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微學院蕭南的學生
安同握著匕首的手微微顫抖,這一路上發生了太多她事前沒有預料的事兒,此刻她的已經不再像最初時那樣篤定,相信自己和馮昭儀能順利達成目標。
這會兒又聽說蕭南的人也趕來了,她的心中愈發擔憂:“難道這件事蕭南也有份”
想到這種可能后,安同愈發緊張,說實話,在諸多堂、表姊妹中,她最敬佩蕭南。尤其那年被蕭南‘勸說’出家后,她對這個表姐‘翻手云覆手雨’的能力頗為佩服,甚至還帶著幾分隱隱的畏懼。
這丫頭太厲害了,每一步都算計到了!
事后安同回到廄后,曾私下里打探,得知她的好四叔確實想用她為借口企圖彈劾李承乾夫婦治家無方、教女無狀,京中坊間已經有了類似的謠言,若不是安同動作快,定會被魏王的流言所傷。
而到那時,就算安同再想出家,也已失去先機、沒什么優勢了。
另外,還有一點是任何人都不知道的,那便是蕭南曾經秘密交給安同一個奇怪的小白瓷瓶,安同每日借著給先帝誦經祈福的時候,都會偷偷的往先帝的藥盞中加上那么一滴。
安同記得很清楚,她第一次偷偷加入這種神奇的藥液后,昏迷已久的先帝便有了反應。隨后先帝的身體便愈發好了起來,最后直至康復。
安同至今還記得當時自己內心是怎樣的驚訝,偏這件事她誰都不能說,因為一旦說了,她非但沒有功勞,反而有欺君的嫌疑。
安同也不敢去追問蕭南,因為她實在不知道該怎么說,難道就那么大喇喇的問:“阿姊,你給我的白瓷瓶里裝著的是仙家寶貝嗎”
蕭南若是隨便說點兒什么打發了自己還算是好的,萬一蕭南生氣了。安同還真不敢想象自己該如何收場。
算了,安同默默的嘆了口氣,心里把蕭南當做‘最不好惹’的人、直接拉近了她的重要人物檔案中。
心里存著這份忌憚,之后安同才會對蕭南格外尊敬和親近,并不單單因為蕭南的‘救命’之恩啊。
如今猛然聽說蕭南也攙和進來了,她心中的小人已經開始顫抖了——嗚嗚,她這個好阿姊可是個算無遺策的人呀,既然旗幟鮮明的站在了阿耶這一邊,那是不是表明,阿姊已經有了什么完全的計策。而馮昭儀和自己的那個‘妙計’注定會失敗!
“小子程延壽、屈突通、秦敏之……參見圣人!”
十幾個十三四歲的少年齊齊單膝跪倒。恭敬的向皇帝請安。
就著明亮的月色。皇帝瞇起眼睛努力辨認著。好一會兒才哈哈大笑兩聲,欣慰的說道:“好好,朕記得你們,你是程老國公家的那個二郎。你是屈突家的,你是……”
皇帝的記性真不壞,他竟將十幾個貴族少年一一認了出來,不止他們祖、父的官職、姓名,就連他們各自在家中的排行也都說得分毫不差。
只見他緩緩推開攙扶著自己的安同,微微彎腰,做出要攙扶的動作,“你們的祖、父皆是朕的肱骨之臣,你們這些小郎也都是忠勇愛君的好孩子。好好好。都起來吧!”
“謹遵命!”十幾個少年沒想到皇帝還記得自己,又是激動又是興奮,個個挺起小胸脯,扯著嗓子大喊道。
皇帝看著這一群精神抖擻的小郎,愈發滿意。這次‘釣魚’計劃,因為他的一個失誤險些釀成大禍,逼得他不得不狼狽逃離行宮。可也正因為這個失誤,讓他看清了許多人,也發掘了不少人才呀。
眼前這些小家伙,個個出身豪門,且都是這般的忠君,相信用不了十幾二十年,他們便會成為朝廷的頂梁柱。只要日后他善加利用、多多提攜,他們將成為第二個、第三個崔幼伯呀。
想到他的大忠臣、大功臣崔幼伯,皇帝猛然記起,對了,積微學院不就是崔家興辦的嘛,眼前這個什么崔令文還是崔幼伯的親侄子咧。
有了崔幼伯的情面,皇帝又看在他們辛苦跑來救駕的份兒上,對崔令文也頗為和氣的說道:“崔令文,朕記得你,你是崔相公的嫡次孫。”
崔令文眼中閃過一抹亮光,他躬身道,“圣人好記性。”
皇帝微微擺手,笑道:“今夜韋氏逆賊作亂,爾率領學院的護衛、學生前來救駕,忠心可嘉。然他們畢竟是孩子,戰場上刀劍無眼,若是——”
崔令文知道皇帝的意思,他這么說不過是擔心他們這些人救駕不成反而成為累贅,忙將手里的火銃展示出來,道:“圣人放心,早在一個月前,我們學院的蕭校長便命人秘密運來火銃、彈藥若干,某等雖不才,但有這些神器在,好歹能抵擋叛軍……某等愿為圣人斷后!”
“是呀,陛下,小子愿為陛下護駕!”
“咱們有火器,甘為陛下解憂!”
十幾個領頭的少年紛紛舉著手里的火器高聲吶喊著,不得不說,方才在學院的一番防御戰,徹底點燃了他們骨子里的血性和剛性,此刻,他們仿佛剛剛出閘的小小猛獸,一個個根本不知道‘畏懼’兩字怎么寫,只想著效仿自家祖先,奮勇殺敵、死戰為君!
圣人的眼眶濕潤了,他用力點點頭,道:“好好好,你們、你們果然都是真正的勇士,不過,朕也不能讓你們涉險,咱們一起走,只待過了這片山林,便會有援軍!”
一聽‘援軍’二字,眾少年底氣更足,愈發表現出‘不畏死’的神勇,在分院崔院長的指揮下,幾個半大少年手持火器、貼身護在圣人身邊,其它人則與安同帶來的二百鐵甲護衛一起朝山下奔去。
望著一群斗志昂揚、血氣方剛的少年們,安同的心沉入了谷底,她知道,這次計劃是徹底失敗了,除非她能將這些身懷神器的少年全都誅殺干凈,否則她根本就不能傷害皇帝。
“安同。還愣著做什么一起走!”
皇帝心情大好,全然不復方才離宮時的頹廢、病弱,他甩開袖子正要大踏步的往前走,眼角的余光瞥到自家閨女還傻呵呵的站在那里,忙伸手拉著她的胳膊,抓著她一起下山。
“哦,是,阿耶!”
安同終于回過神兒來,咽了咽吐沫,悄悄的將手里的匕首再次收好。此刻她無比慶幸自己穿著道袍。寬大的袖子完全將手遮住了。否則她可就要露餡咯。
臨行前。安同回頭看了眼遠處還在拼殺的羽林軍和千牛衛,三千人vs兩百人,居然還能堅持這么久。
安同知道其中原因,并不是那兩百千牛衛神勇。而是李易故意放水——娘的,這年頭誰也不愿意擔上‘弒君’的千古罵名呀,李易知道安同是‘殺手’,所以他寧肯表現得慫一點兒,也不愿親手沾上皇帝的血。
殊不知正是因為他的這個顧忌,生生錯過了殺皇帝的最佳時機,皇帝在一干公主親衛、學生護衛的擁簇下,竟有驚無險的下了山,與早已等候多時的千牛衛匯合在了一起。
望著烏壓壓的數以千計的鐵甲衛士。安同殘存的最后一絲希望也破滅了,她干脆收起所有的算計,乖乖的做她的孝順女兒,反正自己并沒有暴露,除了宮里那位馮昭儀。誰也不知道她的企圖,且有了‘救駕’的功勞,就算四皇子做不了皇帝,她以后的日子也不會太差。
罷了,罷了,就這樣吧!
安同默默的嘆了口氣,跟著皇帝一起暫時住進了援軍駐扎的軍營,待天亮后便開拔返京。
皇帝暫時安全了,也就意味著此次救駕計劃順利完成了,積微學院的學生和護衛們異常興奮,個個抱著自己的火銃,三五個聚攏在一起聊天,他們無比憧憬著自己的未來,以及回京后為家族爭得的榮耀。
一群興奮的孩子中,唯有兩只還是滿臉擔憂的坐圍在一起,低聲說著什么。
“阿弟,你說阿娘和弟弟妹妹們不會有什么意外吧我剛才聽公主府的親衛說,此刻京中也亂作了一團,許多權爵人家都遭了祝融之災,咱們家不會也——”
靈犀一身火紅色的胡服盤膝坐在地上,雙手抱著膝蓋,頭定定的看著廄方向,喃喃的說道。
“阿姊,你就放心吧,阿娘向來穩妥,連驪山分院都準備得無比周全,京中大宅更不會有什么疏漏,”
長生也擔心,不過他自持已經是男子漢了,理應照顧家中的女人,他故作小大人的沉聲勸著:“別忘了,還有阿耶呢,阿耶雖然不在京中,但卻留了許多人手,咱們身邊的阿甲、阿乙不就是阿耶悄悄安排給咱們的暗衛嘛。”
提到父親,長生的眼中充滿敬佩和孺慕,他的阿耶就是厲害,遠在數千里之外,卻還能將他們兄妹照看得如此周到。
尤其是那個阿甲、阿乙,過去長生都不知道他們竟是父親的人,這次若不是歹人圍攻學院,他和阿姊奮勇上墻殺敵,他還不會注意到身邊有人死命保護他們呢。
事后一番追問才知道,原來阿耶早就擔心京中有變,提前一個月便做了安排。
阿甲、阿乙是阿耶留在家中的暗衛,接到的唯一指令就是保護他們姐弟安全,在長生想來,連他們這樣的大孩子阿耶都安排了人手,更不用說家中的幾個幼弟幼妹了。
對父母的能力,長生小盆友可是一千個一萬個的信任呢。
只是,信任是一回事兒,擔心卻是另一回事兒,當他聽到靈犀說:“我當然知道阿娘、阿耶厲害,可、可人家就是擔心嘛”的時候,他也忍不住幽幽的嘆了口氣。
就在崔家小姐弟擔心母親的時候,廄的蕭南卻很是躊。
方才抵達時,手下的一番吆喝,原本是打著壯聲勢的主意,若是能招呼來三兩個幫手,則是意外之喜,然而蕭南沒有想到的是,她們的這番呼喝,卻引來了一個極大的幫手——手握兩千右衛的趙王李福。
“喬木,這到底是怎么了這些金吾衛緣何如此癲狂!”
李福經過弟弟的一番勸說。終拿定主意率領著家中兩百親衛趕了來,三兩下幫蕭南打退了那些金吾衛,并于一片火把亮光中尋到了蕭南。
這對兄弟還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捉著蕭南的袖子低聲詢問著。
“好叫兩位舅舅知道,”蕭南微微欠身行了個禮,輕聲道:“我阿娘從驪山傳來密信,信中說韋氏謀逆,欲弒君篡位,大皇子矯詔軟禁五相及朝中重臣……霍氏附逆,漢王、羽林軍朗將李易等亦意圖不軌……”
“什么他們、他們竟然——”
李福大驚失色,他這個‘驚’半真半假。方才兄弟兩個在一起商議的時候。便猜到了韋氏、大皇子謀逆。但是他們沒有想到驪山的情況竟然如此糟糕。
李明的定力比他哥強一些,心思也縝密,直接問出最關鍵的問題:“圣人可安好”
“兩位舅父只管放心,”蕭南微微勾了勾唇角。道:“兒剛剛接到阿娘的最新消息,說是圣人已經順利脫險,如今正在驪山西南側的臨時大營安置,大營中有五千調防的千牛衛保護圣駕。”
“阿彌陀佛,圣人無恙便好!”
李福抱拳沖著驪山方向連連拱手,嘴里不住的念叨著。
李明卻聽出了這句話的重點,他思忖片刻,問道:“喬木,據我所知。驪山只有霍氏的三千戍衛,這五千千牛衛又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呀。
蕭南微微一笑,事情發展到現在,她也沒有必要隱瞞了,直接告訴兩人:“是奔赴西北的三萬援軍中抽調的五千英勇兒郎。”
李福、李明聞聽此言全都愣住了。西北援軍不是說這些人出關的時候遭遇西突厥伏兵,全軍覆沒了嘛。怎么
難道——
兩人猛然想到了什么,對視一眼,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自己震驚的倒影。
相較于剛剛的故作驚訝,此刻的‘驚’才叫一個貨真價實。
好一會兒,李明才道:“太好了,圣人有這些人馬護送,定能平安抵達廄。只是,今夜廄大亂,不知多少人家罹難。吾等身為天潢貴胄,理應為君分憂,為廄百姓解難。阿兄,你說是也不是!”
他可不是傻子,單從蕭南的這句話中就聽到了關鍵問題——原本‘戰敗’的西北援軍如今卻悄悄潛回廄護駕,其中定有原因。
說不準,所謂的戰敗、皇帝重病等消息都是圣人故意放出來的煙霧彈,為得就是把廄的水攪渾,然后讓某些人現行呢。
蕭南若能聽到李明的心聲,定會給這個便宜舅舅點一個大大的贊:親,你真相鳥。
李明聰明,李福也不傻,當下便明白了弟弟的暗示,他連連點頭:“沒錯,我這就調集駐防在皇城的兩千右衛進宮平叛。”
圣駕不在廄,但皇宮里還有兩個惺子和一個懷孕的昭儀,韋氏若真的謀逆,這些人便是她必要掃除的對象。
圣人已經脫險,此刻就算他們火速趕往驪山也沒什么功勞了,與其這樣,還不如殺入皇宮,倘或能救下惺子和武昭儀,待皇帝回京后,那也是大功一件呀。
李明聞言,眼中精光閃爍,嘖嘖,他這個老實頭阿兄終于開竅了,沒錯,他們此刻就帶兵去平叛,哪怕沒能救下兩個皇子,能多殺些叛軍,能在圣人回京前將廄的亂賊肅清,亦是不小的功勛呢。
蕭南見兩位舅舅如此上道,也很是高興,連聲附和道:“還是兩位舅舅想得周到,只是這坊中還有幾家姻親,兒須得過去看望一番。待兒將坊內的亂賊肅清后,便會立刻趕赴皇城與兩位舅舅匯合,如何”
李福、李明又對視了一眼,交換了個彼此心領神會的眼神,然后由李福出面道:“甚好甚好。只是喬木你身邊的人手不多,舅舅留給你一百親衛助你平叛。”
“多謝舅舅!”
蕭南躬身行禮,連連道謝。
李福擺擺手,而后便喚來自己的貼身護衛,附身耳語了幾句。只見那護衛用力點了點頭,便下去點出一百人馬,親自帶領來到蕭南近前。
蕭南見狀,又是一番道謝。
“喬木,刀劍無眼,諸事小心!”
李明和李福臨行前,再三叮囑,得到蕭南的連聲應諾后,這才策馬領著各自的親衛朝宮城疾馳而去。
送走了兩位舅父,蕭南領著一干人馬進了小院,看了看孩子們,見他們雖受了些驚嚇卻沒什么大礙后,這才親自帶著他們回家,又命阿山等人帶領火銃隊去相熟的人家探望情況,順便幫忙。
大火、亂兵、喊殺聲足足折騰了一夜,遠方的天際露出魚肚白的時候,廄的一切終于安定下來。
次日,廄陷入了詭異的安靜中,沒有報曉鼓,街上也沒有什么行人,整個廄集體失聲,唯有空氣中傳來的木材燒焦的味道宣告了昨夜的不平靜。
第三日,陽光燦爛的正午,皇帝的圣駕安全返回廄。
第四日,圣人宣召長樂長公主、豫章長公主、東陽長公主、魏王、蜀王、晉王等一干長公主、親王進宮,一同被宣召的還有諸位李氏宗親、朝中五相和幾位老國公。圣人與眾人在議事堂商議了足足一日,直到黃昏才散會。
第五日,圣人下旨廢大皇子、二皇子為庶民,韋淑妃賜自縊,韋仲、韋季等韋氏族人抄家、夷三族。一時間,廄哭聲震天,血流一片。
第六日,圣人下旨封三皇子為太子,首相高中書令為太子太傅,相公崔澤為太子太保……
一大串的封賞名單中,還有個不甚起眼的人:擢原鄯州刺史崔幼伯為司農寺正卿,即日進京。
就這樣,離京近三載的崔幼伯終于回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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