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記得,提他做什么?”
“伏圖是打不死的,墨巨靈的尸身為他源源不絕送來元力,殺伏圖的唯一辦法就是斬滅源頭。”說到這里,蘇景加重了語氣,問雷動:“那你可曾想過,如果南荒深處、嵌坐高山的那具墨巨靈不是尸體,而是活的,會怎樣?”
這么不明不白的問題,雷動若能知曉答案才怪了,搖頭:“你想過?會怎樣?”
“以前我也沒多想,但不久前大概想明白了:海中的水能流進河里,河里的水也能再流回去海中。”蘇景的語速很慢:“未入褫衍海前,死掉的那個鬼王姜蔡...死之前他是個裝滿墨汁的瓶子,死之后瓶子空了,我對墨巨靈的法力敏感非常,探得絕不會錯。”
雷動聽懂了,所有人都都懂了。
玄法妙力,能在信徒與‘神祇’之間來回流轉!
雷動瞪起了眼睛:“若對廿一鏈子放任不理,他死后...殺他的墨力回重歸兇手之身?”
蘇景點了點頭,口中話題也重歸救人之事:“把廿一鏈打回原形,會耗我些真元,但影響不大;以小煉世煉化他的器真,對我消耗更是微小得可以不計,這其中有個關鍵:雖被稱作‘煉化’,但實際里非‘煉’、而是‘洗’,我無需把它煉成我的寶物、無需給它添出新的神通,只要還他本真、強它器性足矣,烈火如洪流,自我穴竅內起、沖過廿一鏈再歸于我穴竅,不過是廢一番手腳功夫罷了。是以騷、戚東來第一次勸我時,我應得那八個字為真心之言:于他有益于我無害。”
蘇景稍加停頓,繼續道:“至于祛除、燒盡鏈子上的‘墨色’。開始沒想到、發現后就非做不可了,會耗我大把修元,但這已經算得是斗戰......打架花力氣,天經地義。”話說完,蘇景望向雷動。
雷動天尊一根眉毛高挑:“這...就已經打起來了?”
“忽啊!”十六老爺代為答應,主了此問。
蘇景似是想起了什么,面上笑容重現,伸手向著自己的錦繡囊摸去。旁人見他開心在前、探囊在后,都道他想到了什么可堪大用的寶物。個個精神一振,矚目于他伸入囊中的手,等著看他取出來的好寶貝。
很快,蘇景的手拿了出來...一雙鞋。
一雙鞋。輕快軟靴,鞋底不薄不厚、靴腰不高不矮。有隱繡的云紋和祥瑞麒麟,精致漂亮的一雙鞋。
然后蘇景開始換鞋。
妖霧不解其意:“你干啥換鞋?”一邊問一邊使勁打量著蘇景的新鞋,努力想要從中找出些靈元起伏、寶光閃爍,可又哪里找得出,普普通通的一雙鞋。
“那是他媳婦給做的!穿著新鞋,打起架來更有精神。”雷動沖著蘇景擠眉弄眼地笑,口中應了小鬼差所問。
蘇景換鞋的時候。小妖女不聽睜開了眼睛......旭日初升,和暖陽光正輕輕柔柔地拂去稀薄霧氣;山明水秀,仲秋時節里,一片片林子紅了。青山少了幾重清秀卻多出三分妖嬈;蟲鳴鳥唱,雀兒啼鳴正歡,遠處還有隱隱地哇哇聒噪,那是烏鴉叫?
“啊!啊.......”小妖女猛瞪大了眼睛。尖叫!
幽冥世界里,哪來的旭日高照、哪來的青山紅林、哪來的烏鴉鬧早!何況眼中的這片山。她再也熟悉不過:南荒天斗山。再看自己置身的這片石坪...老爺天、閻王爺,明明白白就是自己去往幽冥時的啟程地方,裘婆婆就是在此發動玉皮蛋,把她和大圣送了下去。
怎么回來了?
不聽覺得自己要瘋了。除了尖叫...甚至她自己都沒發覺自己在尖叫,純粹本能使然,心旌搖動滿面驚駭,嚇壞了,實實在在地嚇壞了。
尖叫剛起,了不得兩個呼吸時間,天空中一團腌臜污風滾滾升騰,才一靠近內中就傳出‘咦’的一聲,污風散開,黑褲黑襖滿臉皺紋的小老太婆顯身:“你回來了?蘇景呢?大圣又在哪里?”
小老太婆落身不聽面前,黑豆豆似的一雙小眼睛里關切不少。
“裘婆婆!”小妖女是真正的失心慌,眼淚都快流出來了,乍見一個親近長輩打從心底里覺得親切,忙不迭伸手抓著老太婆的手。這個時候又接連幾道妖風涌動,黑風煞、小金蟾和剛好做買賣來到南荒落腳天斗山的六兩趕來,見不聽回來各自歡喜,可看清小妖女的神情他們又心中驚疑。
裘婆婆的手干巴巴的,好像塊朽木,但不聽握住后只覺得說不出地踏實,心中的茫然、驚駭稍稍平息:“你說...我回來了,便是我真的去過?”
稀里糊涂就回來了,恍惚之間,不聽都有些不敢確定,自己究竟去沒去過幽冥,那五年多的朝夕相處會不會只是一場大夢!
“說什么胡話?”裘婆婆皺眉,老手微微一暖,一道妖元流入不聽體內,助她穩定心神。
又是一大片妖風滾蕩,來了一群孩子,有大有小,大的抱著小的,半大的手拉著手,有的像小金蟾有的像裘平安,不用問了,全都是裘平安的娃娃,老裘家有家教,娃娃們一見不聽,立刻滾下云頭呼啦啦地跪倒一片,給她磕頭行禮;小小泥鰍們還沒起身,先行趕到的眾人只聽得耳中烏呀呀一片怪響驚天動地!
天斗山是什么地方?離山之外、蘇景的第二個老巢,他本命法術所得的那棵扶桑靈木就扎根于此,當初從離山帶出來的無數劍鴉,絕大多數都在此棲息、修行,小不聽剛才的尖聲大叫驚動了它們,黑壓壓的一片烏鴉云飛來查探,一見是小主母回來了這還了得,大群烏鴉口中奶奶祖奶奶的亂喊亂叫,問安過后問她此行、不等回答就彼此討論...剛剛從東天角升起的朝陽都被吵得搖搖欲墜。
石坪大亂,天斗山大亂。還有火鴉妖裔、仙人掌小妖、二層山中留守家園的禍斗等等妖物正源源不絕趕來......
小妖女笑了。
吵鬧喧天不假,但彷徨時候還有什么比看到了一群又一群的自己人更讓人心底踏實?踏實了,心思也就重新活絡起來,仔細思索自己來之前的情形:那時正和蘇景聊天,聊‘誰怕誰’,情迷意亂時候,被她收在袖中的、那條來自莫耶世界的‘靈須’忽然躁動起來,自己的修為大漲全因這根‘須子’而來,靈須有所異動說不定又是再添修為的契機。
身前那個男人跑不了。袖中的契機卻一閃即逝...當即閉關,全副心神投入‘靈須’,不久之后她便發覺,須子躁動并非‘無風起浪’,它正和另外一件寶物呼應:青燈藤。
一根靈須。一截怪藤,各自透出本元真靈,彼此試探著,做氣意交流、元靈交換。
靈須還好,青燈藤可是有過‘前科’的,曾把紫桐仙宮給吞掉了,小妖女生怕它又會去吃其他寶物。不敢在將其置于袖中,而是清出了自己的乾坤囊,單獨來盛放青燈藤。
兩件神奇寶物都被不聽隨身攜帶,但又分置于左袖、右囊之間。它們兩個以真靈彼此呼應,那道氣路自也流轉于不聽的經絡,這可是件大造化。‘說過地皮濕’的道理,幾乎都無需不聽刻意做什么。靈須、幼藤至純至粹的木行靈元,絲絲縷縷地融入不聽本元。讓她受益匪淺。然后......就是現在了,莫名其妙的,忽然一陣天旋地轉,她就被送出了幽冥,重新回到天斗山。
素手翻翻,左手一只白玉瓶,莫耶靈須靜靜懸浮;右手一只青瓷盆,青燈藤軟塌塌地趴在泥土中,兩件‘東西’好像都在睡大覺,不聽它倆并排擺放,側著腦袋仔細打量,須子藤子全無反應。
小金蟾湊到近前,和不聽一起端詳:“怎么回事?”
“我也想知道。”事情著實古怪,不聽大概能猜到自己回來和一須一藤有關,可具體關聯在哪里她實在想不通。想不通如何回來的,當然也就沒辦法再回去......靜靜等待半晌,不聽淺淺嘆了口氣,把瓷瓶和花盆都收了起來,口中話題一轉,將自己這一趟幽冥之行大概說給身邊同伴。不長功夫,事情說完,不聽唇角勾勾居然笑了起來。
笑不過片刻,不聽瞇起了眼睛看著小金蟾:“裘門金氏,你的神情恁地古怪,想念你家夫君了么?想了就去西海探望他啊...”說到這里不聽笑出了聲音:“去探望一次回來生一次孩子,你還真每趟都不白去。”
裘門金氏不理小妖女的調笑,神情古怪得很:“莫名其妙地回來,不能再守著你那離山郎君身邊,為何不見你惆悵郁郁,反倒見你歡笑愜意,這是何道理?莫非不想再嫁他了?”
“嫁!”莫耶少女全不似漢家女子那樣內斂含蓄,她的情事來得光明正大,說出口時也磊落大方:“回都回來了,扭轉不了的事情又何必郁郁。正好還有一件大事,我提前回來可以做好它。”
“什么事情?”小金蟾好奇追問。
“風光大嫁!”不聽站起身來,應道。
小金蟾被她說懵了,轉目望向裘婆婆,裘婆婆搖頭,也不解:“這孩子...好像糊涂了。”
“回婆婆,沒糊涂。”不聽想到了開心事情,所以真的很開心,素手一翻,一叢漂亮紅花被她取出如意袖,又一道風法托浮半空里。不存于中土,只在莫耶才有的花兒,花兒的名字譯做漢話為‘笑語’,意指只要有人歡笑的地方就會有這種花兒。
看似嬌嫩的‘笑語’,實則生命力最是堅韌不過,在莫耶,無論北方苦寒之地、西方荒原戈壁,又或東、南濕熱地方,只要有人跡之處、只要人能生存的地方,這花兒就能夠扎根、盛放。
莫耶世界萬生寂滅,不過在不聽得到那一根靈須不久后,意外發現須子旁邊,長出來、開出了‘笑語’花。只是凡花,全無靈力,但不聽將之視若珍寶,如今她的袖中已經攢下了一大片‘笑語’花叢。
小金蟾從花叢中取過一株‘笑語’在手,看了看、嗅了嗅、又依著蟾蜍本性舔了舔,未見神奇,問:“你啥意思?”
“有朝一日,讓這花兒開遍中土。”小妖女的話莫名其妙。
“然后呢?”裘婆婆也拿了一株花來看。
“笑語花兒盛放天下之日,就是我風光大嫁蘇景那一天。”不聽笑盈盈的,依舊莫名其妙的話,可她說得很認真、笑得更認真。
笑靨、紅花相映,美到了妖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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