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子惹的禍)
或許是覺得自己太占便宜,天魔弟子不屑為之;或許是覺得這賭注差距太大、是對方故意羞辱,蚩秀淡淡道:“若我輸,百年之內,見到善事我便做。”
蘇景看了看他,一笑,聲音誠摯:“謝謝你。”
一條龍賭一件善事,已經讓眾多觀戰修家心生敬仰,而天魔‘加注’后,離山小師叔竟然向對方道謝此刻離山氣象在眾人看來,真的要溢出仙佛光芒了。
蚩秀再沒廢話,回頭對隨行的八位手下打了個手勢,其中七人邁步上前,只剩一人站住不動。
七人老少各異男女都有,除了神情冷冽,也看不出其他古怪之處。
留在蚩秀身后的那個人,身著黑色袈裟、雙手對揣袖中、始終低垂著頭讓人看不清容貌,是個光頭和尚。
七個魔家弟子入場,小相柳也走出人群隨著蚩秀一點頭,七個魔徒同時急動。
一人飛天、一人遁地,三人留在地面結陣如叉,最后兩人退后半步各一翻手取了法寶在手——藍的鑼、黑的鼓。
兩人敲鑼打鼓,賣力非常,可觀戰眾人聽不到半點聲息。
鑼鼓聲,只入相柳一人之耳、之心!
天鑼、地鼓。
天主滅,鑼請紫霄神雷之音魄;地主生,鼓喚厚土生機之聲魂,生死聲音交疊,天魔宗攝魂秘法。只要是這天地中的生靈,管你是元神大修還是小貓小狗,都會被魔音攪動心神。
普通弟子看來的無聲古怪;高深修家眼中的凜冽殺機,場中有些見識的修家見了這對鑼鼓皆盡皺眉。果然,叫做相柳的離山護衛受魔音干擾,身子顫抖了下是顫抖,也是氤氳。
下一刻,場中盡是柳相!
驚呼起,遁地魔徒被從地下抓出來扔上天空;
土地崩,飛天魔徒被從天上直直貫入大地;
血光現,三叉魔徒口吐鮮血飛摔百丈殘影散了,這場中所有的相柳都是假的,那個身穿飛魚袍的少年護衛已經消失不見,只有一條九頸六首的大蛇!
身形搖擺而長,小小相柳化巨像,高三十丈的六頭怪蛇,凝身形于鑼鼓魔徒面前,十二枚蛇目居高臨下俯視兩人!
鑼鼓魔徒登時僵立原地,一動不動了——繼承了遠古兇蛇的血脈,也繼承了亙古惡物的兇威,論攝人心魄,小相柳是那對鑼鼓魔徒的祖師爺的祖師爺!
九頸六頭的妖蛇爆散妖威,但也如天鑼地鼓只入敵人耳鼓一樣,它的兇威就落入于兩個魔徒心底,于其他人全然無礙,敵人的手段如何,相柳便還給他什么樣的手段。
相柳顯本相!
離山寂靜,連風聲都不存,而再一眨眼,小相柳已經變回了人形,一貫沒表情的樣子,對蘇景點點頭,邁步走回離山弟子之間,都不再去看敵人一眼。
不是蚩秀手下本領不濟,只是相柳的本領太特殊,分光化影身術配合堅愈金精的體魄,旁人若沒有防備時,與他相斗哪能不吃虧!
不是魔家攝魂天地音不好用,可相柳還剩六顆頭顱,其中有一枚被稍稍迷惑了,對他的殺法不存分毫影響。
總算相柳手下留情,撞人心窩但未以洞穿,留下了幾個魔徒的性命。
走回人群的相柳忽又想起了一件事,抬眼望向愕立當場的蚩秀:“我是相柳。”
蚩秀曾笑話相柳給自己取了個遠古兇蛇之名。
此刻小小相柳告訴他:我叫相柳,因為我就是相柳。
轟動一聲,觀戰修家終于回顧神來,亂七八糟的聲音從口中傳起,分不清是驚呼還是喝彩,而亂聲一起,兩聲失魂落魄的怪叫也接踵而至,被妖威所懾的鑼鼓魔徒各自大叫著,口中鮮血涌動,雙目空洞無神,轉身邁步就逃
周圍一亂,他倆被懾服的魂魄被驚醒,但尚未完全醒來時、身體能動卻由本能做主,心中唯一的念頭僅只兩字:恐懼。不跑倒奇怪了。
蚩秀面沉如水,伸手一彈打出兩道流光,將那兩個手下綁縛、放到,目光則死死盯住蘇景:“下一場。”
勝不妄喜是高人應有儀態,蘇景不笑:“怎么打,請吩咐。”
“道兵。”回答蘇景的不是蚩秀,是他身后的黑袈裟和尚。
即便說話時,和尚也不抬頭:“我煉有十三枚鬼柳道兵,你派手下來破吧。”
說話間,和尚忽然一笑。
他低著頭,神情不可見,按道理講就算笑別人也看不到笑的不是臉,而是他的頭皮。
生眉、開目、隆鼻、陷嘴,和尚光禿禿的頭頂上,竟長出了一張人臉來,那張臉在笑。
‘生臉’同時,和尚的身體咔咔低響,身體層層‘塌’了下去,黑色僧袍好像突然泄氣的皮球,軟綿綿的堆向地面,一個呼吸功夫,眾人面前再沒了什么和尚,場中空地上則多出一頭井口大的、披著袈裟的斑斕巨蛛,‘和尚’唯一留下的就是他的頭頂:一張笑臉,就在巨蛛后背。
旋即陰風席卷,十三個‘鬼柳道兵’顯身,五丈巨身、黑面黑甲手執烏錐。
噠噠噠的詭怪聲響,巨蛛好像跳舞似的、八足彈動不休,隨它撣足十三道兵結陣
兩道傳音入密,幾乎同時落入蘇景耳中,一道來自三阿公:“天魔宗的‘陰陽關’,昔年橫掃四方,老弟勿試!”
另一道來自樊長老:“鬼柳陰身,陣通陰陽,天魔宗絕學之一,小師叔勿試。”
蚩秀為門宗崛起大造聲勢,自從他散出天魔帖亮出身份后,不知多少修宗都重新打開有關天魔宗的塵封舊卷仔細研讀。便如斗魁宗的冥明尊一樣,天魔宗的陰陽關之陣曾名震天下,雖已‘失傳’但留下無數記載,今日修家對其并不陌生
借用鬼柳純陰本性,扣合十三至煞天星之術,再以天魔宗秘法入陣,‘陰陽關’打通陰陽兩界,這陣法不打人不殺人,但會把入陣者丟入幽冥!
以陽身入幽冥,下場不言而喻,不是誰都有淺尋那樣的本領。
古時候天魔宗被摧毀不假,但并未真正滅門,門中尚有精銳殘存,它的傳承未斷,一代又一代天魔傳人隱忍圖強,他們只是銷聲匿跡而已。
無數年頭下來,準備何其充分?巨蛛和尚的十三鬼柳道兵,四千年前就被開始被魔宗前輩動法煉化,至今已經威力大成,今日此時,他施展出的‘陰陽關’,比起古時候的魔陣毫不遜色。
那個巨蛛和尚以身份論,是蚩秀的手下;但輩分上它是蚩秀的師叔。
剛才對相柳一陣蚩秀沒讓他出手,一是這種蜘蛛天性上受克于蛇、和尚占了劣勢;另則蚩秀以為另外七個手下對上相柳當有一戰之力;最關鍵的是,先輸后贏、先示弱再逞兇才是摧心之道!
果然,妖僧的陣法一出,離山弟子皆皺眉,觀戰的眾多修家則不約而同向后退去,生怕被陣法連累,被扔到冥間去可就麻煩大了。
三阿公、樊長老的說法略有差別,但那‘勿試’兩字,用的語氣同樣堅決。蘇景面色躊躇
蚩秀說話沒什么語氣,唯獨那重傲意明顯:“若知曉厲害認輸便是,陰陽關前俯首示弱不丟人。”說到這里他突兀大笑:“爾等何其有幸,千萬年后,又能親眼得見天魔絕學,陰、陽、關!”
大笑聲中狂狷驟起,湛湛藍天上隱隱一道天魔巨影結形!
就在風雷般大笑之中,蘇景臉上流出‘妥協’神情,搖頭無奈,跟著大袖一甩猛一陣忽忽怪叫,烏光閃爍,圍繞著蘇景擺在地面上的那條朱紅大龍急繞了幾周。
十六出來了,見自己的寶貝龍還在、沒事,它也不急著駕起‘龍輦’,而是止住身形,晃著沒有眼睛的腦袋左右‘看了看’。
“尺身陰褫!”不知哪個修士驚呼出聲,大群修家心中大駭,趕忙又向外散開,這種東西太毒太快太可怕,被它曾破點油皮都得身死道消,退散同時更免不了驚愕,有小相柳做護衛,有尺身陰褫做手下,離山這位小師叔難不成是蛇妖大圣么?
蘇景神情早已恢復清靜,不過他倒是真想告訴大伙,自己真當過蛇妖大圣。
十六一聽有人喊它,立刻轉‘目’望了過去,剛剛出聲的那位修家恨不得給自己嘴巴來一拳,而他身邊同伴也全沒客氣,呼啦啦地退散一空。
所幸十六無意和此人計較,蛇‘目’一轉又望向巨蛛妖僧,蛇口猛張兇戾盡顯,小小的身軀一震,如電般圍住敵陣正轉六周、逆轉七周。
那頭蜘蛛口中發出吱吱叫聲,沒人聽得懂它喊得是啥,可人人都聽得出它語氣驚慌。噠噠的撣足聲猝然急促起來,巨蛛仿佛抽搐般,拼命頓足指揮十三鬼柳道兵行陣移動。
小蛇未入陣,而是在外圍陣盤繞,但是正反十三個圈子轉完,它就再沒丁點忌憚,直接竄入‘陰陽關’,兇狠混橫地撲向巨蛛。
那巨蛛一聲驚叫,轉身便跑。
或許是八條腿的緣故,蜘蛛跑起來飛快,以十六的速度一下子竟還追之不上,不過小蛇鍥而不舍
小蛇忽忽怒叫在后,蜘蛛吱吱驚呼在前,只見兩個妖孽四下亂竄影舞生光,觀戰修士哪能不嘩然,忙不迭再退再退再再退。
十三鬼柳道兵護主,無需主人吩咐,盡數騰起身形四散兜截,哪還有什么陣法、神通,干脆就是怪物們追逃打斗,場內亂成一團。
又過不久,仍是剛才喊出‘尺身陰褫’之人,忽然又是‘啊’的一聲驚叫——不是被小蛇咬了,而是他的見識、眼力的確出色,又看出了一重玄機:“道兵噬主!”
觀戰修家們仔細看,數不清第幾次嘩然:鬼柳道兵是在追,可哪里是追小蛇,它們在幫著小蛇圍追堵截蜘蛛妖僧。
“陰、陽、關?”離山弟子中,有個聲音冷笑傳出,正是蘇景麾下第一妖奴,什么尺身陰褫、蝕海大圣、滅頂傳人,見了他都得喊一聲大哥的齊喜山大東家,六兩。
小祖宗是仙家高人,不能冷嘲熱諷,好妖奴勉為其難,代勞了。
斗場中亂套了,來離山觀戰的修士們腦子亂套了,天魔宗蚩秀的心里也亂套了,全不明白事情怎么會變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