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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了榮二爺看不到的地方,木尹楠停下了看似疾奔的腳卻連粗氣都沒喘一口。
榮二爺的話,只是玩笑罷了。在榮家,她始終只是船員之一,地位低下,卑賤,甚至被人看不起的船少。縱然榮老爺子對她的能力格外的看重,一直明著夸獎她,然而,身份低下是誰也掩蓋不了的事實,于不了解她的人,輕視也是難免。
看看所謂喜歡她的那些個姑娘,哪個不是船員家庭出身,縱然家里父親兄弟掙的錢再多,打扮的跟富貴人家的小姐似的,卻連想嫁個普通人都不容易,更妄論高嫁。
事實上,于至底層的人而言,根本不存在高嫁這種說法。
所以,別看榮二爺甚至愿意拿自己兒子的衣服給`她穿,但他未必就真的看得起她。榮家雖然開了船行,卻算是行商的普通人家,是商戶。而在大晉朝,商人地位不低,低于官家、士子,但卻高于農人工人,并不是低賤的行業,反而還有一定地位。而船少就不同了,比操皮肉生意的女姬好不了多少,還會連累家中的親人。
是以,若是家中有姐妹的家,就算當個混子,也沒人愿意去做船少。若是做了,少不得家里就會跟他斷絕關系,老死不相往來,就當沒生過這個兒子。
這也是為什么,船少們的生死官衙并不管的理由之一,當然,船少本就是死傷率比較高的職業,若是個個都要查明,官府也管不過來。
不然,她一個黑戶,怎么能大大咧咧的出現在人前?也正因是黑戶,她才要當船少,何況這個職業對她更有利。
基于此,榮家老二又怎么會去操心她的婚事?不過隨口一句調笑罷了。
真正關心的,是筒子巷里面的那群人。
大副就在船頭·指揮著眾人將榮家這次買來的貨物搬進貨艙。貨艙都在船底,他們這樣的貨船,都是分兩層,第一層用來住人·第二層用來裝貨壓艙。
“大副,方才二爺跟我說,過兩天咱們走的時候,要搭幾個人。”
“阿楠你回來了?”大副瞧見她,一臉訝然,顯見也是以為她還要遲一些才會回來的,畢竟他們出來一趟不容易·出去逛逛的船少也不在少數,大部分人都沒回來呢!而且,二爺說過,阿楠去的是樊城,可不是在這兒周邊逛逛而已:“要搭人?是什么人。”
“這我也不清楚,二爺他也沒說。”木尹楠攤攤手,一副我是小人物,哪敢打聽二爺事的樣子:“要不您去問問?”
“小滑頭·”大副笑罵了一句:“行了,這事兒我知道了,你回去歇著吧!”
木尹楠看看正在忙碌搬貨的兄弟們·有點赧然的道:“要不我還是去幫大伙搬貨吧,一個人歇著多不好意思。”
“你來來回回的,趕路就不累嗎?讓你去歇著就去歇著!”大副瞪她一眼,這人真是,有的偷懶還不緊著點去,還說這樣話,腦子壞了吧?
“就是啊,楠小子,大伙知道你勤快,不過總得也讓咱們表現表現吧?”
“是啊·阿楠,去歇著吧,今兒是小頭,沒多少東西,明后兩天有你忙活的時候!”
他們聲量不小,旁邊路過的船員自然聽見了·便隨口打趣了兩聲。
木尹楠撓了撓頭,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那我去休息了啊,大伙受累了。”
其實,在她看來,這些真的不是什么壞人。他們的確曾經年少輕狂過,但骨子里,也只是平民百姓,大抵不過做了些雞鳴狗盜之類的小事。真要犯了什么大錯,他們也沒機會上船來了,早發配三千里或是拉去菜市場砍頭了!
肯上船做船員,多半還是想好好過日子的,不然繼續當混子不是挺好?所以,能堅持下去的,都是鐵骨錚錚的漢子。不管是為了養家糊口也好,還是混日子也罷,時間久了,總能養出幾分兄弟情誼來。甭看他們對著外頭混帳,對自家兄弟,還是不錯的。
“小楠哥,你回來了。”剛準備往自己的艙里走,斜刺里忽然沖出個人來,聽聽這稱呼,不是二狗子是誰?船少里,數她年紀最小,也就他還一口一個小楠哥的叫,也不知道笑破了多少人的肚皮。
二狗子沒去搬貨,這也正常。他也就是個耐力好,腿腳快加上眼睛利些,別的都不成。讓他幫忙,不拖后腿就不錯了。再加上他這兩天老是在船上等木尹楠,晚上也不回艙里,困了就在船頭靠著桅桿瞇一會,醒了就瞪大眼睛望穿秋水,連吃飯也得送到他面前才扒兩口吃,精神早就不濟了,是以大副也就沒安排他干活。
“二狗子,剛睡醒呢?看你這眼睛里的血絲,大白天的睡成這樣,夜里干什么去了?”木尹楠笑笑,拍拍他的腦袋,跟逗孩子似的,說著玩笑話。
“嘿嘿。”二狗子只是沖著她傻樂。
“你別說,他還真是剛睡醒。”大副見他這幅德行,嘆了口氣,替他解釋:“這兩天你不在,這傻小子天天在船頭等,夜里都不肯回去睡覺,說要等你回來再睡。今兒早上熬不住,躺過去了,我就讓人把他送船艙里去了,這睡了才有三個時辰,不是剛醒是什么?”
醒來,還記著來船頭,想必是要繼續等,只是木尹楠恰好回來了。
聽大副這么說,木尹楠不由愣了愣。
二狗子是她帶上船的,那次他受傷之后,她出海,必定有他,她不去,也不會讓他去,可以說,將近有兩年的時光,他們兩在船上說得上是形影不離——他倆睡一艙呢!
木尹楠不是純正的古代女子,男女大防什么的,于她而言等同虛設,腦袋里就沒有這個概念。
但是,她也沒想到,他會自己如此依賴。
平時在船上,他并不是特別粘著他,也會和其他人一起玩笑,當然,他只負責聽,然后笑。
這么一想,還真覺出些不同來,往日里沒注意的一些小細節,回想一下,卻是十分鮮明。
比如,行海的時候,他們是交替換班,每當她去接班的時候,二狗子總是伸長了脖子看著船艙的方向,比如他們不執勤的時候,他總會等她進艙門里了,才安心睡覺。有事沒事的,哪怕跟別人在一起,他偶爾也會四處尋找,看她一眼才會安心。
他在確認她的存在。
她還以為他只是過分信賴自己,卻沒想過,他會惦念到這種程度!
兩三天不睡覺只在船頭守著,還讓人抬回去,這已經有點偏執了吧?
心下微微一沉。
她總會離開的,應該說,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呆在閩江一輩子。可到那時候,他怎么辦?若是他還像這兩天一樣等,以他的性子,恐怕會等到死吧?
望著那雙信賴的看著自己眸子,她可以看到里面的純凈,然而,這卻讓她困擾。
木尹楠平生最不喜歡的,就是困擾二字。
其實,當初剛剛落水躲起來之后,她也是煩惱過的。她知道,且不說其他人,陳景瑞和李靖和,肯定會尋找她,擔心她。
但左思右想之下,她還是那么做了。
因為,他們倆是正常人。
就算她失蹤了,他們會氣憤,難過,傷心,會有各種負面情緒,做出一些過激動的舉動,這些行為都是正常的,可他們的人生不會因此而有太大的改變。
但是二狗子會。
二狗子,本身是有點兒呆呆的,后來又受了刺激,比旁人更木訥些。木尹楠不是沒想過替他治療,但二狗子跟李靖和不同,李靖和的腦神經受損,是后天所致,是人為的,而他卻是先天的,也就是說,在母體的時候,大腦發育遲緩,某些神經長是長好了,但比別人更粗壯,不那么敏感,以至于出生之后比旁人要遲鈍一些,呆板一些。他不是神經性的呆傻,也不是智商不夠,是條件反射弧慢到了一個詭異的程度。
聯邦科技并不是萬能的。
當然,在聯邦,也不會出生這種狀況的嬰兒,母體中的問題,在胎兒出生之前,就會被發現,并治療了。
木尹楠頭疼了。
“二狗子,咱們先回去歇著,回頭再跟你說我去哪里了。”木尹楠揉了揉眉心,一副困倦的樣子。
二狗子困惑的看了她一眼,明明方才瞧著還挺精神的啊!但很快點點頭:“小楠哥,我扶你!”
木尹楠哭笑不得。
“我能走!你睡飽了吧?睡飽了去幫忙搬東西!”
“哦······”二狗子撓撓頭,又搖搖頭:“沒睡飽,我還想睡。”
……大副了。
他連忙道:“人手夠了,不用二狗子幫忙,你們都去歇著吧!”
“走了,回去睡覺!”木尹楠拽了二狗子一把,人就乖乖跟在她屁股后頭,屁顛屁顛的一塊兒走了。
大副瞧著就笑了,又搖了搖頭,不管了,反正沒他的事兒。
隔了四五天,官船要走了,他們自然也要跟著走。
船上果然來了生人,榮老二的親信領來的,說是讓好好招呼著,不要怠慢了。
木尹楠沒瞧見上船的是什么人,大副說那個領頭的很奇怪,從頭到尾沒說一句話,臉上還帶著個面具,好像見不得人似的。
“許是長得丑得嚇人。”木尹楠摸著下巴猜測。
“誰知道呢?多半是。”大副贊同的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