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光溢,前一剎還飄揚輕快,下一瞬突兀暴起,旖旎顏色、是光也是線,千條萬線,長!
如一道彩虹爆碎,于蘇景手中,傾瀉入滿天迷霧。
耳中一聲冥冥長嘯,手中令牌猛地一沉,心中卻踏實下來。沒道理可講的,蘇景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令牌中玄光猛散之際,他就是知道此事于己無害、無令牌內同伴無害。
七彩流轉!
十丈、百丈,層層擴散,玄光滲透不停,蘇景、三尸只覺眼前明亮異常,大霧也化作七彩......顏色迷離了、光彩明耀了,不過霧未散,依舊容目三尺,看不穿遠處。
蘇景停步不再前行,靜觀其變,身后的紅皮狐貍也端坐于地,昂首看著眼前景象,被染得綺靡的雙眸,藏了幾分興奮、幾許緊張。
一等就是整整半個時辰。人在迷霧中,所以蘇景看不到,這半個時辰中,玄光丈丈延展從未停頓片刻,直至此時,偌大一片迷霧,盡被祥光穿透......于內,七彩光芒完全滲透,霧中人滿眼絢麗;于外,玄光卻不曾泄露出半分,霧外人望去大霧依舊蒼白而濃重。
而下一刻,散出大圣玦的光芒忽做收斂!
玄光急返令牌,但回來的不止光......七彩光華散于濃霧,便好似一張大網似的,牽扯著絲絲縷縷地霧氣,帶著它們一起進入大圣玦。
好似大網?
真的是網,七彩之網,無形卻有質,將迷霧一網打盡!
一個呼吸,兩個呼吸,三個呼吸。散投玄光用去半個時辰,網盡迷霧卻只用了三個呼吸!蘇景、三尸、紅皮狐貍只覺眼前猛地一清,霧清靜,天地顯。
狐地深處的千萬年不曾散去的大霧,被大圣玦收攏一空!
這時蘇景才發現,自己一行居然置身一座大山前,在向前十丈便是陡直而上的山崖,若非及時收攏大霧,怕是就要撞山了。
突然一陣噼里啪啦的怪聲傳來,伴而忽忽亂叫,只見蘇景身前三丈處,一條烏黑小蛇,正亂跳亂甩,乍看好像是被人斬了尾巴尖、細瞧才明白它是高興的,終于逮到了一場漂亮熱鬧,小蛇大樂,真心覺得老天待我不薄......
另一方世界。血天、白地、黑日月。
陸崖九正閉目端坐,時間全無意義,老祖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突然遠處傳來一聲長嘯,旋即轟轟巨響傳來。
老祖張目,凝神遠眺,只見雕山少女拖起她的巨刻,正飛快向著腌臜道人跑去,不知為了什么,少女的臉上笑容正濃,口中長嘯盡是歡快意味。
陸崖九在外修行數千年,閱人無數,卻從未見過如此單純的笑意。就是開心,好像小老鼠找到了一粒花生米,好像小囝囝被大人在唇邊抹了一滴蜜......
拖著她的山雕,少女一直跑到老道面前,然后停步、不說話,繼續笑、一個勁地笑!
老道暫停了吃面,猶豫片刻,把裝面的聚寶盆送到少女面前。少女不是來吃面的,但老道不知該怎么慶祝她的開心,身無長物,只有面碗相奉。
少女接過面碗,挑起其中一根,吸溜一聲吸入嘴巴。
把面碗遞過去后,老道的手就沒收回來,等著少女還回來,可少女卻眨了眨眼睛,似乎又想起什么,一手拿著碗筷、單手拖住大山,轉身又向著陸崖九跑來。
因為太歡樂,所以要所有人都參來到她的慶祝,少女居然把老道的面碗遞到了老祖手中。
陸崖九當然明白這碗中的面條到底是什么,剎那發愣后,沒有丁點客氣,接過面碗呼呼吃面!
少女看著陸崖九吃面,攔著腌臜老道搶碗,還是在笑啊,天曉得她為何如此快樂!
靈元化作的面條入腹,感覺真元流轉漸漸飽脹,陸老祖居然有了種吞吃天地的錯覺,忍不住笑問少女:“何事如此開心?”
說話時也沒耽誤老祖吞面,一邊吃東西一邊說話,大修家和雷動天尊都有這個本事。
少女不答,老祖和她共處青燈境無數年頭,也只聽她說過‘阿哥’兩個字,是以老祖不以為意,不過想到‘阿哥’,他又福臨心智,問一句:“可是蘇鏘鏘在外面做了什么事情?”
少女眸子轉動,口唇嗡動著,拖山而行來去無風的強大女子,為說出幾個字竟無比吃力:“蘇...鏘...鏘......”她又笑了,好像覺得這個名字很有意思。
她到底還是沒能說出什么,腌臜老道已經急眼了,死乞白賴地伸手、來搶老祖的面碗。
青燈不曾認主,內中情形蘇景一無所知,他正望著眼前的大山發愣。山雄闊,橫亙斷路,但它不存于前輩手札,是以蘇景疑惑:當年袁朝年穿越迷霧時不曾撞山么?
忽然一個人說道:“山像隱于霧,但霧中無山像。”
說話落于腦海,耳中只是一聲輕輕狐鳴,紅皮狐貍開口‘傳神’。
狐貍的說法玄虛,對精修之人卻不難解:山在霧中沒錯,可霧中卻沒有大山,除非有天大霧散去,山才會真正結質、落形。
蘇景修行快兩百年了,機緣使然,他的眼界遠比同輩修家更開闊,別的不說,鬼袍里就收服著大圣一個;錦繡囊中存放著龍尸兩段。
他見識過無數浩術,自己也祭煉成多樣神奇本領,不過今日之前,最讓他震駭的,還是少年時在大漠深處見到的那座城——來自陸崖九,十萬心念十萬人,幾許精氣化繁城!
平心而論,并非以后沒見過更玄奇的法術,比如南荒老蛤的哈欠、比如蝕海大圣的夢境、比如江山劍域的天無常丹,但蘇景遇到沙漠繁城時,尚未開始修行,所以那震撼來得也就特別的強烈。
直到此刻,‘最’冠易主!
與以前正相反的,就是因為蘇景現在是修行中人,有著不錯的基礎和見識,所以他能明白這狐地的山、霧是什么樣的法術......‘有’存于‘無’則無,‘無’中生‘有’而有!
一有,一無,兩般變化,看上去平平無奇,可是要知道,這自然、造化、天地甚至浩蕩宇宙,所有一切的根本,皆來自這‘有存于無則無,無中生有而有’!
因為蘇景懂,所以蘇景震駭,真正震駭。
心生敬畏,臉色變!狐貍暫時不說話,由得他去驚......好半晌蘇景終于回過神來,重新琢磨一下狐貍的話,轉頭問道:“山像?”
紅色妖風自狐貍腳下展開,載上了蘇景與三尸升空。小蛇忙不迭一跳,也登上了妖風,紅皮狐貍轉頭去看它,它往風駕上一躺,肚皮朝上耍無賴,不肯下去。
狐貍沒再理小蛇。
風駕沖騰,扶搖直上,片刻間就升至九霄,蘇景鳥瞰下方,輕輕一聲驚呼!
人在山中時看不出異樣,待到高遠處便發覺:那山是山,但更是一座宏峰巨刻。
而真正讓蘇景驚訝的是,那巨像他記得、讓見過、他認識!青燈境內,少女手執刻刀,雕刻無數年頭的那中年男子!
蝕海認出蘇景的令牌來自天真大神、令牌來自青燈少女、少女不停不休雕刻著一個人...蘇景脫口:“天真大圣!”
紅皮狐貍穩穩點頭。
姿勢不同,這是一座臥像,頭枕于雙手、雙目半張凝望天空,二郎腿翹翹,正臥得舒服。不變的則是神情,似笑非笑的模樣,不兇、不狂,但也不慈悲不謙和,他真正的神氣僅在于三個字:無所謂。
天無所謂,地無所謂,他目光望著天,眼中卻沒有天!
他眼中受納萬物,卻又目空一切!
蘇景追問紅皮狐貍:“你們是天真大圣什么人?”
“子孫。”兩字應答,紅皮狐貍忽然仰天長嘯,隨即這狐地之內重重山林、千萬靈狐悉數長嘯呼應,霎時間群山微顫、莽林伏首!
蘇景站于高空,清晰可辨一道道狐影,正從四面八方向著大圣雕像匯聚而來,狐地中的靈狐規模,遠勝蘇景之前所見!
天真大圣原來是靈狐修天,又難怪青燈少女當年一個輕輕擁抱,送給蘇景一尊九位白虎法相護身......
長嘯聲中,萬狐朝拜先祖,風駕緩緩沉降,紅皮狐貍又復‘傳神’:“霧中大像落形,乃天真大圣回歸之兆,我輩弟子從此閉關,借巨像靈氣修煉,等候大圣差遣。”
狐性狡猾、狼性兇殘、犬性忠烈,這三族精怪性情各有不同,但這三族不同宗卻同屬,心底生著一道相同的根性:祖為天、親為地!它們最最重視血脈傳承。
此間靈狐千秋萬載、代代守候,等得就是有朝一日,天真大圣歸來,再追隨先祖上天入地,風里火中,哪怕直搗黃泉也無所畏懼!
大霧散,巨像顯就是大圣回歸之兆,群狐自然歡喜雀躍。而這巨像內蘊靈光,還能助本族弟子修持猛進。
尋常人進入狐地,只要遵守規矩,狐貍根本不予理會,但紅皮狐貍從見面后就跟住了蘇景......現在想來再簡單不過的道理,蘇景的‘穴竅’開放,狐貍察覺到本族大圣玦的氣機,由此緊隨其后。
聽了紅皮狐貍的蘇景又顯驚詫:“大圣還會再歸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