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剛撒進關家小院,東廂門便‘吱呀’一開,露出一個圓胖臉兒,輕手輕腳合了房門,半瞇著眼兒,伸了個懶腰,好奇地四下打量堂屋,走到擺滿禮品的方桌兒跟前瞧一陣子,眼睛瞟過兩張并一個幾子的靠背椅,驀地就想起了那日在堂屋里,自己就是局促地坐在這張椅子上,親耳聽說了關大哥提親的想頭。
臉一紅,又去掀西邊廂房門簾,抬腳走進去,瞧見北邊窗上耀眼的喜字,嘴上就合不攏笑。
跟東廂婚房比起來,西廂樸素,掀開炕上的第一層新床單,下頭是兩層舊褥子,板柜跟圓桌兒看起來很有些年頭,家什舊,卻給擦拭的潔凈锃亮。正看著,就聽著南頭門似乎響了一下,沒一會兒,腳步聲噠噠噠往灶房走。
“二姐,你說大嫂早飯愛吃啥?”
隱隱約約的,她聽見一個秀氣的聲兒這么問,很容易分出這是阿如在外頭說話,喜的就想出門去喊她。緊接著,另一個聲音響起,“雞蛋醪糟,包子先溫著,等大嫂她們起來自個取,今兒要上各家還桌椅,挨家挨戶道謝去,咱倆還有的忙,先給卷倆煎餅,墊點就走。”
這吩咐的聲音干脆利落,算想算說,不帶猶疑,是她那位能干的二姑子倩倩。
梅花腳步便是一頓,這時候,才惶然意識到,外頭忙碌的不是爹娘,不是大嫂,是關家的兩個姑子,從今往后,她真成了關家人。
也就愣怔了這么一剎那。馬上回過神來,走出堂屋,推門出去,竟不感覺到陌生。朝南邊廊下揚起個笑,“阿如,我起來咧。”
關倩倩牽了牛。剛要出門去,見梅花從屋里出來,馬上又退回來,細細一瞧,見她今個氣色很不錯,笑道:“昨個忙的晚,大嫂不多歇會兒?”
梅花還沒適應這稱呼。絞著衣擺,羞紅了臉兒,“歇好了。”
關倩倩笑笑,囑咐她再進屋歇會兒,自顧出門去。
等她走了。梅花忙進灶房里,“阿如妹妹,灶上的活計讓我來唄。”
如意搖搖頭,臉上笑瞇瞇地,“大嫂,往后你在屋,不能讓你吃苦,灶房你別進。”
梅花一聽,急了。搖了搖如意胳膊,“在我屋里時,每天也幫著我嫂子做飯。”然后,聲兒小了幾分,“嫁了人,就更該做活兒。”
如意‘噗嗤’一笑。“我在屋一天,屋里的瑣碎活兒就不用打掃忙乎。”
梅花聽了這話,知道小姑子體恤,心里頭高興,取了案上的雞蛋往碗里打,用筷子轉著圈的攪和,一邊笑說:“阿如,我今個起來,瞧見你跟倩倩,心頭一點也不怯。”
如意見梅花做活兒的架勢,勁兒不小,手不生,知道她往日在屋里沒閑著,笑著搖搖頭,“好大嫂,你想幫忙,打個下手就成。”又說:“大嫂進了門,咱們就是一家人,往后也不會怯呢!”
關全起來有一陣子了,昨個歇的晚,送走最后一波賓客,幾乎天快亮,自個又喝了不少酒,回屋后也沒顧上親近梅花,倒頭就睡下,一睜開眼就穿了衣裳出門去,這會子站在廊頭下,就聽著如意跟梅花兩個在灶上聊的歡。
本想去灶房里看看梅花,可他一個大老爺們,這時候不知怎的偏就有些難為情,背著倆手在院子里轉悠一圈,又進堂屋坐著去。
不一會兒,如意跟梅花兩個進屋來,梅花見關全已經起了身,奇的問他,“你起來做啥也不吱聲,我跟阿如還當你睡著,飯菜還在鍋里溫著吶!”
關全咳一下,抬眼往梅花身上看,這一掃量,梅花也紅著臉低下頭去。關全馬上轉了眼,指頭敲打著扶手,又咳兩下,說道:“梅花啊,打今兒起,你就是我媳婦,按說今個晌午本該給爹娘敬茶聽規矩,也就是咱爹娘去的早,可你年紀小,往后這規矩,還是得立——”
梅花聽著聽著,臉上就有點委屈,關全還想再說,如意扁起了嘴,硬拉著梅花坐下,“關大哥,我大嫂大早起給你做飯哩,自個還沒歇一會兒,你咋就訓開規矩?”
關全臉上訕訕的,“你嫂子傻呵呵的,不立個規矩能成?”
這時梅花低眉耷眼兒開了口,“我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往后你地里去,我也跟著。”
關全聽了這憨實話,心里別提多高興,“地里活兒,也不用你們女人家摻乎,做飯有你妹子,也不叫你干,成日就在屋,跟著你小妹子繡個花,收整收整菜地,把屋里操持好,別學那些個婆娘們,成日閑了,東跑跑西串串拉扯閑話兒,沒事兒,就屋里呆著,準備生娃娃養娃娃!”
梅花弱弱抬眼,見他面無表情的,抿了抿嘴,老老實實點個頭,“關大哥,我聽你的,不上外邊去。”
關全聽梅花跟著如意一塊喊他關大哥,再沒繃住,一口茶水嗆住,咳了老半晌,擺擺手,“還說不是傻閨女,得了,你愛喊啥就喊啥。”
梅花也臊的紅著個臉兒,羞得直想撞墻去,這一惱,聲兒也大了:“我喊錯了話兒!該叫全哥!”
如意咯咯笑個不停嘴兒,她一點也沒想到,大嫂進門頭一天,屋里就多了這樣多的有趣事兒,尋個借口出門去,讓關大哥跟大嫂一塊聊聊話兒。
剛出門去,正趕上鄰居趙家的出門來,眼瞧著她一個人,趕忙招手叫她。
“小阿如,來,嬸子問你個話兒?”
如意忙走過去,“趙家嬸兒,有啥話兒,你問。”
趙家的笑了笑,尋思一下,低聲問:“你可是馮家閨女?”
如意怔一下,“嬸子,這話兒咋說?”
趙家的搖頭笑笑。“小阿如也別笑嬸兒多事,都是鄰里鄰居的,對你屋,也上心。咱村兒前二年不是有些個傳聞。你跟馮家的長得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如意點點頭,那時她才來關家,這閑話兒當時傳歸傳。可傳了一陣子,見兩家都沒個動靜,信的也就沒幾個,漸漸也就不傳了。誰不知道她是趙家村閨女,她前大嫂的小姑子,外頭只當是關大哥瞧著她歡喜,用個鋪面從趙家村買回屋里的。而馮家。村里人也都知道她屋那閨女當時賣去了南邊兒。
腦子里閃過這一通想頭,就聽見趙家的又嘆道:“可昨個你馮嬸子說岔嘴兒,親口認你是閨女兒的話兒,你說奇不奇?”
如意一愣,心里想著。鄰居嬸子向來跟她屋關系不賴,雖然也跟旁的姑婆一樣好打聽閑話兒,人卻不壞,是個熱心嬸子,這一回關大哥成親,她屋幫了不少忙,又是借灶房,又是發動了屋里的兩個小嬸子幫著上菜張羅,這會兒說啥也不能給關大哥得罪人!可要實話實說。沒幾日,她是馮家閨女的事兒,馬上就能傳遍全村……
她倒不在乎,卻不知道關大哥跟二姐介意不介意?
兩頭一思量,便搖搖頭,說:“這事兒。我也弄不明白,只知道,眼下我是關家閨女,是關家人。”
趙家的笑了笑,“好孩子,你關哥對你不賴,是該當自個是關家人,往后別個問了,也這樣回,知道不?”
如意點點頭,“知道了,嬸子。”
趙家的拍拍她臉蛋,轉身回屋去。
沒一會兒,關倩倩回屋來,見關全已經起了吃上,便說時候不早,把借來的桌椅鍋碗一家家清點了還去。
三人合計了一陣子,按著登記的,先給桌椅清點了往板車上抬。
梅花從堂屋出來,也要幫個手,給關全大嗓子一喝,就嚇得退了幾退。
“上南頭繡花去,沒你啥事兒!”
梅花抿抿嘴兒,老老實實上了南頭,把窗子打開,可憐巴巴盯著他們三個忙活。
關倩倩撇著嘴,埋怨她哥好一陣兒,說是梅花多老實的閨女,他成日就知道兇梅花,有啥話兒,不能溫溫柔柔的說?
如意笑的歡,“我看關大哥很是心疼大嫂呢,就是不好意思,只會做個兇巴巴的樣子唬人。”
關全瞪她倆,“成了親,就該踏踏實實過日子,說啥溫溫柔柔,不嫌害臊?你們大嫂,才不像你倆這小肚雞腸哩!噢,說她兩句,就是兇巴巴?”
氣的關倩倩直擺手,“行了行了,還越說越來勁兒?”起身朝南頭笑笑,“大嫂,搬桌椅的活兒,累!一會兒還要各處去送謝禮,一家就耽擱半個來時辰,怕趕天兒擦黑才完事,你只管在屋歇著就成。”
梅花笑笑,“我愛熱鬧,跟你們一塊送謝禮去,成不?”說罷,又悻悻往關全臉上瞄。
不等關全說話兒,關倩倩便笑說:“大嫂想去,怎么不行?”
如意很是配合,咧著嘴兒朝梅花招招手,“大嫂,快來,跟我和二姐一塊去!”
關全哼哼兩聲,“都穿厚些,入了冬,風大!”
梅花見他這是同意了,喜的馬上就出門來,幫著如意打下手。
沒一會兒,馮卓秀進了院子,“關大哥,你屋今個忙,我屋那些個桌椅,甭送了,今兒我爹又借一輛板車,叫我自個兒往回拉。”走著走著,瞧見梅花,馬上笑著喊他,“關家嫂子好。”
梅花見來了客人,看了看關全,問:“全哥,我上灶上燒水招呼他去?”見關全點點頭,忙就去灶上。
關全瞧著梅花的背影,圓墩墩的胖呼,咧開嘴,滿足地笑笑,朝馮卓秀招個手,“急個啥?既然要去,順道給北頭那幾家都送到,再傳個話兒,我屋一會兒就上門去送謝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