓延開來,還有夜空之中,一輪虛影漸漸明亮、漸漸清晰,不是月亮是什么。
明月重歸天空,月華再現人間。戚東來愣了下,又把玉匣重新蓋好。
明月消失,月華不見。
戚東來若有所悟,再開匣,月影凌天月華氤氳騷人單手捧匣,另只手指向天上月亮,問蘇景:“影子?”
“不錯,現在天上的不是真月亮,只是一輪月影投影蒼穹。”蘇景點頭應道。
戚東來長長吐出一口悶氣,明白了:“你把月亮...給收了啊。”
真月就在白玉匣,匣子被蘇景贈送天魔宗。
天魔立宗萬年典慶,離山蘇景摘了月亮送做賀禮。
這是天魔宗的面子,還是離山和蘇景的面子?別家不提,只說離山,星峰上下、陽火道場內外,從長老到執事再到弟子們,個個目瞪口呆。尤其那些年輕漂亮的劍仙子們,大大的眼睛瞪起來,更顯好看。
“真月,確是被收入匣中了。”既然是禮物,總得講明白,蘇景須得給戚東來做個解釋:“開匣時候,會有一道月亮真影投射于天穹,不過這道影子并非天下可見,只有玉匣所在千里方圓,才能見此月影;真月靈氣也是如此,只能彌漫千里之內。”
便是說,即便開匣,千里之外也見不到空中明月,也修不到月華真靈。這是法術、寶匣所限。
掂量著手中玉匣,戚東來又問:“匣子打翻了,會怎樣?”
蘇景沒料到他會有此問,笑道:“千萬別試啊。”
一聲輕響,戚東來重新蓋好了匣子,雙手一推,又把匣子遞還給了蘇景:“這禮,天魔宗不收。”
旁邊赤目把紅眼睛瞪得老大,用白癡的目光去瞥戚東來,拈花則笑道:“騷人,可是覺得這禮物太重,你們空來山受不起么?無妨,放寬心,只要咱家東天劍尊送得起,你們便受得起。”
原物奉還之后,大胡子聳肩膀:“天魔高高在上,這世上豈有我空來山受不起之物,我不收這禮物是因為...沒用啊!不止沒用,還得專門派人小心看管,別再被誰不小心給打了。這是送禮呢還是添麻煩呢?古往今來三萬七千魔,其中倒是真有一位麻煩天魔,不過他老人家在今日世界并無傳人,除了麻煩魔,誰愿意收你這盒子月亮。哪怕你買串冰糖葫蘆做禮物,我還能嘗個酸甜滋味。”
這倒是實情,明月作禮,面子是足夠大了,可用處實在有限
對此蘇景居然并不意外。哈哈一笑拿回玉匣,對戚東來道:“我是考慮不周,回頭換一樣禮物,總要讓主人家滿意才好。”月亮盒子拿回手中,但并未收進挎囊或者袖口,而是被蘇景直接一轉手,遞給了三劍:“匣藏明月心藏劍,這枚月亮借你百年悟劍,多向你師尊討教,沒準能養出你的第四劍。”
三劍心驚膽戰。把白玉匣捧在了手中。也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一時間面色古怪。
魔崽子戚東來這時候忽然大笑出聲:“七日之后,月上天于西海之濱做拜月大典改地方了,從今以后中土人間就只有離山有月,去離山做拜月吧!”
戚東來一場大笑。倒是提醒了蘇景另件事,手敲額角:“光顧著斗氣了。”同時心咒行轉,金色劍訊遁入虛空,傳訊回去離山:天下修月者,非只月上天一宗,今天蘇景收了明月,豈非壞了那些無辜之人的修行。
事已至此,沒有其他辦法,只有在離山暫時開出百里道場。再通傳天下,明月玉匣在離山永不遮蓋,中土修月之人皆可去往離山明月道場繼續修行。
本當散于一座世界的真月菁華,彌漫在區區千里之內,這一千里的月華又當如何濃郁。修月之人去往離山修行是麻煩,可效果將遠勝往昔。幾乎可以說,這又哪里是麻煩,簡直是運氣。
可即便如此,蘇景還是請離山說明白:有禮物。不讓人家白跑,來離山修月,小師叔還送禮,人人有份。
離山辦事奇快,蘇景打出劍訊后不片刻功夫,這一番舉措就傳遍天下。齊喜山收到此訊,大東家六兩當即也散出一訊:不止小師叔送禮,去往離山修月,齊喜山另外也會有一份貼補。
這就是六兩的好處了,大東家愛做生意,算盤上‘珠珠計較’,可是該做面子、尤其給小祖宗做面子的時候,齊喜山絕不含糊。
小小插曲,頃刻事情理順,蘇景望回十五:“離山月術,尊者以為如何。”
十五面色冷清,不做聲。
蘇景不饒人,第二問:“尊者明鑒,離山有自己的月術。”
她演法,他也演法。
天下皆知離山水法為基,是以十五演水法,以證自己確有資格被離山覬覦,抽奪一座大山之水,穿空搬運到干燥大漠,大漠得水,變成了濕潤沙沼,水無源則無用,用不了幾天功夫還是會被毒日蒸干,但她毀了懸頂山,摧滅離山弟子三劍故鄉,先民信仰與圖騰盡毀法術中;
月上天修月拜月,由此蘇景演月法,生明月于袖中在先,收明月于玉匣在后,什么真月假月都是真月,什么選月辨月到后來天上無月!
拜月拜月,天無月,拜個什么。
爭執以論,十五摧毀懸頂山,殺了離山一個威風;蘇景便收了人間明月,還她一個好看。
只是‘殺他個威風’,‘還她個好看’之間,究竟哪個更威風,哪個更好看?一山相比一月,一蟲相比一龍。
蘇景演法,為證:離山盜法,月上天還不夠資格。
順便收了天上的月,斷了月上天的根!以后想再修月?不是不能,去離山修吧。
能打在臉上的拳頭,他從不往其他地方招呼。蘇景做事一點也不慷慨。
十五一哂:“離山幾千年的傳承,今日得見,果然非凡,先生收月之術,讓人大開眼界。”
‘幾千年’三個字,被十五咬住了重音,意指離山法術勝于月上天也沒什么可得意。
蘇景不去爭,這等小小細節也要爭執一番,實在損了佑世真君的風度,蘇景轉回最初話題:“剛剛講過了,事情總得一樣一樣地說,演法不為爭勝,只求證得離山不會貪圖月上天的法度。”
法術以論...十五這一宗就是修月的,如今連月亮都被人家收了,已經一敗涂地,再去糾纏‘盜法’之說徒惹恥笑,十五直接逼問下一題:“月上天法術粗陋,人丁淺薄,但也不是隨便誰都能誣為邪宗的,我還在等先生的說法。”
蘇景笑了笑:“誤會了,我從來也沒說過月上天是邪宗,月上天教下道友只求修行精進、自明月之中證得大道。何罪之有,怎會邪佞。我請三位同伴入貴宗,僅只為了尊者一人。為能求一個明白:尊者究竟從何而來。”
這一問下,十五也告一怔,但哪容她說什么,蘇景就繼續道:“生死簿上,看不到尊者的前生來世;陰陽殿上,查不出尊者與中土人間有絲毫瓜葛...這可真是奇怪事情了,莫非尊者是域外來者么。中土乾坤,中土生靈之界。忽然來了為域外女子。且又創下一宗興起一教。蘇景怎敢不查。”
十五哪里想到蘇景竟給出如此說法,饒是心思通透,也脫口問出個笨問題:“你憑什么能查幽冥”話沒說完,她就告收聲。
可半句脫口。誰還能不明白她問的是什么,蘇景揮袖、離山劍袍化歸阿骨王袍本相:“憑什么查,憑我曾在幽冥官居一品,憑我為神君親封第十四王,憑我與掌管輪回的陰陽司同殿稱臣、份屬同袍!幽冥如鏡,顯映人間,陽間人自己爭斗,不礙天道不必理會,但若外域來人興風作浪...天不容你!”
十五面現怒色:“你是冥王。陽世間獨你一個,你自可一舌遮天顛倒黑白,旁人如何求證!即便你喚上幾個判官來又如何,天下皆知你與陰陽司相交莫逆,他們自會串通你的口供;生死薄本就是鬼官錄寫的。改上幾筆于陽人千難萬難,于你舉手之勞!你誣我為外域妖魔,空口無憑,你道誰會服你!”
“空口確是無憑,但過往事跡天、地、同道可鑒。”蘇景不急不怒,平常聊天的語氣:“六十年前,你我素未謀面,何談冤仇,我為何要對付你。你說空口無憑,我卻說:人就是憑證。”
蘇景有什么過往事跡?他于南荒斬殺洪吉,免去東土生靈涂炭;他于西海摧毀邪廟,保得人間佛家不受蠱惑;他入幽冥斬殺墨色邪魔,護得輪回安穩;他在離山腳下苦戰玄天,免去妖魔禍亂世界;他闖進馭界斗殺獼、斬巨靈、綿薄之力只求此間平安十五呢,十五為中土做過什么?
人就是憑證了。
他做過那許多事情,他有無量功德在身,他說出來的話就一定有人信、人人信!
封天都,陰陽司總衙大殿上,尤大人眉頭緊皺,花大人目瞪口呆,他們有監察陽間的銅鏡,十四王在大漠和月上天對上后不久,那面巨大銅鏡都顯映了古城景色,正好今天公務不重,一群大員猛差都在笑嘻嘻地看熱鬧,直到蘇景說出‘十五不在生死薄’。
驚訝中,殿上一等大差白官人試探道:“這個...兩位大人,是不是要小人跑一趟,上去澄清此事?十四王的話未免太...太那個了。”
何須大人開口,小鬼差妖霧一晃身,從大扳指變成小矮子:“小豆子對狗剩說:今天晚上白無常來抓你,你死定了!老白你會不會專門跑一趟告訴狗剩:別怕,我晚上不來。人家吵架拌嘴而已,偏你煞有介事!”
老白不和大人親信矯情,口中應著‘是,你說的有道理’,心里則嘀咕著這是吵架拌嘴么?分明是濫用職權啊!
尤大人咳嗽了一聲:“的確只是吵架拌嘴,不必在意。”
“吵架拌嘴,吵架拌嘴...”殿上一群猛鬼大差紛紛附和。
蘇景說:生死簿上無此人,十五為域外來者。
白馬小鎮時,蘇景憑著一枚木鈴鐺廢去惡少仙途;第二境時,剛回山的蘇景對樊翹歡快做笑‘你這孩子資質很好’,第三境時,蘇景自刺一劍逼棲霞宗交出踩山兇手...如今離山那個高舉如見寶牌的小小少年變成了名副其實佑世真君、神君親封阿骨大王。
境界早都變了,修為早都變了,心境眼界早都變了,但他的拿手好戲一直沒變:
仗勢欺人,神清氣爽。
蘇景心里舒服,是以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