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辦法不難看幾天前神廟山外,白鴉糖人大顯神奇,引得真君顯靈泱泱數千人見證,但很快便有密令傳下:封口!在確定糖人身份之前,這消息不能泄露出去半字。
馭人之令莫不敢從,消息被嚴密封鎖。是以外人并不曉得糖人的神奇之處,雪原七選調來的精兵也不見得比著別家更強。
外人不知曉,可炎炎伯哪會客氣,急調心腹歸家,機密話題是不敢多講,不過盤點家產孤注一擲非作不可,上師帶來的精兵焉有不勝之理!五十年前就告封盤的是權貴豪賭,到得擂比前夕仍有其他賭局,只是相比之下不值一提罷了。
權貴眼中‘不值一提’,炎炎伯手上全副家當,不止如此,他還叮囑家人:去借,能借多少借多少,算上幾分利不必計較。如今賭注投入再休想撤回,哪成想...上師不爭了。
頭大,頭疼,頭大到快要裂開所以疼得要命,炎炎伯面如土色,心中唯一慶幸僅在:幸虧家里人沒能借來多少錢。剛剛還在罵人人勢力,此刻才曉得幸虧他們勢力,落魄了也不是全無好處。
哭著臉、澀著聲,炎炎伯對蘇景道:“不敢相瞞,下官在上師身上,押、押下了全副家當。”
蘇景可沒有一點同情的意思,失笑:“那你完了,這次得賠個一干二凈,我可幫不了你。”
“本就是小人糊涂,怪不得上師。唉!”沉沉一聲長嘆。除此再無言。雙臂向后撅去,躬身對蘇景施個禮,愁眉苦臉炎炎伯告退了,但才轉回身。轎中蘇景又笑道:“爭勝我肯定不會去爭,再說就算我爭也不一定就能得勝,這樣吧...不是吩咐你傳訊出去,告知那些入賭局的大貴人我不會攪局么,你再添上幾筆,就說我本意是要搶這個頭籌的,但經你相勸才打消了主意,具體如此措辭你自己看著辦。將來若有機會見到那些貴人,說起此事我也會提一提你。”
稍加思索,炎炎伯霍然大喜。夏離山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自己就送出了一個人情:送給國師、兩位親王、宰相大人、新貴外姓王的人情。貴人們接到消息時候。當會贊一句‘這個炎炎伯還有幾分機靈勁’,就算自己傾盡家財,能換來這樣一個印象么?眼下是賠了。但長遠看還是穩賺。
炎炎侯登云,夏離山歸城,最后兩天路程平安無事。十八雪原爭擂之日還在半個月后,蘇景一行人來得不算早也不算晚,在他們之前已經有八支雪原精兵抵達‘離火城’,毫不意外的,先到的見雪原七來人居然還抗著座冰城當即嚇了一跳,其后陸續入城的雜末兵看到那座冰城也都吃一驚不提什么‘上師’之說,只以招搖而論,非雪原七莫屬!
待到比擂前五日。忽又有圣旨傳入離火城,六十年前就定好的比擂日期忽然更改了,向后推遲三個月,圣旨上的借口是雜末兵自雪原入夏境,寒暑交替怕會引起身體不適,特寬赦三月以適應新地,務求比擂時發揮出上上戰力。
貴人眼中,雜末斗擂無異雞爭犬咬,他們說什么時候比就什么比,來自雪原的精兵只有聽命的份,這段時間里也不敢怠慢,各居于指定校場日夜操練不休。
蘇景的冰城太大,得特許擺放于離火城外,他和夏兒郎不去校場,就在自己的冰城中待著。至于‘上師’的事情,無論朝堂還是神廟都沒一個準確說法傳來,蘇景有耐心,等著便是。
而這段時間里,蘇景和相柳幾次探到有精修高手潛入冰城,兩人佯裝不知,由得對方去探,不過城中幾處‘關鍵’地方都被他們嚴防死守,于探子看來便是:白鴉城表面平平無奇,但內中暗藏玄虛,探不到。
其實內中比表面還平平無奇,蘇景扛著冰城到處跑就是個障眼法罷了。
三個月平平靜靜,唯一一次事端是有天夜中,三百人面鷹身的怪物振翅沖入冰城,不發一言直接縱法行兇,要說這些怪物實力不算太差,奈何對上的是小相柳,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就被屠戮一空。
在將此事報于城守后蘇景才曉得來偷襲的是五等族,番人蠻中的一支兵馬。敵人的敵人,也未必就是朋友,第一次打交道蘇景對番人蠻并無好感,當真是生番,嗜血成性只知殺戮,若他們得勢何嘗不是另一群‘馭人皇’。
殺了就殺了,沒什么可懊悔的。
上師大人遇襲?這還得了,炎炎伯怒火萬丈,大鬧離火城城守府邸,奈何‘上師’身份報名、而古人方沒落門廳,城守全不放在心上,虛言應酬了一陣心中不耐煩了,反唇相譏‘允他駐兵離火城外、玄冰城內已屬開恩,如今遇了賊寇不死算那些糖人命大,炎炎伯還有什么不知足的’。
炎炎伯雙眼通紅,拂袖而去,城守渾不在乎,不成想幾天之后古人王駕火珊秀門生入城,不提‘白鴉遇襲’之事,直接列出城守貪贓枉虧空公款幾樁大罪,當場摘了帽子扒了官袍投入大獄,城守至坐監還不曉得自己究竟得罪了誰。
新上任的城守就要乖巧得多了,左思右想、覺得前任倒大霉多半和冰城、炎炎伯有關,特意加派精兵去冰城四周駐防同時,他還輾轉打聽到炎炎伯投下全副身家押勝白鴉城。
炎炎伯有火珊秀撐腰?那一定是親近得很了。炎炎伯敢把所有身家都放在白鴉糖人身上?那多半是從貴人處得了消息。新城守的腦筋不白給,一環扣一環地想下來,也拿出一份重金,不敢自己去賭,轉彎繞腳換上了一個不相干的身份去落注:押白鴉,大大的!
落注后,新人城守滿面春風,盤算著自己這次贏下的財帛,若好好的一番運動未必不能賣個‘御賜馭人’的身份,說不定將來有機會能搬到那四季如春的好地方去安家落戶。
四季如春?
沒有四季,只有春。是以此間鮮花常開不敗、清風永遠徐徐薰暖,但與中土春季有一樣不同,這里的春天太安靜了,沒有蟲豸歡唱、不見鳥雀嬉戲是春天,但死氣沉沉的,全無春之生機昂昂。
沒有春意的春地中心,馭人皇域,京城。
京城里樣樣不缺,有鳥有蟲也有貓兒狗兒,只是今朝皇帝喜靜不喜鬧,登基第三天一道圣旨傳下:每天只許蟲鳥牲畜歡叫半個時辰。
殺三留七,莫敢不從。傾天下萬生萬靈皆盡俯首,圣旨傳下七天后,皇城便告安靜下來,只有每天辰時半,才能得聞蟲鳥鳴叫。可那是發泄的聲音,聒噪,再找不出一絲悅耳味道。
京師浩瀚,遠勝中土帝王皇城,泱泱千里巨大城郭,馭人皇、春京都,鸞明城。
拋開花叢柳木,偌大城池就只有三個顏色。
從皇宮到諸多司衙,從王府到普通馭人百姓民居,房屋大小有別,無一例外,烏墻烏瓦烏梁柱,黑建筑。
皇城的地面,無論大街還是屋內抑或花園小徑,一律以慘慘白石鋪就,白地路。
殺獼喜著青衣,從不曾有明確命令禁制旁人穿紅掛彩,可若無顯赫身份誰敢保證自己穿了別色畫衣不會礙了貴人的眼?此間百姓、百官都著青衣,穿馭人喜歡的顏色,青衣人。
可惜了這永不更變的好春時節,寂寂安靜皇都,寥寥寡色鸞明。
與中土皇朝相若,馭人皇帝也以年號紀元,但馭人皇帝開一元便再不改年號,直到舊帝崩新帝繼,再改元另開新年號。
今朝皇帝登基時開年號‘真元’,可是在一甲子前,不知為何萬歲忽然傳下圣諭,改號‘狩元’。
皇帝在位中途換號改元,這是馭人一統天下之后從未有過的事情,尋常人家不曉得萬歲爺為何要這樣做,不過從‘狩元’這年號中,人人都嗅出了一抹殺意...天下大統,各族歸心,番人不足為患,六耳殺馭又要狩誰?
狩誰?狩元,新元新世、新乾坤
皇宮內院,算得偏僻角落中的一間舊殿,狩元靠座于一張軟椅上:“難得啊,浮玉王推磨的景色,難得一見。”
殿房不大,由此正中擺放的那口方圓七丈開外的漆黑石磨也就更醒目了。石磨旁一個頭發斑白的六耳殺獼自袖中取出了一方玉匣,打開來,有古怪聲音傳出來,很輕微,稍有刺耳;匣子里一片淺淺白光,似有什么東西在內中緩緩蠕動唯有運氣大修神目辨塵入微才能看清楚,白光之內密密麻麻,擁擠著千萬人,個個都是僮兒,赤身,從雜末糖人到生鰭古人都有,正四處亂沖亂撞,拼命掙扎著。
那輕微的刺耳怪響正是大群僮兒匯聚而起的哭號。
收納須彌的法匣,裝了九千三百娃娃。
匣倒扣,娃娃們身不由己,嗚嗚哭喊中落入黑色石磨的磨眼內,旋即黑磨上青光綻放,顯出一道道馭家古篆。空匣子收回袖中,天子家人、狩元四弟浮于王推動磨盤,石磨轉動起來。那哭號慘叫之聲猛擴開來,但很快便告沉寂。
哭號不再,只剩石磨轉動、摩擦時的咔咔鈍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