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不怕墨巨靈,是以要死打到底。
大半個月前,糖人大戰仙祖祠總壇,那時見非取用精血藏劍時候,蘇景就曾大皺眉頭,同為愛劍之人,見好劍早夭免不了的郁郁;待到此刻,乍見非自身抽出一條‘龍’來,蘇景心里沉沉一窒。
蘇景不曉得非與真龍的淵源,但他能看出那條小小的‘龍’是非的修行基礎所在!
取龍筋前,非口連串念叨著‘可惜’,取出龍筋后他就釋然了,開口時候聲音平靜,問蘇景:“你怎樣?”
蘇景費力揚手,指了指天上的太陽。三輪驕陽皆已散去,第二次施展的凌天秘法盡末了,蘇景沒力氣了。
比劃過后,蘇景才發現非根本沒看他,非的目光帶笑,只看自己手的小小‘龍兒’,小龍三尺,軟塌塌的身體,一點也不威風,怯生生地翻轉身體、正一圈一圈地把自己盤在非的手臂上。
小龍氣勢全無,旁人察覺不出它的絲毫可怕,但浮城里下來的天龍卻如臨大敵,巨大身體盤結、一雙龍目飽含戒備,瞳孔縮成了兩條長線,死死盯住小家伙。
“我須得休整一陣,仍是盞茶功夫。”既然非不看別人手勢,蘇景只有說話。三日凌天之后,還有五日凌天!殺掉天龍之后,還有塔巨靈、摧毀通天高塔之后,也許還會遭遇歸仙槊妖
今天一戰,還早得很。遠遠有的打了。
“你能斬殺此龍?”不遠處,丟命傷一手的小相柳忽然開口。問非。
非笑了,這個問題實在有些無聊,他懶得回答,空著的左手對蘇景一擺:“你去調息吧...對了,三日凌天,三死七生,要是那三成死算成真,你調息的時候是不是就直接死掉了?”
生死機會。并非凌天法術一結束就立刻分判,蘇景死不死,會在術盡后盞茶光景內見分曉。
“是,不過運氣不會總這么差吧。”蘇景的神氣古怪,似是有些無奈。
非沒去追究蘇景的古怪神氣,直接點頭道:“知道了,你閃開吧。若你未死,再醒來時我請你看死龍。還有...屠龍為我非一人事情,哪個插手,莫怪我劍下無情。”說話時候,盤龍的右臂微微一震,只見玄光乍起、一放即收。再看他右臂上盤龍不見,手上卻多出一柄黑紅色、盤龍紋的長劍。
長劍提起,遙指巨龍,腕力到處劍尖輕顫,剎那、劍上一道曼妙龍吟彌漫天地!下一刻非已然消失不見。化身一道黑紅光芒,直撲惡龍。
龐然大龍。對那三尺龍劍忌憚無比,竟不敢接戰,身體倒卷一飛沖天,避開這一擊。非又豈容它逃竄,不等一擊落空,黑紅劍光便兜轉直上,追上霄、屠龍去!
蘇景收心凝神,與拈花、赤目護衛下,尋得一處安靜地方,端坐下來閉目行法。
小相柳抬頭望著天上雙龍惡戰,神情里似是有些猶豫。
拈花最善揣摩人心,笑嘻嘻:“小相柳,剛才見你斗惡龍,那神情...投入得很啊,你想屠龍?”
赤目接口,同樣笑嘻嘻:“去吧去吧,不用理會非說的狠話,他這個人說了不算,算了不說...不對,說了不算,不說更不算”
不等赤目說完小相柳就搖了搖頭,放棄了屠龍打算,倒不是怕非的威脅,只是他覺得,就算自己入戰也是撿便宜去的。
靠撿便宜屠龍,那不算屠龍的。
搖搖頭,相柳閃身又飛出另一處天空:城惡龍顯身,殺獼兇神似是受惡龍所克、早早得逃走了,但其他方向惡戰依舊,天空里損煞僧仍在苦戰陽間來的耳殺獼。
小相柳再去馳援兇僧。
兩個矮對望一眼,拈花留下來,為蘇景護法,赤目踏上童棺去給相柳幫忙。
赤目去入戰,剛揮舞著星索抽碎兩頭陽間殺獼,不料地面上心警兆閃現,同個時候地面上傳來拈花的怪叫!赤目哪敢稍有耽擱,趕忙自裁馳援。
死時便是復生時,赤目趕到蘇景身后,未等他察覺危險從何而來,就覺頭頂上惡力襲來,跟著天靈巨痛、意識泯滅,再死一次。
死時便是復生時,赤目又活回來,這次看清楚了:自己的尸體成了肉墊,墊上摔著一個人...青衣疤面,手執龍劍,非。
自己是被非砸死的?赤目還有些糊涂,身邊三尺處拈花的怪叫聲傳來,小胖抱著入定如泥塑的蘇景,撒腿就跑!半空里,那條巨龍正張牙舞爪、氣勢洶洶地倒沖下來,這兇物個太大,也分不清它是要撲殺非還是想對付蘇景。
赤目大驚失色,手長鏈晃動倒卷天龍,掩護拈花抱著蘇景逃命,口不忘怒問非:“不是說你屠龍嗎?!”
“斗戰事情,總會有個起伏過程。”非被惡龍從天上打下來,摔得狼狽不堪,但他氣勢不衰半分,說話的時候赤目暴發慘叫,星索被天龍甩尾倒抽回來,把他打得四分五裂,所幸非已然站起,暴喝‘孽障受死’,提劍再沖天空,又和天龍斗成一團。
赤目又活回了蘇景身后,拈花驚魂未定,還不肯把蘇景放下,顫聲問赤目:“不是說非屠、屠龍嗎?怎么倒是他把打下來了。”
赤目把星索層層盤結,氣定神閑:“斗戰事情,總有個起伏過程。”
話才說完,半空里巨龍一聲怒嘯,垂首戳角,非揮劍抵擋后又次被巨力直貫,摔回地面。
拈花哭喪著臉:“那也不能總伏著不起啊!”說話間抱著蘇景又開始跑,務必躲開巨龍遠點、再遠點。
再過片刻,待到非第三次被巨龍砸回地面時候,任誰都看出來,非不是巨龍的對手了。可矮們如何甘心,赤目還在‘嘴硬’,遲疑道:“他故意示弱、以求誘敵...”
話沒說完,第四次非摔落,這一回爬起來,非哈哈大笑:“你們再不來幫忙,我可就死了!”
非求援,可非居然在笑,眉飛色舞...生死輸贏且放到一旁,打得開心過癮了就要歡笑!笑聲再舉劍,斗龍去。赤目頓足,對拈花喊了聲:“你接著跑!”言罷踏棺飛天助戰非,另一邊小相柳也再化巨蛇之形,涌動毒云撲殺過來。
土,幽冥,西仙亭西北,破敗的神君祠,黃裙淺尋守著那只碗。一晃幾百年過去了,三身獠祖樂樂留下的神奇寶物不見絲毫動靜,陸角也再出現過。
等待漫長且孤寂,但這是淺尋唯一可以做的事情了。除了等待陸角八出現、為陸崖尋得這世上唯一親人之外,淺尋不知自己還能做什么。
忽然,她布下的劍界外,一個聲音傳來:“屬下拜見主上,有要事呈秉,求請主上開境。”
再熟悉不過了,尸煞阿大的聲音。淺尋揮手,將禁法開出一線,放自己的忠心下屬進來。
淺尋法域內,阿大不敢飛遁,低垂首一路快跑來到神君古祠門口,再做告禮后邁步入祠,畢恭畢敬跪在淺尋面前:“打擾主公清修,屬下罪”
阿大是淺尋一手帶出來的尸煞猛將,從陽間到幽冥生死追隨,時隔幾百年后淺尋再見自己的忠心仆從,心里也有些淺淺安慰,是以她并不嚴厲,仄仄搖頭:“不必啰嗦了,直接說正經事吧,為何找我。”
“有一物,務請主公過目。”說著阿大自囊挎囊取出一面巨大銅鏡,口喃喃有聲施了一咒,揮手在鏡面上一抹,旋即七彩光芒自鏡流轉開來,片刻成像、映出一片陽間景色,阿大跪在地上,雙手高舉銅鏡過頂,奉于主人觀瞧。
淺尋不解,可她才一瞥鏡,消瘦肩膀忽然一顫,素手探出立刻拿過了銅鏡鏡所映應該是江南地方吧,正是陽間三月初春,素白色的梨花開滿小鎮,青青石板路上,四五歲的小女娃蹦蹦跳跳地正向前走,娃娃背身看不見五官,身上的衫又干凈又漂亮,緞面的鞋上繡了紅紅的花兒,算不得多富貴,但一定是小康人家的心尖兒寶貝。
囡囡頭上,也戴了一串梨花,漂亮極了。
從手到臂、再到全身,淺尋顫抖,輕、但難自抑,她認得這個背影,絕對不會認錯的,哪怕她的眼睛瞎了她的五感廢了、哪怕她已入土千年身體腐朽了,她仍能認得、永遠不會認錯那個小小身影。
忽然,淺尋‘啊’地一聲輕呼,鏡的小女娃笨兮兮地,左腳絆到了右腳上,撲倒在地。
完全下意識的,淺尋想要伸手去扶,指尖碰到了鏡,撞起一串漣漪,還好,鏡景色仍在,并未散碎。
鏡里隱隱有呼喊聲傳來,孩身后跟了大人的,只是相距遠了些,見娃娃摔倒正急忙跑上前。但小囡囡很要強的,不等大人趕到她就自己爬起來了,轉回頭去向大人擺手,表示自己沒事。
囡囡轉身了,淺尋看到了她的臉,就那么一下,淺尋眼噙滿淚水,怎么可能、真的是她,那個小小的姑娘長得和媽媽一模一樣的...就如冰冷大湖下深藏于水晶棺內的孩兒,怎么可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