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全風風火火進了院子,一眼便瞧見一個小身影正努力惦著腳尖晾被罩。馬上就大步上前去,重重拍了拍如意肩頭,“苦日子都過去啦,往后住在大哥這享福。”
瞧得關氏在旁咯咯笑,“哥,你就不能穩著點嗎,咱如意是個慢熱的,再給她嚇住了。”
關全不以為意,把如意抱起來提溜著轉一圈,放下來時,用毛毛的胡子在她頸子上掃了一掃,哈哈笑,“乖娃兒,放盆里大哥一會兒晾。”
如意愣愣應著,眼瞧著身材魁梧的關大哥大步走到水井旁打水洗了手,旋即就朝自個走來,想起剛才被關大哥的胡子癢癢,下意識縮了縮脖子。
關氏從旁走來,拉起她往堂屋走,眉眼帶笑地瞧她,“你關哥好玩不?”
如意微微抿了抿嘴,羞答答嗯了一聲,“好玩兒。”
關氏又咯咯咯笑了起來。
時候也到了中午,等關全進屋來,如意馬上從椅子上起身,開口問他:“關大哥,你餓不餓?”
李氏屋里一天做著晌午跟晚飯兩頓飯,中午飯就囫圇吃玉米餅子,若下地去,就把餅子帶到地里吃,可她以前從大嫂那處聽來,大嫂原先沒出嫁前,在屋要吃著三頓飯,中午那頓,重視著呢,得是正經下廚去做,所以她想,關家大哥也是吃三頓飯的。
關全摸摸肚皮,笑著瞧如意,“那就給整個雞蛋面?”
如意一聽,眼睛亮了,“扯面,搟面。九葉面,褲帶面,麻食我都會。”撓了撓頭,“就是屋里不常吃面,做的不那么嫻熟,可我也會做!雞蛋面。關大哥要吃啥樣的?”
關全點著頭。“你瞧著辦,想做啥花樣就做啥花樣,大哥不挑嘴。”
如意便蹙眉念叨起來,“雞蛋面。寬了窄了都不香,就食指寬的面,揪成面片兒。”說著就往灶房走。
關氏本說攔她。剛一抬屁股,見她哥只管大喇喇坐著,馬上坐下來蹙眉看他。“阿如今個才第一天來,你咋就只知道吃吃吃,頭一天就支使娃兒下灶?你老大個人,又不是不會做飯,坐著不動彈讓娃兒去?”
關全搖著頭,做出一個你實在太小看我了的眼神,腦袋湊到他妹子跟前兒壓低聲說:“你沒瞧出來嗎。如意娃兒來咱屋,心頭知道承了咱的情。有心多干活回報哩,你要處處攔著她,不叫干,她心頭才不好受!”
又伸出指頭點了點關倩倩眉心,恨鐵不成鋼地搖頭嘆,“你呀你,就是大老粗一個!”
關氏險些沒背過氣去,十里八鄉的,哪個鄉親不贊她是美人兒,到大哥嘴里,怎么就成了大老粗?
再者說,大老粗一般不都說男人的嗎,哪有女人家被說成大老粗的?最痛苦的是,偏偏是被一個大老粗說成是大老粗。
關氏哭笑不得,咧著嘴,酸著臉,不可置信地問:“你細致?我倒成了大老粗?”
兄妹兩個大半月沒見,互相調侃,拌了一會兒嘴,說笑了一陣便說正事,關氏把近來趙家那些個情況給她大哥說了說,當然,她知道她哥這人太剛正,雖也是有分寸的人,但就怕他受不住刺激跑到趙家去說道講理,也就不敢把李氏形容的分外過分,別的都說了,就李氏賣娃兒的事壓在心頭沒說。
關全悶聲聽了一陣子,嘆氣道:“我老早就說,等你屋那老四玉翠回來,屋里肯定要烏煙瘴氣,現在可不應下了前頭那話?你婆婆也太縱容著閨女,自個本身就不講理,閨女也不講理!”他說的口沫橫飛,神情激動,最后,語調一轉,猛然間低沉了下來,“你在趙家也不容易!”
想起當初是自個逼著妹子嫁去趙家,心里也就有些懊悔,覺著對不住妹子,可他遇事不愛退縮,習慣了迎著困難往前走,斷斷也不想讓他妹子打退堂鼓,想了一會兒,仍是大力鼓勵她,“你在趙家,往后能不能過好的,最后還是看自個,不是看你婆婆,婆婆再不講理,將來又不跟你和大勇一塊過日子。[]”
關氏相當贊同,笑道:“這話我愛聽,一分家,眼不見心不煩。我現在,成日可就盼著離開趙家呢。”
關全馬上黑了臉兒,“啥眼不見心不煩的,分了家,該伺候還得伺候!你婆婆不講理,咱卻要講理,將來旁人看見了,夸也是夸你,明事理,會做人!”
在他的逼視下,關氏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最后,干脆起身往廂房里走,吊著個臉子,“婆婆咋樣的不提,反正趙勇要是那不牢靠的,我就要跟他和離!”
關全一聽,馬上起去跟在她身后往廂房走,“說啥呢說啥呢?好端端說這話做啥,跟大勇兩個吵嘴了?”
關氏無奈的不得了,苦笑一下,大聲朝外說:“沒吵!前些個還行房吶!”
關全剛掀了門簾,聽見這話,猛地縮了出去,臉紅脖子粗地訓他妹子一句,“不知羞!”氣的又加了一句,“不學好!”
一轉身,見如意端著小鍋子進了屋,尷尬地撓撓頭,“那啥,你大嫂她這么大歲數了還鬧性子,不聽話,嫁人了還要叫我給她操心。”又沖著門簾里罵一句,“不害臊!”
里頭傳來大嫂嘿嘿笑的聲音。
如意低頭一笑,心頭只覺得大嫂跟關家大哥兩個關系親,大嫂成日在自家屋,都是繃著臉兒一本正經的,就是開個玩笑,那也是避了爹娘開。一到娘家來,整個人就不一樣了,跟關大哥頂嘴兒抬杠的,十分有趣。
可以瞧出他們的感情十分的要好,就像玉翠在娘跟前兒撒嬌耍賴似的,親密無間。
難怪大嫂昨個因為娘叫寫字據那事兒,夜里在屋氣悶了一晚上,她想,在大嫂心里,最重的人不是大勇哥,而是關大哥。想想關大哥也是稀罕大嫂的,為給大嫂籌嫁妝,拿出了屋里全部的值錢物件,卻因為這個耽擱了自個的婚事。
許是因為他們沒了爹娘,如意覺著,大嫂跟關大哥的情分,那可比自己跟兩個哥哥還重。
這么一想,馬上又在心里呸了自己一下,大哥大嫂是親兄妹,而自個是抱養來的,不能拿來做對比。
可就算這樣,這幾日瞧見二哥為著自己發火,也難過的想掉淚兒,若是她也有這么個成日跟在身后‘嘮嘮叨叨’關心著的親人,不知得高興成啥樣兒。
關全喊了她好幾聲,如意才回神,忙去盛三碗飯。
關倩倩笑著出門來,得意地瞅了一眼關全,得了他一個瞪視,聳聳肩,上前坐下,低聲說:“吃了飯我就回。”
關全跟如意同時停了筷子,關全悶聲問:“不多呆半天的?這么近點路,晚上再走不遲。”
關倩倩低頭吃著飯,“時辰不早,趕下午還去鎮上一回。”
關全這才又拿起筷子,臉上仍帶了些不舍的,“咋?去看大勇去?”
關氏搖搖頭,瞧一眼如意的衣裳,嘆氣道:“趙家老四干的好事兒,昨個把如意換洗那件衣裳剪壞了,又把我給她買那布料子拿去給我婆婆收起來了。”
關全虎下臉兒,半晌沒吱聲,想想連一件新衣裳妹子婆婆都舍不得給如意穿,也不知她在趙家過的啥樣日子,這回給如意送來,算是送對了。
由著這事也不難想的到,妹子就算沒說,也猜到她在婆婆家受了不少悶氣。想起這些,連雞蛋面嚼在嘴里也不是滋味起來。
如意也就小聲開了口,“大嫂,不用買,我在這可以自己納鞋墊子拿去賣,等慢慢攢夠了錢兒,再去買。”
關氏心說,一雙粗布鞋墊才賣幾個錢兒?一尺棉布就賣著半吊錢兒哩。
原先在如意自個屋里,李氏天天瞅著倒罷了,現在好容易到了她娘家屋,就該多置幾件穿的,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明明跟玉翠巧鈴差不多歲數的半大閨女,成日穿的破破爛爛的,哪行?
這些想頭也不和她細說,只說是叫她不用管了,也花不了幾個子兒。
關全一直悶聲吃面不吭氣,聽關氏這么說,放了碗,從懷里取出一小串錢兒給她,“拿去,給小如意多置點布,女娃娃都愛美,再說也是半大的閨女了,該做上幾件體面衣裳,你小時可沒少嚷嚷著讓娘給你扯布做衣裳。”
關氏擋開他的手,“我有,大勇前些個回來給了些。”
關全一聽,馬上高興起來了,咂著嘴兒說,“哥就說大勇能靠的上嗎,娶了我倩倩這么好的媳婦,還能不對你好?”
關氏淡淡笑了一下,沒接話兒。
吃過飯,關氏便要走,如意端著鍋碗上水井旁洗碗,就聽著大嫂跟關家大哥交代著什么,從半開的窗子里,斷斷續續就飄來幾句,‘你說話聲大,如意膽子小,仔細嚇著娃。’‘如意娃兒勤快,你也不必聲聲去催她,啥事兒不必你叮囑,都能給理的妥妥的。’
她也沒故意去細聽,就是隱約聽到那幾句,當下也忍不住紅了眼睛。
也就又想起了大嫂那話兒,謝字不必成日掛嘴邊兒,只要她堅強的,好好的活。
云軒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