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
就愛嗑瓜子
不能不說,赫舍里態度的改變,都要歸功于語婷的這次摔馬事件,讓她終于找到了寵孩子的方法和感覺。承瑞從小就離開她身邊,幾乎沒帶過一天,她對他的關心中間隔著一個太皇太后。
也只有當承瑞生病了,她才因為緊張而親近他多些,平時的時候,承瑞在她眼里,皇位第一順位繼承人的身份遠遠重過“兒子”這兩個字。
但是,受了語婷給她的刺激之后。她開始意識到孩子就是孩子,再怎么異于常人的冷靜智慧也好,他都只是孩子,他理所當然地應該享受母親的寵愛和縱容。
小的時候自家額娘怎么對自己好的,轉臉都忘了嗎?當然,心底有個小聲音在說,如果額娘早就知道,自己的長女生出來注定就是皇后,也許事情就會不一樣。
自己欠了承瑞太多次的擁抱和肯定,不知道從現在起還給他,還來不來得及。赫舍里默默地盤算著心中的天平要往哪邊傾斜。
長久以來,她都堅持自己的判斷,依照自己的想法做事。但現實卻不斷打擊著她的自信。日積月累,她開始覺得自己虧欠了許多人,許多事。
她虧欠父母,家族。這毋庸置疑,他們因為她的關系失去了太多,她有時都會覺得母親和善的外表只是她自欺欺人。
她虧欠兒女,作為四個孩子的媽媽,她對他們的關注實在是太少了,以至于兒子們看到她都會拘束。尤其是承瑞。她不是好媽媽。
她當然也虧欠玄燁,雖然為他做了很多事,犧牲了很多個人和家族利益,但她仍然虧欠了他。他希望得到的,是她給不起的愛。自認是個老女人,她固執地認為自己無法愛上一個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于是她還是欠了他,欠得無法還清。
時至今日,她仍然認為專屬于他的愛情。還沒有來到。只因為這世間所有的一切,包括感情,對他來說都是唾手可得。他無法體會愛,無法體會被愛,因為一切都是理所當然。
看著眼前酷俏玄燁的承瑞在自己面前紅了臉,那小摸樣和玄燁小時候太過相像,這讓赫舍里什么想法都沒了。
心中柔軟的部分被觸動,抬手在承瑞光亮的腦門上輕輕彈了一下:“傻孩子,額娘夸你呢!給點兒笑容吧。”小男生別扭了許久,終于還是彎起嘴角笑了出來。
坤寧宮中其樂融融,乾清宮里的玄燁卻嘗到了債多壓身的滋味。知道皇上今天會回來。得了指示的小太監們一早就把他離開這些天所有的折子都搬到了乾清宮的御案上。用堆積如山四個字形容最不為過。
他的邊上,御用秘書熊賜履正低頭看鞋,嘴里匯報著這些日子遞上來的一些急件要件,以及軍機處的相關批復。玄燁一心二用,耳朵里聽著匯報,眼睛里看著折子。這一回來就馬力全開的架勢讓熊賜履深表欣慰。
其實玄燁之所以這么迫不及待地投入工作,是想看看赫舍里這段時間忙的什么。心知她肯定是忙得翻過來了。但聽說和親眼看到根本是兩個概念,看到她夾在折子里的批示,字跡娟秀,是她寫慣了的工整柳體。開沒看內容。光看到這些字,他就覺得心里幸福得冒泡。
托九年義務制教育的福。赫舍里小時候還算是寫過毛筆字也考過級,但真正把練習毛筆字當回事卻是在成了索家二小姐開始的。要把落筆成習慣的簡體字忘記,重新植入繁體字輸出體系可不是那么容易的。為了不在這方面露出破綻,她著實下了一番苦功。
現在玄燁看著這些字,眼前浮現出深夜里,赫舍里秉燭工作的場景,專注,認真,勤奮。想著這些畫面,再看這些字,他又沒出息地走神了。
邊上熊賜履覺得耳邊許久都沒出現紙張翻動的聲音了,大著膽子偷眼往邊上看,發現主子正看著折子發呆。等了許久依然不見他動作,熊賜履有些忐忑了,以為主子對眼前折子上匯報的事情有什么意見。
轉而又想,這些折子都是皇后娘娘處理的,軍機處同事們都覺得沒有問題,早就把事情都布置下去實施了,哪里來的什么問題?
熊賜履到底不是主子肚子里的蛔蟲,不知道主子這會兒小差都開出紫禁城了。另外一邊,正在給主子磨朱砂的小魏子這個時候展現出心腹的優勢了。主子許久沒動靜,別人不知道怎么了,他對此卻是司空見慣。
原本磨朱砂的活兒暫時停了,小魏子伸手揭開了玄燁面前的茶碗蓋子:“主子,奴才給您添茶。”輕輕的一句話,就把主子從迷夢中驚醒了:“去,把佟國維叫來。”
“嗻,奴才領旨。”小魏子躬身退出去,到門邊兒傳話,片刻后回轉,繼續磨朱砂。此時的玄燁徹底回神,對著熊賜履吩咐道:“擬旨,封顯親王為蕩寇將軍,自行前往鑲黃旗駐地募兵八千,支援邊城,所需狼草器械,由戶部統一調撥。”
熊賜履在邊上凝神細聽,卻是等他說完了才落筆。其實日常生活中,皇帝所發出的旨意并不都是皇上親筆,而是由像熊賜履這樣的秘書代為草擬,由皇上審閱通過后才行簽發的。
這次也是一樣,玄燁只是說個大概意思,具體文字由熊賜履自行醞釀。熊賜履寫完后,給玄燁看,玄燁點頭之后才交給太監去裝裱成正式的明黃卷軸重新擺在玄燁的面前。
這道圣旨一會兒要拿到保和殿上,當中賜給丹臻,給他足夠的面子。雖然這些宗親剛來的時候,想的是怎么給玄燁添堵,甚至怎么把他從龍椅上弄下來,但現在玄燁只能當做不知道,一會兒還要大宴賓客,招待他們吃喝,給他們安排住宿,把他們伺候舒服了。
這邊廂萬事俱備,赫舍里那邊自認為也把事情做到不離十了。一聲吩咐準備回到自己許久不曾睡過的床上補眠去了,沒曾想乾清宮來了通知,說是皇上請皇后娘娘一同去保和殿赴宴。
赫舍里一聽這消息,心里忍不住要暴走了,什么情況啊,還讓不讓人睡覺了啊!宴請宗親什么的,你自己去就好了嘛,他們本來就不待見我,我也不待見他們。你說你怎么想起來找我一起去了呢?
我是真心不想吃什么宴席,我想睡覺啊!赫舍里欲哭無淚,但皇上的圣旨來了,不能不遵從,沒奈何,化妝換衣服吧!
所幸請的都是姓愛新覺羅的“自己人”,心里琢磨著正紅色就行了吧?轉而一想,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太醒目了不好,還是和他一樣的明黃吧。反正這會兒紫禁城里只有我和太后倆女的能用明黃,不用白不用。
于是,當兩個明黃常服撞衫的時候,赫舍里分明看到玄燁眼中流露出欣喜的神色。忽然間一股羞惱涌上臉頰,尼瑪這么開心干什么,這是看到情侶衫的節奏嗎?
在皇室宴席中,理論上是男女不同席的。皇上可以出席皇后舉辦的宴會,和宮妃外命婦等同席。但皇后不可以出席皇上招待外臣或宗親的宴席,這是封建制度下的男女不平等,這是規矩。
但天大的規矩也就是皇上一句話的事兒。有了他的特許,皇后都能上太和殿了,參加個宴會有什么大不了的。赫舍里自己都對眼前的場面免疫了,默默接受底下各色目光洗禮,她自巋然不動。
開玩笑,她可不是沒見過世面的小家碧玉,爺爺在世的時候說過,索家的貴女,可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閨閣千金。前世是高端大氣上檔次,今生又被刻意培養成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經濟適用女”,什么場面沒見過?
只不過她實在是太困了,根本沒什么胃口吃東西。于是只能拿著筷子對著菜傻看,看著看著眼皮子都有大家的趨勢。
邊上的玄燁看得真切,心中愧疚,原本請她過來吃飯,就是街機想用好吃的討好她一下。白天那盅蟲草湯被她讓給了女兒,現在這些總該吃到她自己肚子里去了吧?沒想到她還是只看不動筷子,心里難免有些捉急。
示意小魏子把自己桌上的菜挪到她的桌上,暗示她好歹吃一點。她卻不為所動。小魏子看不過去了,在赫舍里耳邊悄聲說:“主子您多少用點兒,皇上正擔著心呢!”
赫舍里長出一口氣,慢慢抬起筷子戳了戳盤子里的菜,轉頭望向玄燁,見他果真眼巴巴地望著自己,抬起筷子放進嘴里,也不管筷頭上到底夾了什么。
赫舍里只想早點結束宴席,收拾收拾回宮睡覺。玄燁想的卻是她能在席面上多吃一點。他已經問過天申,知道娘娘這段時間只吃清粥小菜或是湯品,別的都吃不下,沒什么胃口,心里擔心不能明說,只能借著她自己定的菜單給她加菜了。
結果,這一餐飯,赫舍里吃得痛苦無比,臉色都有些泛青了。忍無可忍到幾乎要摔帽子離席了。玄燁才站起身表示退席,赫舍里連忙跟著站起來,兩人同時出的保和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