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已說的?.......,什么意思?”金伍中和樸泰衡聽糊涂了,能肯定對方不是院生,語氣中卻明明又有懷疑對手業余棋手的意思,那個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那是一個中國人,年紀大約三十出頭的樣子,而且除了關于圍棋方面的術語,對韓語幾乎是完全不懂,這樣的人可能是院生嗎?”吳燦宇反問道。
做為近幾年來在圍棋方面取得的成績明顯優于中日兩國的世界圍棋最強國,到韓國學習圍棋的非韓籍人士并不罕見,象東南亞的泰國,越南,歐洲的德國,荷蘭,北美的加拿大,南美的巴西,秘魯,大洋洲的澳大利亞等等,在韓國的道場里不乏有著不同膚色,操著不同語言的學生,這種情況在院生中也一樣存在,而且韓國棋院也有外籍棋士的編制,象曾被譽為世界最強女子棋手的芮乃偉九段,她原本就是中國人。只不過,想要獲得外籍棋手的資格條件非常嚴格,通常只有已經在棋壇確立了地位的知名棋手才可能得以通過,所以,對于院生有志成為韓國職業棋手的大部分非韓國籍棋手都會有改變國籍打算,而有這樣打算的人,肯定花時間去學習韓國的語言,不可能除了術語以外,連普通的韓語日常會話都不懂的情況出現,故此,當吳燦宇透露出這個消息后,金伍中和樸泰衡便已經可以肯定,對方口中的那個人絕沒有在韓國學棋的經歷,自然更不可能是韓國棋院的院生了。
“你是說,你輸給了一個中國的業余棋手?怎么可能?他叫什么?”兩個人驚訝問道。
“王仲明。聽說過嗎?”說出這個名字之后,吳燦宇望著二人,眼中帶著幾許期待——如果他們倆知道那個人的底細就好了,終究自已老爸的調查只是通過私人關系,并非通過正式的渠道向中國棋院確認,或許老爸的那位朋友在查看棋手名錄時眼花了,又或者因為其他什么原因把人搞混了,說不定這個王仲明真的就是職業棋手呢。
“呃......,沒有.....,你呢?”金伍中搖了搖頭,扭頭向樸泰衡問道。
“沒有.....,印象中沒聽過這個名字......,”樸泰衡也搖了搖頭——中國一線二線職業棋手加起來差不多有三四百人,他又不是中國棋院負責棋手管理的官員,怎么可能全都記的住。
“唉,我老爸托中國棋院的朋友查過,那邊也說他不是職業棋手。”無奈,吳燦宇也只有說出實話——剛才不說,是怕兩個人先入為主,不認真去想,現在兩個人認真想過了還是不記的,所以也就沒必要再瞞著了。
“啊......,真的嗎?......,呵呵,怪不得你心情那么差。是不是犯了什么特別低級可笑的失誤被人家撿漏抓到了?”先是一愣,隨后金伍中笑了起來——因為出現不符合自已實力的失誤而輸掉一盤棋,誰的心情都不可能好的了,尤其是吳燦宇這種對勝負看的特別重要的人,一閉上眼,失誤時的畫面就會過電影般的在腦海中一遍又一遍地放過,睡眠能好的了那才叫見鬼呢。
“哈哈,我說呢。燦宇,你就看開點兒吧,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連李昌鎬,李世石那樣的大高手都有輸給院生的時候,和他們比,你偶然輸給一位業余棋手其實也沒什么大不了的。”樸泰衡也笑著勸道——他們兩個都以為吳燦宇是大意失荊州,因不小心的失誤才輸掉一盤棋,又因為輸掉的對手是一位業余棋手,所以心情才格外的郁悶吧?
知道兩位朋友是誤會了自已,不過這種誤會也在情理之中——有誰會相信一位業余棋手能夠在堂堂正正的正面搏殺中戰勝他這位以局部力量強大而成名的韓國新一代最優秀年輕棋手的代表之一呢?不要說他倆,放在以前,就連他自已聽了也只會把當成一個笑話,其出現的概率,絕不會比從飛機上扔下一枚硬幣,而硬幣又砸在一只指定的螞蟻頭上的概率更高,問題是,這種事情偏偏發生了!概率可以解釋沒有發生過的事情,卻無法解釋已經發生了的事情,即使其可能性僅是億萬分之一,但已經發生了,那就是百分之百。
這件事不解釋清楚,這段時間很可能自已就會成為這兩位損友的取笑對象,所以吳燦宇不能不為自已辯解,不過他也知道,語言有時候是最蒼白無力的東西,自已不是可以口吐蓮花,能夠把黑的說成白的,死的說成活的的政客,沒有那樣的口才,就只有用事實來證明。這兩個人雖然嘴上一個比一個不饒人,但在棋上卻是一向認真。
“好,你們倆也別假惺惺的安慰我了。等擺完了棋如果你們倆還是這樣的態度,我就在院子里拿大頂走一圈。”吳燦宇說道。
“哈,拿大頂有什么用,至少要請客吃西餐。”金伍中念念不忘的事情終于提了出來。
“吃西餐?......,沒問題,不過看完棋后如果你們的態度改變了,你們倆就得請我吃烤肉,干不干?!”吳燦宇并不怯陣,馬上提出對等要求。
“......,哈,誰怕誰,我們兩個人還能怕你一個,泰衡,賭不賭?”兩個人請一個人吃飯,飯費是五五分賬,金伍中自然是沒有怕的道理。
“成交,就這么定了。”樸泰衡笑道,三個人湊在一起,反正不是你吃我的就是我吃你的,這一次就算輸了也有個墊背的,干的過。再說了,二對一,自已和金伍中聯手,不管看到什么,就是保持原來的態度吳燦宇能怎么辦?看棋終究和下棋不一樣,下棋會有唯一一個結果,勝者為王,敗者為寇,看棋則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意見完全相反也不等于就是錯誤,這一次,吳燦宇是自已挖坑自已跳,自已沒理由不成全吧?
說擺就擺,吳燦宇馬上回臥室取來棋盤棋子,三個人就圍坐在客廳的地板上開始了擺棋。
“呵,這招你都給用出來了?不是說一定要到重要比賽的時候才用嗎?”擺到棋局進入到右下角的定式變招里,金伍中奇怪的問道——現在圍棋的布局趨向于套路化,很多年輕棋手都習慣于使用一兩套常用的布局,對這兩套常用的布局研究非常深刻,有時甚至會接近到中盤戰的程度,這一方面是由于現在比賽的時間大多比較短,象以前,每方三小時自由支配時間的比賽屬于常態,而現在通常是每方兩個小時,甚至是一個半小時,所以棋手大多會把時間留在復雜的中盤戰中,布局則是盡量揀自已比較熟的去下以節省時間,另一方面則是現在圍棋資訊非常便捷,正式比賽中的棋譜往往結束不到一個小時網上就能找到完整的棋譜,所以新手新招在使用過一次之后便會被人注意并研究,下一次再使往往就失去了奇兵的效果,所以,棋手們在發現了新手以后有時會有意保密,只要比較重要的比賽中使用。他們三個一起研究出來的這步新手也是同樣的性質。
“是一場非正式比賽,沒有記錄,棋譜不會外傳的,所以不用擔心泄密。”吳燦宇答道——和棋局后半程的內容相比,這步新手又算的了什么?說到底,新手只是一支奇兵,在面對真正高手時,所能起到的作用其實也很有限,高水平的對決中,指望靠一兩把定式飛刀就能贏下棋局只能說是一種奢望。不過話說回來,這終究是三個人一起研究出來的新手,在連職業比賽都不是的交流賽中使出,的確是輕率了一些。
“哦,下次注意,下不為例。”得知棋譜不會外傳,新手的秘密可以保住,金伍中也就不再多說什么,只是隨口叮囑了一句。
應了一聲,吳燦宇繼續擺棋。
“咦?就這么不要三顆子了?”看到黑棋放棄下邊三顆棋子,樸泰衡有些驚訝,在研究這個新手的時候,三個人一致認為這三顆黑子本身價值,是不能丟棄的,故此看到實戰的招法不由得叫出了聲。
“嗯......,放棄這三個子需要很大的魄力,一般人很難下這樣的決心......,你的對手是一個很有決斷的人,寧肯蒙受眼前的損失,也不肯湊白棋的調子......,呵,和這樣的對手下棋很累人,躲閃太快,明明以為自已抓住的機會,結果總是差那么一點點就是捏不住對方的要害。”金伍中笑著評價到——棋手在進行研究的時候往往容易陷入先入為主的誤區,按照自已的思路去設計對方的行棋,但在實戰中,常常會出現對手不肯按預期的線路行棋,所以實戰才是檢驗新手是否成功的根本標準,三個人原本以為丟掉這兩顆子絕對不行,要看到實戰黑方放棄三子之后實地雖損,但行棋的頭緒反而變得更多,不由得也有些意外。
“這只是開始,從這以后才真正進入到關鍵階段。”
吳燦宇繼續擺棋,他擺棋的速度不快,有時還會停下來想一想——當然不會是因為忘記了昨天自已是怎么下的,而是在重新審視棋局,反思自已出現的問題。
“哇,直接接上,夠生猛的呀,燦宇,你又想施展你的獨門絕學,想一錘子把對碎呀?”棋局擺到了棋盤的左上角,金伍中笑著問道,他對吳燦宇的棋風非黨熟悉,類似這樣的招法幾乎可以說是吳燦宇的招牌動作,韓國棋手大多擅長亂戰,但象吳燦宇這種有接近于執著的‘好戰分子’終究還是少數。類似于這種撐到最大的行棋方式很容易遭到對方的反撲,使棋局進入復雜難解的局面,不過吳燦宇越是在這種亂戰的局面下越是如魚得水,總能找到克敵制勝的辦法,所以看到吳燦宇這招牌式的招法落在盤上,樸泰衡便笑了起來,他可以想象得到,在下出這手棋的時候吳燦宇是如何自信的動作和表情。
“呵,不叫戰斗也就不叫吳燦宇,接下來怎么樣,是出現誤算了嗎?”金伍中笑著問道——激烈而復雜的戰斗在創造打垮對手機會的同時也給了對敗自已的機會,從現在全盤棋子的家法配置上,大概也只有這里會出現激戰,這盤棋即然是吳燦宇輸了,那么在這個地方出現問題的機率最大。
“沒有,我的計算很準確。”吳燦宇答道。
“沒有出錯?......”金伍中納悶了,除了這里,哪還有足以讓吳燦宇可以悔恨到精神萎靡程度的地方?
“不用亂猜,擺下去你就知道了。”這里是這盤棋最關鍵也是最精彩的地方,只可惜自已扮演的是配戲的二助理——吳燦宇苦笑一聲,繼續擺棋。
棋局繼續,吳燦宇有意放慢了擺棋的速度——這個地方需要大量的計算,他把棋擺的慢一些,可以讓自已的兩位朋友看的更準確一些。
“現在的結果怎么樣?”擺到一個階段,吳燦宇停下手向兩個人問道。
“現在的結果?......,如果我沒算錯的話,應該是白棋快一氣殺黑吧?”樸泰衡以不太肯定的語氣答道,他覺得自已的算路應該沒錯,但吳燦宇這盤棋卻是輸了,所以他也不敢肯定黑棋是不是有什么驚天妙手,可以在雙方的生死對殺中取勝。
“伍中,你呢?”吳燦宇又向金伍中問道。
“這個嘛......白棋快一氣殺黑,黑棋難道有起死回生的妙招?”金伍中沉吟著又重新檢查了一遍算路,覺得自已的算路沒錯,這才語氣緊定地答道。
“呵呵......”聽完兩個人的回答,吳燦宇忽然笑了起來,這還是今天他第一次發笑,笑的前仰后合,差點兒沒倒在地板下。
“呃......,這個家伙怎么了?是郁悶成疾,精神出問題了嗎?”金伍中和樸泰衡面面相覷,想不明白自已的回答有什么不對的地方。
捂住肚子,吳燦宇好不容易恢復了正常,“你們再好好看看,如果還看不出來,那等會我就算著吃烤肉啦。”他笑道——看來,被人蒙騙的不只是自已一個,換言之,不是自已太差,而是那個人太高明,這樣一想,他的心情好了許多,至少這兩個家伙以后沒臉拿這盤棋來笑話自已了,雖然,那的確不是什么露臉的事兒。
“呃......,難道這里真有對殺緊氣的妙手自已沒算出來?”
金伍中和樸泰衡都是大吃一驚,他們兩個人單就計算力而言是比吳燦宇稍弱一些,但同為年輕一代棋手中的佼佼者,那差距也是微乎其微,一個人看漏了手段還算正常,兩個人全看錯了,那幾乎是絕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兩個人忙低下頭盯著棋盤再一次仔細計算——請吳燦宇吃烤肉算不了什么,問題是在局部對殺死活上輸給了對方,面子丟了可是大大,有了這個典故,誰知道以后會被吳燦宇拿來笑話自已多久。
“對殺白快一氣,有問題嗎?”經過反復的驗算,兩個人連不可能的地方都算了至少兩遍,得出了最后的結論——以他們二人的實力如果連這種局部對殺的問題都搞不清楚,那還不如買塊豆腐直接一頭撞死算了。
“沒問題,的確是白棋快一氣。”吳燦宇點頭答道。
“哈,我就說嘛,這種地方我們倆怎么可能看錯。呵,泰衡,咱們是不是該商量一下兒呆會兒吃什么?”金伍中松了口氣,向樸泰衡笑著問道。
“呵,好呀,你說的那家西餐廳的照牌菜都有什么?”樸泰衡也松了口氣,搞了半天兒,原來吳燦宇是在嚇唬自已!一直以為三個人中吳燦宇是最老實的一個,沒想到也學會玩這一手了......是跟自已和金伍中學的嗎?
“喂喂,說什么呢?想的美。我說你們沒看錯,但有說那就是對的呢?”見兩個人一個捧一個逗玩兒的開心,吳燦宇憋著笑問道。
“呃.....”,這句知把兩個人說糊涂了,沒有錯那不就是對嗎?吳燦宇腦子是不是出問題了?這樣的邏輯誰搞的明白?
“嗨,燦宇,你該不會是想耍賴呀?休想,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想收回來,沒門兒!”金伍中眼珠一轉,以為吳燦宇是不打算請客,眉毛一挑叫了起來。
“對,敢不請客,你當‘哥’是白叫的嗎?!”在這個問題上兩個人的立場是完全一致的,樸泰衡馬上表態道。
二比一,吳燦宇處于絕對的劣勢。
不過,人多不等于占理,聲大不等于氣壯,想吃白飯,哪兒有那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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