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柳一貫沒表情的,舔舔嘴唇在小王爺一行人看來不顯什么,可浪蕩靈魅媚態畢現,落在蘇景眼中再也清楚不過,轎內夏離山傳音入密,笑罵唐果:“狗男女啊。”
蘇景笑,馭人小王爺也在笑,放聲大笑:“你說我的前途?”
當朝皇帝膝下無子,親王獨子的前途豈不是就皇位,一個糖人妄談大統也就罷了,居然還說世子‘不聽我言、誤你前程’,眾人發噱,這次不是附和貴人,是由心而發真覺得可笑了。
現在不止世子,所有人都覺得這白鴉糖人有趣,有趣極了
山前大路上喧鬧一片;山中古剎也不得安寧!就在盞茶功夫前,廟中突顯怪事:配殿供奉的眾多仙祖護法神祇像前,那巨大香爐中六百六十六根清香突然急急燃燒開來,尺半長香僅在一個呼吸間便燒灼殆盡,長長香灰直挺不落、燃起的香霧也聳如直線凝固不散。
如此景色聞所未聞,而神殿自有秘法護篆守衛,斷不可能是有人施法作祟。神廟方丈頗有些見識,聞訊趕來見過配殿異象,驚詫道:“這是這是有仙祖顯真靈!”
馭人神祇,一位祖仙正位,九弘道護法帝王,配殿中供奉的就是這九位‘小神’。
此外還有十六祖帥,八十七天將,三百一十二仙鴻等等,地位也就更差了些。神廟主持傳諭,撤去大香爐。以小法鼎對九位弘道護法帝王尊位逐個燃香,很快試探出顯真靈的是赤武大帝、郎齊神君。方丈不敢稍有耽擱,急忙忙趕去后山,這等大事他做不了主,非得請一位在此閉關的高僧大德出關主持不可
山前,大笑一陣,小王爺心懷舒暢,再開口:“糖人,少在顧左右言它,你要進山去、拜仙祖。為何還不動身。走啊、走吧!”
馭人、古人一群精修護衛暗運修元,只待蘇景一過地腳印就立刻動法,大家心里有個一樣的念頭:只打斷四肢和脊骨便好,先不忙要他性命。交由世子發落。路兩旁的閑雜人等也紛紛鼓噪。這個叫喊‘糖人。快快如山去’,那個笑罵‘若不敢就趕快下轎請罪,天下皆知小王爺宅心仁厚。說不定能賜你一個好死’。
抗轎子的尸煞兵未得主人號令,就跟長在地上生根了一樣,紋絲不動。蘇景坐在轎中左右看看,問小相柳:“都記下了?”
相柳回答:“人人都有份,不用記。”
哄一聲,大路上笑聲愈發響亮,這是還打算報復?傻瓜隨處可見,但能傻成白鴉糖人這樣子的千古難遇。
蘇景又看了看前方地面足印,問小王爺:“我若前行,就死了?”
小王爺哈哈大笑:“難得,難得,現在不傻了。”
人人做笑,少不得無數鼓噪聲、催促聲,‘糖人,還不走’,‘雜末,怕死就直接說了吧’,‘在小王爺面前裝傻,你是真傻’
蘇景才不走,望著小王爺繼續道:“打個賭吧,我前行、死不了。”
一道密語陰森,悄然傳入易應春耳中:世子放心,老奴已釘死雜末,憑他們兩個,翻不出世子手心、更翻不出什么風浪!
父王派來暗中隨行護駕的前輩不是說笑的,自己手下的隨行大修也非等閑之輩,易應春放心得很,一擺手壓住眾人喧嘩,興致勃勃反問:“打賭,怎么賭?”
“我前行,死了一了百了,唯有來生再來報效朝廷,沒什么可說;若僥幸不死,還請世子保薦炎炎伯,伯爵大人一路風塵仆仆,皇命時刻記載心頭,更不忘對春疆方向朝進香晚叩首,端的虔誠、委實忠良。夏離山所愿,炎炎伯加官進爵。”
方畫虎從一旁聽了,心里又驚又罵,和小王爺打賭,小王爺要輸了就給我加官進爵?
這哪里是幫忙,根本是在坑人!
沒落門廳、淺薄古人,他要不毒殺納新游以要挾蘇景,蘇景今天一定不坑他。
果然,小王爺的目光掃向炎炎伯,似笑非笑:“嗯,大好忠臣,大好忠臣。”
方畫虎哪知該如何應對,唯一能想到的只有再往地上去躺,不過此刻沒人在乎他,因夏離山又想起一事,補充:“還有、還有,貴人見諒,夏離山另存了一份小小貪心,萬一貴人相讓容我贏下這一局您的畫靈兒轎夫,盼能賜予我這位外戚兄弟只要一個,前面這個。”
在中土,皇帝賜于臣子的東西都要在家中供奉起來,小心伺候;馭界沒這個朝綱臣綱的講究,皇帝送出手的東西,送給誰就是誰的了,隨便新主人怎么用,若非如此易應春哪敢把靈魅當轎夫。
糖人討重禮,小王爺卻實在想不出對方的生路在哪里,痛快點頭,笑容之中言出金口:“賭了,你快快前行吧,等得我都困倦了。”
世子催促,大路上聒噪再起,蘇景笑容淺淡,雙掌揉拳雙拳并攏,以此間生靈拜奉仙祖姿勢,向著神廟方向遙遙施禮,只是他不下轎,這個禮拜得不倫不類,到這時候也沒什么人再管他禮數如何了,或笑或罵,告訴糖人此刻再抱佛腳晚矣。群情激昂,小王爺更加開心:“拜廟、拜廟夏離山你真糊涂了么?不知那廟中供奉的是誰家仙祖么?那是我馭人仙祖,你當我族仙祖會不顧子孫虔誠,去護一個雜末糖人么?!”
接連三問,路上眾人再次歡笑,可就在小王爺三問落地、蘇景拜過山中神廟撤禮一刻,突然山中洪鐘響徹八方,馭人經唱如驚雷連綿轟動于天地,旋即血腥氣大作,目中只見一道血漿大路自山中撲卷而出,瘋長、蔓延,鮮血之路自神廟中直直撲卷到蘇景轎前!
中土講究金光大道,莫耶講究星光大道,馭界則以血光大道為尊、為仙途法徑。
可是神廟中仙祖顯圣,以血光之路接引蘇景入內?
下一刻,八方寂靜。
笑聲憋在吼中、笑容僵于面膛。誰能想到竟會有如此異象顯現!
望荊世子、火珊秀、炎炎伯所有人愣愣發呆。但事情未完,血光大路鋪就,山中另有一蓬金色光芒炸起,如電激射蘇景身前。
金光散去,一頭身披黑色袈裟的中年六耳顯身,全不掩飾目中驚詫、打量著轎中蘇景。
一見黑裟六耳,小王爺面上驚駭更甚,以他金貴之軀,竟也急忙忙起身下轎,身體鞠躬、雙臂后揚、仰頭注目于來者,問半禮、恭敬道:“易應春見過王兄。”
當朝皇帝兄弟五人,老三做皇帝,老四老五封王公,老大老二哪里去了?出家去了!天下馭仙祖祠,皆由兩位皇兄掌管。
并非爭位失敗遁入空門,而是這馭人天下,仙祖神廟地位奇重全不遜于皇廷,自馭人君臨天下,神廟便歸于皇家把持,所有侍神之事非得是皇帝身邊最最親近之人掌管。
天下之主見了神祠之主,從來都是要恭敬問禮的。
神廟在這世界里唯一職責僅在侍奉神祇,有信徒但無僧兵,有護法但皆為方外之士從不過問世俗,神廟本身對社稷不存絲毫威脅,可不知為什么,馭人皇族對仙祖祠的重視要更甚于朝堂,外人不解其中玄虛,只道馭人重孝、敬祖先。
前方仙祖祠為夏境中規模最宏大、地位最崇高的神廟,平時事情都交由方丈打理,但內中豈能沒有大貴人主持?山中神廟真正的主人,就是大皇兄的次子,易應春的堂兄易海法。
族內以論,易海法為兄,易應春為弟;身份以論,神廟為上社稷在下,五蠹為一方大祠主持,易應春則還未領爵封,只有個因父親是親王而來的‘世子’稱呼。兩人孰輕孰重一目了然,見到易海法,望荊世子不敢越禮,認真問安。
易海法對易應春擺擺手,聲音漠然:“世子無須多禮,方外之人早已忘記俗世身份,貧僧五蠹。”
馭人稱霸天下,規矩決不可廢,小王爺之后隨從伴當、道路兩旁古族眾人顧不得心中驚駭,盡數施行大禮,對黑裟僧侶恭聲道:“拜見五蠹上師。”
五蠹不理旁人,徑自對蘇景問禮:“五蠹拜見上師。”
眾人向五蠹施禮,五蠹卻向糖人施禮;眾人對五蠹敬稱上師,五蠹卻稱呼糖人為上師。
“區區雜末,安敢領受大師之禮,夏離山見過五蠹大師。”蘇景還是那副神氣,虛弱、疲憊、溫和、雍容。坐在轎子里還了個禮,蘇景說話不停:“我愿入山拜祭仙祖,奈何雜末身份,不可入山。”
“上師言重,法駕臨山,闔寺僧眾榮幸備至。小僧來此就是為了迎接大駕。”五蠹和尚不敢有絲毫怠慢,就算心底再怎么驚詫、腦中再如何疑惑,九大帝尊之一顯靈千真萬確,此事絕絕作假不來。
當知,蘇景面前這條迎賓入山的血河大道,并非山中僧侶的法術,而是廟中那座泥胎神像揮手撒就!
蘇景多矯情,就這么起轎入身萬不可能,他還在轎子里,目光望向小王爺易應春:“貴人嚴令,若有雜末敢踏過地上足印半步,必做誅殺、格斃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