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鶴之后,另個方向一道人影飄然,本來有些虛晃、看不太清楚輪廓,但隨他一步一步等向高空,身影越愈來愈清晰:微胖年,左手負于背后、拿著一卷書,右手則高舉過頂擎著一柄劍,更奇怪的是這道法術結形之人的穿戴,居然是明黃龍袍、穗龍冠,皇帝......鴻儒門宗,結成的陣法自也免不了書生意氣,他們的陣喚作:天子守城門。P
大成學,第三只螳螂。
西方,木魚與法磬聲音響起了,陣法凝結的是一個童子,若蘇景在場當能辨出,和尚們擺出的這一陣與真頁山城斗邪修奎宿時大同小異:五十三參、參參見佛的善財童子,只不過今日童子目蘊狂怒而面做狂喜,絕不應同時出現、兩種截然相反的神情共存于一張臉孔,偏又和諧到無懈可擊,喜怒交融、古怪得彼此抵消,那張兩重情緒皆入極的面孔,最后落于人心的竟是一個:清靜!
第四只螳螂,彌天臺。
還有:重重熱浪翻卷,火求烈、求狂,哪用結什么形塑什么魂,第五只螳螂涅羅塢干脆掀起了一片火海凌天;
凄厲呼嘯隨風滾蕩,黑色的大鵬鳥身上閃爍著詭異光華,只有巔頂大修動用神目才可辨得,那鳥兒是萬萬米粒大小的怪蟲拼湊而成,蟲已死、尸體卻湊出了一頭身形比起百里紫鶴也全不遜色的巫殺巨鵬...為君一擊,鵬搏萬里,第只螳螂紫霄國。
第七只螳螂的法術,腥風滾滾、獸吼轟動,天酬地謝樓的萬妖大陣,聲勢與威力只稍弱于天宗半籌。
離山在前。五天宗與妖家大豪緊隨其后,土陽間世界最最強大的七個勢力盡數動陣,全力出手轟那天火隕星。
每一道大陣神通飛往天穹時候,人間各處、無論是繁華大城還是偏荒小鎮,都會齊齊爆發出一陣歡呼,百姓事先不曾得到丁點消息,可到了現在,又有誰還會猜不到,平日里那些隱遁靈山、深居簡出的修仙高人。他們正集結幾處、竭盡全力來消滅一場滅世浩劫!
只是,七只螳螂,擋得住一架瘋狂以行的巨輦么。
封天都,一品殿,十花大判嘆了口氣,在他面前百丈銅鏡半懸。正映著陽間大宗對抗天劫的情形,五年借法期限未到,十花判可動用這面寶鏡隨時洞察陽世。
十花判暫時收回了目光,不再注目于鏡,低下頭看自己的靴子:“花青花,四個月前,你曾問尤大人可否馳援人間。”
“是。”侍立于側的花青花輕聲回應。
“在那之前。我和尤大人從未察覺你還有一份眷顧陽間生靈的心思。”
花青花笑了笑,即便知道自己不會被認同、即便知道自己的想法在前輩大人面前是錯的,這位三品判依舊不會對十花判隱瞞分毫:“屬下一直都是這樣,幽冥...規矩太冷。不如人間溫暖,是以屬下對陽世生靈很有些好感。”
十花判不生氣,更未訓斥,相反的。老人也笑了一下:“我有個想法...會不會就是因為你有了這樣一份眷顧人間的心思,所以蘇景身上的那件一品袍把你選做了下一個傳承?”
這是沒有答案的事情。十花判提過一句便作罷,再開口時換過了話題:“那你可知,人間那些修家的本領如何?”
不用想,花青花直接回答:“只從蘇大人的本領,便可見一斑。”
“不錯,本領高強的人很多,七大天宗、妖精金家...尤其離山,但因這一戰太不公平。”十花判的眼光精準,他的道理明白異常:“若那顆隕星擺在地面,以現在他們催動的法術,那顆星早就碎裂了。可星從天外來,陽間修家不能等它進入世界在動手,只能催運大陣將法術打入天外...世間力,破天就得消耗半數;出得天際,再被空空星宇損耗,又得損喪大半;而那隕星飛行無數年頭,蓄起的力量又何其驚人!”
花青花脫口問道:“可有辦法彌補?”
“有...”十花判口說的是‘有’,用的卻是‘休想’的語氣:“除非能有十四位歸仙之輩,占合,八結八荒,方可消弭破天、星宇之耗,才有望摧毀那道天星!只是如今陽間,又上哪里再去找十四位歸仙共施法度。莫說陽世,就是幽冥也不存這樣的陣勢了。所以陽間完了,那些修家所做徒勞,輸定了、死定了。”
花青花面色沉黯,未做聲。
十花判口話題再變:“以往,你時刻都在關注陽間吧?”
花青花一字以對:“是。”
“那你可知,陽間的大修智慧如何?”
“乾坤造化,自然使然,人間大修不乏驚才絕艷者,腦智縱橫心慧非凡,委實了不起。”花青花毫不吝嗇褒獎之詞。
“比如?”十花判的興致頗高,一句接一句的問。
大人有問,花青花必有回答:“比如離山沈河、比如彌天臺辰光、比如大成學蒹葭......”
“錯!”不等他說完,十花判忽然搖頭,老人的笑聲古怪、笑容古怪:“全都是是傻瓜啊!”
說到此,沉默了好一陣,十花判又是一聲嘆息:“十八個月前,我曾去往人間,一個接一個,見過了大天宗的掌門人。”
花青花一驚:“大人...怎么說?”
“怎么說?實話實說!明言告訴他們沒希望,但若他們同意,我能以一品判之力,開一隙黃泉,允那幾位絕頂大修與門精銳高手,以陽身入黃泉,他們不必陪葬陽世,來到幽冥照樣能夠修行、只要有機緣有本領,照樣能夠破道飛仙!”
花青花動容,一品大判確實有這樣的力量,能夠接引陽世人入幽冥,但有這樣的法力不表示有這樣的權力,大判若真這樣做了,來日必遭天譴!而十花判在位時,對陽間修家游魂一概嚴懲,足見他不惜修士奪天造化...十花判不惜承擔天譴還要救今世修家精銳的性命?
會如此,再簡單不過:陽間可以毀滅,但幽冥決不能淪喪,十花判舍卻自身、與他最憎惡之輩合作,只求能為幽冥添一道生力軍,對抗西方黑暗!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執著,不止人間,還有幽冥。陰間判官呆,正道大修呆。
“我沒提及幽冥之禍,只說上天有好生之德...嘿,我想得是,等他們來了,就算為了自己也非得破那西方黑暗不可。不過我沒想到啊......”
十花判沒想到,大天宗的首腦無一肯入幽冥,他們與陽間共存亡。
十花判不知道,離山之人,信那以個字:還!我修行、已奪了造化,我有所成就我永懷感激,若有一日我能還,我誓死不退,一、定、還。
求不得無悔,求無憾。
沒人不貪生怕死,天宗修家也不例外,但他心有一件事高出了生死,便是如此了。
一群可搬山填海、縱劍萬里的傻子。
但也是這群傻子,個個都看出了十花判的‘仁厚心腸’,個個都在回絕了十花判后對他說:若能擋下此劫,愿奉大判官差遣,維護幽冥、穩固輪回。
離山劍、天元道、彌天僧、涅羅火、紫霄巫和大成學的書生......何為正道修士?‘正’以載‘道’,‘道’以作‘修’之士。
‘正’不存則‘道’不存、‘道’不存則無以‘修’之。
“看傻子死,不是件開心事情。”第三次,十花判沉沉而嘆。
幽冥,大判官第三聲嘆息時,人世間,離山沉陷三百丈。
無論十花判想要招攬陽間大修入幽冥是什么目的,至少他有一點沒說錯:輸定了,死定了。七頭螳螂也擋不下那來自天外的巨車。
五大天宗與天酬地謝樓的大陣轟向天星,可離山的壓力未能減輕分毫...不止離山,天元、彌天臺等那后來動法的大門宗,陣修同樣遭受巨力反挫而重傷、他們的陣基、山門震顫不休遙遙欲墜。
這絕不是一場公平之戰,只憑天宗,遠遠擋不下來。
退無可退,背水一戰可鼓氣勇,可惜,在那顆天火隕星面前,天宗的勇氣不過是個笑話。
李不二的身骨咔咔作響,來自隕星的巨大壓力壓得他痛不欲生,妖怪心頹然:還打個什么?又哪有勝算?勉強分出一抹余光望向身邊的修家,全都面色痛苦、面色灰敗,絕望之意籠罩雙眸,唯獨一個例外:那個坐在不遠處,腦袋四四方方、背后還背了一支桃花的離山弟子,此人胸襟早都被口涌出的鮮血浸透,可這四方頭的眼睛依舊明亮...是興奮?
修道亦修劍,道法在身時,方先子是追求長生逍遙的練氣士;可當一劍在手時,方先子更愿意把自己當成個勇卒、當做個戰士!今日損喪,仙途斷滅,于練氣士而言無疑慘痛結局,但在戰士眼,隕落于應戰之役,喪身于最強大的天外來敵,那又是何等榮光。
那又是何等榮光!!
所以方先子身體痛,所以方先子眼睛亮。
行元在身,離山弟子參天悟道;長劍在手,離山弟子斗戰乾坤。
就在此刻,北方天空突然一陣急箏響亮,琴聲高亢韻意鏗鏘......空來山、天魔宗,天魔大殿之,以往千年都隱身青霧的宗主魔君今日露出了真身:沒有雙腿的半身、殘疾之人,白發蒼蒼的老者,十指急舞于身前魔琴。
魔君鼓琴。
.蘇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