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年？
如意心里忍不住詫異起來，悶了一會兒才點了點頭。
心里翻滾著各種念頭，強打著笑臉兒跟馮卓秀往外走，一路上便聽他說著：“原本按季老爺的意思，你倆既然已經成事兒了，趕早不趕晚，早進門去生養。”他臉上帶著幾分贊賞，“這頭關大哥跟咱爹娘也沒想頭，險些日子就定在下個月，你猜這時候季兄弟說啥話兒？”
不等如意回答，他搖頭道：“他卻說今年不妥，一來繡工坊剛起，你今后少不得有忙頭，不想讓你累著，二來眼下馬上入十月，一天天的冷起來，等明年開春嫁娶好。”他伸手拍了拍如意肩頭，“我看他凡事思量的周全，對你很貼心，又知道體諒你，心里是越發看好你倆的婚事。”
如意抿嘴笑了笑，沒走幾步，冷不丁就想到，明年開春即是府試開試的時間！細細一琢磨，好像明白了點兒什么。
“那關大哥和二姐他們咋說呢？馮叔馮嬸兒也沒意見？”她輕聲問。
“關大哥本就是個心大的，又聽了他那緣由，利利索索點頭應下來了。倒是咱爹謹慎，跟季家商量著先給下聘下帖的日子說好，生怕再碰上前頭那事兒，季家再像陳家似的，連聘也遲遲不肯下，到了跟前兒又對婚事翻臉兒不認賬。”說起這個，他咧嘴笑起來，“關大姐又跟季老爺談起了條件，直說下聘定婚后，如果他家悔婚。不但聘金不給退，還要補償十倍的錢財，關大姐也是個能人兒，三言兩語硬說的季老爺心甘情愿簽字畫了押。”
如意倒吸了一口氣兒。“季哥他爹畫押？”
馮卓秀點點頭，笑著看如意，“這下你放心了吧？”
如意低下頭。輕輕應了一聲兒。
上了臺階，馮卓秀突然停腳，從懷里取出個小布袋子給她，一拍腦袋，“差點忘了，這是季老爺托我給你的，說是昨個就該給你的見面禮。如今你也就不是外人了，既然是季家兒媳婦，總不好太樸素著了，叫你這幾日用這些銀子好好置辦幾身衣裳，得空街上去。頭飾也買些，余下的村里去，好好裝點裝點屋里門面。”
如意盯著錢袋瞧了片刻，咬咬下唇，別別扭扭伸了手，不情不愿把錢袋接過去，低聲咕噥了一小句。
馮卓秀聽了，噗嗤笑出來，搖搖頭說。“這個倒沒有，今個季老爺沒昨個那樣牛氣，剛才得知你識字的，還夸你幾句，直說你不是個繡花枕頭。”
如意馬上白他一眼，“不是繡花枕頭。這是啥夸人話兒？”又撇撇嘴，“馮二哥，你啥時候也變得偏心了呢。”
這時關全幾個在屋里聽見她倆在外頭臺階上低低的說話聲，忙出聲喊她倆進廳去。
親事議定，馮王氏兩口子準備趕下午回村去，這會兒馮慶祥便趁著幾家子都在，把心里的想頭說了一說。
他是個實在人，也做不來彎彎繞繞的，知道婚事定下在明年開春，今個又見季家長輩的態度，感覺事情不離十，便合計著如意歸家的事兒，想趕在如意出嫁前，把這個事情跟關家人談妥。
因此方才的話題，也就一直圍繞起這件事。
王氏昨個多了一句嘴，今個明顯小心了起來，啥話兒也不敢再貿然拍板定，只是跟關全商量似地說：“自從阿如上你家去，我屋也就是私下把她認了下來，至今從還沒帶她正式見她叔伯姑姨，也沒帶著她上一回墳，外頭更不知道我屋早已經找見了小閨女。這幾年我和他爹只一心盼著娃兒能家去，喊我一聲娘，喊她爹一聲爹，把親戚們認一認，屋里的墳地認一認。”
說著說著，她便掏出帕子抹起淚兒，“不指著她養活我跟她爹，可我屋就這么一個閨女，如果不是當年……一定也是把她寶貝著養到如今這么大……”她帶著一腔的遺憾跟惋惜，不住砸著胸脯，幾近失聲。
梅花娘跟梅花兩個忙一左一右上前去寬撫她。
馮慶祥見王氏抽噎的不行了，起身道：“昨個夜里我跟娃兒她娘商量過了，按我倆的意思，阿全你也別多心著了，我倆只盼著往后聽娃兒多叫幾聲爹娘，閑了也能歸家來，吃一口她娘為她做的飯，這幾年你們把阿如當成個親妹子，阿如在你家日子過的舒心，往后在誰家的，還不都一樣？前頭阿如跟卓秀說那話兒卓秀回來也說了，娃兒的心思，也是我跟他娘眼下的心愿。”
關全忙道：“叔，看你說的，阿如身上流著你馮家的血，如今她認祖歸宗的，誰還能說半個不字？”又說：“戶籍的事兒，我看咱兩家也別折騰，也別為這個不歡氣，只等她明年嫁季家去，入了季家戶籍薄，兩頭一邊是親爹娘，一邊是我跟她二姐，不都是娃兒娘家人？”
這幾年馮家人的尷尬他看在眼里，像上一回如意跟陳宣定親那事兒，馮家人當時跟自家還不怎么熟稔，那會子既是不方便來湊趣兒，可惦記著閨女，又做不來事不關己的樣子，王氏私下里到處打聽，最后又是厚著臉兒求上門來打聽，馮慶祥一大把年紀，又是個寡語內斂的性子，平日只是沉默著，人前里話也難得說半句，這幾日卻也在眾人面前難得表了態，今個更是把心里話兒全說了出來。
卓秀卓榮兩個，縣里也沒少照應著阿如跟倩倩倆，尤其是卓秀，把屋里的地撂著，就為了他爹娘放心不下如意，叫他跟著縣里幫忙去。
馮家人為如意做下的一件件事他看在眼里，他是個性情中人，這幾年眼見馮家人的態度，早些年對馮家不以為然甚至有些埋怨的心思早就有了大轉變，心里早也就認可了阿如說的折中辦法。
卓秀卓榮兩個縣里跟倩倩姐妹兩相處的這樣融洽，梅花跟王氏又談的來，早交成了忘年交，把這件事情辦好，一來順了阿如的心思，二來又不傷兩家交情，只是這話兒，先頭并不好跟馮家二老開口，今個見他們主動提起，并且心里也認可了這辦法，當下就利利索索表了態。
又寬慰著王氏：“他嬸子，做啥哭鼻子，如意家去的事兒，我啥時候也沒說過不同意的話兒，快把委屈拾掇起來，沒得叫娃兒們一會兒來了又擔心著。”
馮慶祥見他態度，壓著心里的高興，重新又坐回椅子上，看看王氏，也勸說：“少掉幾滴淚兒，阿如跟卓秀一會過來了，瞧見了不美氣。”
王氏含笑點點頭，剛擦了眼角的淚，平復了幾分情緒，幾人就聽著外頭臺階上起了腳步，聽出是如意跟卓秀，忙喊他倆進屋來。
王氏見了如意，遠遠地笑著，“阿如，今個跟娘和你二哥一塊回村去不？”
如意見她臉上隱約有淚痕，馬上上前去挨著她坐了，體貼地問她：“馮嬸子，你咋了？”
王氏搖搖頭，笑著說：“沒啥事兒。”
梅花忙接話道：“剛才馮叔跟嬸子和全哥說了你歸家去認親的事兒，馮嬸子這會兒是高興的。”
馮卓秀在一旁直瞪眼兒，“我才走了這么一小會兒，已經商量妥了？”他看看關全，見他點了點頭，眼睛一溜掃過眾人，見他們都笑著，心里松了下來，走近如意，拍拍她肩膀，“阿如，這下兩家談妥了，今后也該改改口了吧！”
如意沖他皺皺鼻子，余光見關大哥跟二姐臉上笑意盈盈的，抿了抿嘴，轉眼看看馮氏，見她一臉慈祥地望著自己，心中一動，輕輕喊了一聲：“娘。”
王氏聽著這一聲久違的娘，久久沒有發出聲兒來，一時間心里五味雜陳，有歡喜，感動，更多的是被親生閨女承認后的心酸與激動。這么些年來，屋里雖然窮，卓秀跟卓榮兩個孩子卻聽話懂事，唯獨的缺憾是屋里少了小閨女，為著這個遺憾，她從也沒松下過一口氣兒，眼下聽著這一聲娘，頭一回感覺到了一種發自內心的釋然與欣喜。
如意見她眼睛有淚又要涌出，忙掏了帕子替她擦擦眼角，“娘，做啥又哭，你再哭，我往后還喊你馮嬸子。”
王氏忙拉起她的手，稀罕地捏捏，“乖娃兒，娘不哭。”
張陳氏跟梅花兩個瞧著母女倆相認的場面，忍不住悄悄抹起了淚，只是輕手輕腳的，不愿打擾了王氏跟如意兩個的對話，關全幾個男人家竟也有默契地誰也沒忍心開口破壞，眾人只是靜靜在旁瞧著她倆說了一陣子貼心話兒。
好一陣子，見母女兩個重新平復了情緒，那頭馮慶祥才跟關全商議起來，說是打算今個回屋去后，定個日子，回頭請了馮、王兩家親戚來，好好辦一場，也算是阿如往后正式歸家來了。
關全自然沒有意見，這幾年跟阿如兄妹情分重，相信阿如早已經把他當成親兄弟一樣看待，又不是回馮家吃個認親飯，今后就跟他關家再沒關系了？
當下也就樂呵呵給他出謀劃策，說是既然這頭跟季家婚事定下，阿如回去認祖歸宗的事，就不宜再拖著了，日子定的緊巴一點也成，好早些把事兒辦妥，趕緊縣里來，繡坊這頭少不了阿如操辦著。
又說拾掇屋的事兒就不叫他操心了，十月底收了苞谷下了麥種，一得閑，他尋上幾個村人，過去幫著收整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