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路’綿延,穿于地下巖石中。
路寬敞,但全無平坦可言,腳下坑坑洼洼、兩側巖壁怪石嶙峋,反倒是甬道頂子平滑得很,不過巖頂正中還有一道深深溝壑......
蘇景展開火翼、三尸坐上童棺,低飛急掠于其中。
路通往‘七位恩公’所在之處,這個說法頗讓人疑惑,是前輩們的洞府相連么?千目蝎子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人物了,如今他的恩公要么身死道消要么飛仙天外,早都應該離開人間。
人都不在,又何談‘替我向他們叩頭’。
蘇景納悶,但沒做太多考慮,不向前走便一輩子想不通、走出去一切自有分曉,既然如此又何必浪費腦筋。
倒是這條‘內路’本身,讓蘇景頗感興趣,飛掠之中仔細打量一陣,蘇景恍然大悟,對三尸笑道:“這條路并非以法術開拓,而是蝎子前輩用身體硬沖出來的。”
看看‘甬道’輪廓,再想一想千目蝎子的身形,剛好能夠融身。巖頂整體平滑是因蝎背平整、正中那道深壑則是蝎尾所犁。
想來有趣、但也再正常不過,以千目蝎子的體魄,普通山巖擋在面前又哪用動法開路,直接沖過去、腳下自然就會有路。
隨口閑聊之中,心中戒備不敢絲毫放松,不過這一路上都太平無事,莫說危機或敵人,就連一絲法術靈動氣意都沒有。大約三百余里路程過后,有風迎面吹來,微涼、讓人精神一振。蘇景看得清楚,出口顯出、甬道將盡。
待走到‘內路’盡頭,站到洞口時幾人只覺眼前豁然開朗,一片地裂峽谷顯于面前。
地谷之大無以形容,蘇景在這‘谷’中看到了山......遠處雄峰巍峨、高聳連綿,以金烏正法錘煉的目力,尚且無法望見盡頭。
輕松裝下崇山峻嶺的宏闊地谷、沉淵!
見深淵、望崇山,蘇景也明白了千目蝎子著他來此的用意:百里開外、迎面一片高山,被大蝎開鑿、塑形,赫赫然七座巨像擺于眼前。
一座像,便是一座山。
七座山,便是七位恩公。
千目蝎為自己的恩公開山立像!
宏山巨刻,蘇景已經是第三次見到了。不像狐地臥像暗藏‘無中生有’的玄機法術;更比不得青燈境少女那樣牽動小世界的靈元氣脈鑄像。千目蝎子只是行斧鑿之功,但它開七山、塑七像,占地之廣遠勝于前者,于視線的沖擊也更要強烈得多。
七座大像,主從之分一目了然:一人在后端在坐,六人在前如燕翅排開分立兩旁。
六站像男女老少皆有,其中最引入注目的是一個身形肥壯、手執鴻矛的虬須大漢最引人注目,此人目光憤怒、神情兇惡,看上一眼就讓人無端覺得,他馬上就會化作一團熊熊烈焰,焚燒千里而去——蘇景見過他。
天斗山禍斗一脈祖祠壁畫之中......從模樣到神情一般無二,分明就是禍斗先祖,焚窮大圣。
站在焚窮身邊之人五短身材,身上肌肉高高隆起,顯出此人強壯同時也把他的身形襯得更矮了,好像個頑強無比的石墩子似的。
蘇景知道焚窮大圣在世時有一位至交好友、且他依稀記得老石頭說過,他們山魈石怪一脈的先祖生了副‘威風凜凜’的墩子身形。
不用請出老石頭,蘇景便能篤定,焚窮身旁,必是石怪之祖、滅頂大圣無異。
另外四人蘇景均不識得。鬼袍袖子一擺,蝕海元神被蘇景喚到身邊。
半人半蛇的兇蠻少年放眼前望,隨即便是一愣。蘇景問道:“六座站像,除了焚窮、滅頂兩位大圣,其他幾人你可識得?”
蝕海笑容森森:“東面第三個,老蛤‘坐地’,西面那三個,鷗祖‘凌霄’、水妖‘補命’、老樹‘殺秋’。”
其他幾個無需多言,唯獨最后一人,惹到了拈花的好奇,忍不住問道:“殺秋這名字古怪得很。”
“木行妖怪,腦筋不靈光。天性討厭秋天,見不得草木枯黃,有次他終于忍不住了,于夏末時施展法術,硬是抹去了那一年的秋天,結果直接將天地引入寒冬,八月時節寒風號號雪飄萬里,惹下了好大禍事。自那之后他就叫殺秋了。”
名喚殺秋,是因為此妖真的殺了一個秋天!
三尸對望,倒吸一口涼氣。
蝕海繼續道:“焚窮滅頂、坐地凌霄、補命殺秋,這六個皆為大圣。”
另外四人和焚窮、滅頂站在一處,身份地位自然不會差得太多,他們都是大圣是蘇景意料中事,可即便心中早有猜測,得蝕海親口證實,蘇景心中還是忍不住微微一驚。
而蝕海聲音不停:“這六個家伙都被天真收歸門下了么?以前沒聽說過,應該是我沉睡之后的事情,不過也不算意外,天真有這個本事。”
七像,六站,于正中端坐那人,蘇景早就認他出來,便是天真大圣。
一行七大圣,唯獨天真為首!
只是這一次,天真大圣正襟危坐面色肅穆,沒了以前所見時的灑脫之意,卻多出了一份凜冽之威!
心中驚駭,所以蘇景目光閃爍,問蝕海:“天真大圣到底是什么樣人?”
“我就與他見過兩次。”蝕海應道。
蝕海在世時與天真大圣只是互聞其名,幾乎沒什么往來。
蝕海久居南荒無聊,便去中土游玩,以洪蛇的性情,到了中土又怎么可能安分守己,那時蝕海為禍中土,很快便惹來守護人間的江山劍域的懲戒。
劍域主人麾下,八位劍仙之一出手與蝕海相約一戰。
結果蝕海大敗,拖著重傷之軀逃回南荒,那位劍仙也追殺而至......說到這里赤目皺眉打斷:“你是飛升天外又回來的妖族大圣,還敵不過人間的修士么?”
蝕海怪眼一翻:“哪個告訴你,江山劍域的弟子都是普通的人間修士?妖家能飛升后再回來、修家就不能回來么?”
江山劍域主人與駕前八位護法,也和妖族的大圣一樣,都是修破天道、又重返故里的至上真仙!
蘇景也插口追問:“那摩天寶剎呢?”
“寶剎與劍域齊名,自然也有相當的人物。”蝕海不耐煩地應道。
當年蝕海被劍域高人追殺至老巢,就算他有吊命奇術也根本沒機會施展,危機時刻天真大圣忽然顯身,問那位江山劍域的劍仙:“能不能留他一命?”
那位劍仙自然是北冥劍的主人,聞言搖頭:“宗主有令,必殺此獠。你若想救它,須得殺了我。”
天真大圣笑而搖頭:“我跟蝕海沒交情,犯不著為他殺人。可同為南妖一脈,他被人追到南疆奪命,我又不想看著不管......或者,你等我半月?十五天后,若你家宗主不改成命,你盡管殺他。無論事成與否,九尾狐貍都欠閣下一個人情。”
北冥主人收劍一笑:“還請大圣早去早回。”
天真大圣為一個不認識的蝕海出面;北冥主人則為天真一句話就封劍半月,看似不可思議甚至不可理喻,但仙家行事只在一念之間,出劍也好動法也罷,并非敵人怎樣,而是自問:我當如何。
既然問過了自己,做事時候自然簡單直接。
天真大圣一去十五天,再回來時劍域宗主座前侍劍童子隨行,傳諭北冥主人饒過蝕海一命。
劍仙返回中土,蝕海氣息奄奄,但還是對天真大圣森然笑道:“你將江山劍域的宗主挫敗了?”常理揣度,天真大圣這一去一還,必是挑戰江山劍域去了,對方不再誅殺蝕海,必是戰敗無疑。
不料天真搖了搖頭:“充其量,我只能與他同歸于盡,勝他無望。不是你想的那回事,你也不必多問了。”
蝕海大圣無暇旁顧,點頭道:“有朝一日待我醒來,大恩必做補報。”
天真大圣居然笑了:“等你醒來,我也就許不在了。”
“那我便會照顧你家后人。”蝕海實在沒有心思去多想,就此施法‘入夢’,一場大夢跨越無盡歲月,直到蘇景被獻祭......
蝕海在鬼袍了待了幾十年,只能算是茍延殘喘,說了一會子話便熬不住了,又重返袍袖去沉睡。
蘇景催動身形,前飛百里直接來到巨像腳前。
距得近了,再看不清七大圣的面目,但宏山巨刻的氣勢卻撲面而來,讓人不能不心生敬畏!
落足于千目蝎子早就開鑿好的拜祭之位,蘇景心中禱念、恭敬下拜。
每位大圣三次叩首,依諾二十一個頭磕過,蘇景正想起身,不料冥冥之中忽然一陣笑聲傳來,不入耳鼓直落于心:“晚輩有心,本座有賞,拿去吧!”
蘇景‘聽’得清楚,就是之前洞府中所見那‘千眼老漢’的聲音,隨即眼前紅光一閃,一道三尺妖幡現于身前。
法寶如主人,上面畫滿了大大小小的眼睛,看上去讓人說不出的難受。
只看蝎目就能曉得這幡是邪魔妖道的法器,可妖幡上流轉出的氣意卻平和恬淡,又透出了十足的仙家灑脫。
赤目的紅眼睛猛一瞪:“就是這道氣息,千目蝎子肚子里的寶物,錯不了!這是個什么法術......”
蘇景回頭擺手:“莊嚴地方,莫喧嘩。”
赤目聽話,立刻壓低了聲音:“你再磕些頭吧,沒準還能有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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