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僑站在自己的小小院落前,目送蘇景離去。
直到蘇景背影消失良久,蜂僑才收回目光,又再垂頭沉思了片刻...忽然,她揚起手指,在自己的心口畫了個不大不小的圈子,那天里蘇景畫符、最后筆就是個圓圈、就畫在了心口。
跟著蜂僑笑了,轉身回去,未在唏噓或慵懶,靜心、盤坐,開始了她的修行。
蘇景返回正殿,重新準備筆墨,再度凝神束識,開始準備他的第二張符撰,很快,心境如古井無波,思緒如云飄蕩,第二次、他‘愣’住了,一動不動......
彈指六年,一朝蘇醒、筆走龍蛇!
這回不存片刻耽誤,這回筆觸鋒芒內斂,暴漲的修識得以順利宣泄,從頭到尾蘇景都是清醒的,可惜的是這張符最后一筆未能把握好,真正畫瞎了,大好劍符變作幾縷青煙裊裊。
蘇景搖搖頭,雖說畫符是為了‘過程’,可總也畫不出來好東西,心中免不了遺憾。隨即他發覺,不知什么時候蜂僑已經來了,站在大殿門口,微笑望著他。
蜂僑性情內斂,可她的眉目間天生帶了幾重媚氣,是以她的笑容很純也很妖,那是個嫵媚女子。
蘇景收起筆,對蜂僑點頭:“最近修行怎樣?”
“很好,思悟良多,明心見性,已然悟透小真一。”蜂僑微笑回答,開心的樣子:“不知是這世界沒有破境天劫、還是有劫數但不打外鄉人,破了領悟境后未能迎來天劫,身體未得洗煉。不過我自己感覺得明白,修為長了、壽數也增加了。”
六年光景,蜂僑破后重修成功完成第四境。
蘇景替她歡喜,追問:“下一境呢,怎么打算?”
“于此地奪罡。”說完、稍頓,蜂僑又道:“不管發生什么,修行總是不能放下的。就是不曉得這處世界還有沒有地煞大脈。若有。我想能就在此間沖煞。”
十一哥創造的世界雖然不倫不類的,但天罡地煞都是有的,蘇景揚眉笑道:“有!而且還近得很,你走運了,隨我來吧!”
阿骨王墟坐落地方。正在一方烈火地煞邊緣,這不是巧合,而是蘇景特意選了一處烈火地煞的所在來安置王宮,借其氣意來掩護王宮。帶蜂僑出宮、去往地煞邊緣所在。
行途中蘇景對蜂僑說道:“此間地煞、天罡都有,不過沖煞容易,奪罡就難了。這里的天罡就是你我曾見識過的元靈風暴。”
那風暴實在太暴躁,蘇景都難靠近,只有浪浪仙子那等大能為者才能玩耍其間。蜂僑想要采奪些罡氣化為己用無異做夢。蜂僑卻無所謂的,名門弟子不會輕易絕望更不會隨意抱怨,隨遇而安四個字總是不會錯的,笑著搖搖頭:“奪罡的事情。等沖煞之后再說吧。”
待到地煞邊緣,蘇景本意是暫時留下為她護法,助她安然度過沖煞一境最最險惡的開始關頭。而蜂僑依舊搖頭,無需護法,她自己能應付。
修行事,自家事,別人再強大也不能越俎代庖。蜂僑有自己的打算,蘇景也不相勸,囑咐了幾句后告辭離開,臨行時候,蜂僑忽又叫住了蘇景,她笑:“謝謝你。”
蘇景不覺得自己帶個路有什么可謝的,擺擺手回宮去了。
宮內轉了一圈,大家都還在閉關,不聽要煉化藤子小賊、相柳經歷兩場惡戰后又有領悟,以他們的修為和根基,閉關一次三五百年都算不得什么,這才清修了短短十幾年,不值大驚小怪。真正讓蘇景稀奇的是三尸,三個矮子閉關、還真就不出來了。
他們又不會法術,閉關什么的,很有趣么?
一邊心中發笑,一邊秘訊京郊神廟中的損煞僧首領,很快對方心識傳入蘇景識海,神廟太平無事,馭人并沒什么動靜。倒是瞎子小廝干活勤勤懇懇,得了執事的喜歡,漲工錢不算還給他升了職位,從自己燒火變成了指揮其他小仆傭燒火。職位升了,自然有了好處:每年可得廟中上師賜藥,好東西,真正益壽延年、凡間難修的丹散。
普通馭人,若不修行壽命也和東土漢人差不多,七十即為古來稀。而神廟仆傭得上師賜藥,再修習廟中傳下的養氣功夫,能活上個兩三百歲,對凡人來說這就是造化了,對神廟而言,妖僧們求穩求定,自然也希望那些值得信任的仆傭能夠多活多干。
如此一來當真免了蘇景一個不大不小的麻煩,要不燒火小廝壽命到了,他還得再想辦法用其他身份混入廟中,如今,至少最近這兩三百年不用擔心此事。
神廟無事,馭人未動,蘇景這邊便做修行!
筆墨準備,蘇景畫符...一晃又是四十年平平靜靜,蘇景冥思、捕捉靈犀、揮筆做篆,身處在敵人世界中,他的修行平靜安穩。
不止蘇景一個,不聽、相柳、三尸、蜂僑,所有這些中土來人的修行都平靜、安穩。
馭界中還有一個中土來人,糖人、葉非。
葉非仍坐在秋疆西北、荒涼山谷中,那只巨大煉爐中的烈火早已熄滅,火滅了、爐子也裂了,葉非全不心疼東西,照著死里煉、直到爐子承受不住。
這荒僻山谷中的景色,乍看上去居然很有些劍冢的‘味道’,長劍無數,遍插山巖。葉非端坐于一方黑紅巨石,正借著天光看手相,聚精會神,端詳自己的左掌......就那么一動不動,傻瓜似的看了七天。
忽然,葉非右手伸出、拔毛刺似地自左手手心一拈、一拔......左手掌心、掌紋中那道性命線消失不見了,葉非的右手兩只間則多出了一柄銀針似的小劍。
小劍一晃,變作七寸、再一晃變作三尺青鋒!
掌紋即命紋,以掌紋藏劍即是以命養劍,這等邪佞的法子不是離山傳承。
舞動兩個劍花,葉非仔細端詳手中長劍,臉上沒什么神情,談不到滿意或者失望,意料內的結果、中規中矩的一柄劍吧。
看過‘命紋劍’,再從左掌‘抽一劍’,智慧紋消失、化作第二劍,不比命紋劍,智紋劍光澤黯淡、鋒銳未開劍身綿軟,尚未養好。
葉非猶豫了下,雙劍歸掌紋,再一揮袖,斜插于荒僻山谷的無數長劍盡歸囊中,那盞漁夫畫皮重新披掛在身,劍還未能全部養好,但無妨,大可邊殺邊養。
不等了,葉非起身:
此去春疆、入京師、殺馭皇!
不過待他來到京城附近后又改了主意,他聽說了一件事:兩百十一年后,馭先祖一統天下的整數、萬年大慶!
萬年啊。即便修家壽數漫長,也等不到一個萬年,已經遙遙望見京城的滿身水銹的漁夫琢磨一陣,笑了,覺得自己運氣不錯,只要再等上三個半甲子就能趕上這場大熱鬧。
兩百十一年,不長不長,葉非轉身回秋疆去了,他開心、所以他忘了:六十年前他夜探皇宮,曾口吐狂言‘百年內殺皇帝’。
何止這一個‘百年諾’。
一百年、將天酬地謝樓連根拔起;一百年,獨劍破離山;一百年,讓蘇景后悔放了自己...蘇景死了,最后一個‘一百年’就不做數了。其實蘇景沒死也不作數,什么一百年兩百年,他說過就忘的。
不過,忘的是年歲幾何,要做的事情他永遠牢牢記得......
“一個甲子了。”中土世界,東土東南,離山腳下劍尖兒的語氣有些唏噓。
雙姝姐妹,心思相通,劍穗兒明白阿姊心中念頭,點頭道:“蘇景一去,六十年。”雙姝奉命出山辦事,現在剛剛回來,尚未入山門,姐妹倆私下閑聊的時候,對蘇景以姓名相稱,不提輩分。尤其劍穗兒,叫他‘師叔祖’的時候總覺得怪別扭,到現在她還記得蘇景的屁股不怎么圓。
淺淺嘆口氣,劍穗轉開話題:“也不知林師叔祖情形如何了。”十年前,離山一代弟子林清畔自山外歸來,如當年賀余一般,他領受玄機一線,飛仙有望、歸山后閉入死關,一晃十年全無動靜......
來到山門,雙姝見到三個人正恭恭敬敬地對著離山施禮。
都是凡人,看起來像是一家三口,不算太年輕的父母親帶著一個四五歲的娃娃,大人孩子都面露疲憊,風塵仆仆的樣子。
劍尖兒問值守山門的弟子怎么回事。
“啟稟兩位師叔,這對父母想把孩兒送入離山修行,劉執事已然看過了,不成的,但他們不肯走,七天了,我已經勸過幾次。”守山門的弟子搖了搖頭。每年里不知多少人來離山求道,但離山收徒自有標準,沒有那份資質,就算入山也是枯坐幾十年終老,反倒耽誤了大好人生。
這孩子資質平平,再普通不過的平凡人。
雙姝齊齊嘆了口氣,兩個丫頭姐姐老實妹妹活潑,但都是一模一樣的柔軟心地,走上前對那雙父母道:“離山是清修地方,雖為正道但也不是濫好人,說了不行就是不行,你們這般死纏爛打也沒有用的,反倒連累了孩兒受苦,快快回去吧。這附近風景也算不錯,既然帶了孩子出來就游覽一番,只當出來玩一趟吧。”
可是那位娘親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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