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春路。
彈丸大的地方,卻聚集了這個城市中絕大多數的草根族群。
那是這個城市中最為頑固的城中村,村民的數量不過幾百人,但村里卻住了幾千人,他們每月光是出租房屋獲得的利潤就高得讓中國其他地方的農民望塵莫及,因此,他們寧愿城市中忍受環境臟亂、治安混亂,卻始終無法舍棄高額的房租,在遍地房奴的年代,他們奢侈地幸福著,將日子過回了放前。
司機只能將她載到村口,說什么都不再往里面,他說那是真正寸土寸金的地方,為了爭奪一平方米的地方,村民們也會想盡各種奇招,經常會有大石頭橫亙在路中央,里面也沒有路燈,說不準什么時候就會觸礁,就算你將地板跺碎也沒有人承認石頭是誰的,所以他心有余悸。
不再勉強他,下車自己慢慢向前。
路上有些積水,伴著泥濘,讓人難以下腳,卻不時有人將電動自行車騎得飛快穿梭而過,濺起的泥點四處飛濺,垃圾四處可見,臭不可當。
莫小北提著褲管慢慢向前,一個穿著背心短褲的人將頭發隨意地盤在腦后,坐在口吃飯,端著一個很大的白瓷碗,里面菜堆得像一座小山,她正將啃過的排骨用力甩出來,差點兒扔到莫小北身上,她卻看都沒有看一眼,接著吃飯。
已經了很長時間都沒有看到那個所謂的家有幸福超市,莫小北看她一直盯著自己看,連忙站過去她口,小聲問:“大姐!請問,家有幸福超市在哪里?”
“什么家有幸福超市?”那個人一張油晃晃的嘴巴不停地咀嚼著空心菜,心不在焉地看了看她,然后說:“這里前面過去有三四家小超市,是阿梅家的、阿香家的還有小蔡家的,我不知道你說的那個什么家有幸福超市在哪里!”
想必說到這里已經沒有什么好說的。卻聽得她回過頭看著身后,大聲叫道:“老公!你有沒有聽說過家有幸福超市在哪里?是誰家的?”
一個穿著人字拖,大短褲,光著膀子的男人從里面慢悠悠地晃出來,正在啃一根雞骨頭,大聲說:“什么家有幸福超市啊?”
過來看著莫小北,一臉疑。
看來,還是要靠自己來找。
又是一圈,村中所有的道路都了一遍。還是一無所獲,超市倒是看了三四個,卻沒有一個招牌上寫著家有幸福超市,難道那個清潔工沒說說實話嗎?
正看著手中的紙條發呆,一個騎著單車的孩兒沒有看到前面的坑,直接摔進了坑里,后面的車子、電單車上沒有一個人過來幫忙。只是不停地按著喇叭。
莫小北收起紙條,過去和她一起將單車扶起來。
孩兒瞇著眼睛湊到她面前看了一眼,才說:“謝謝你!小姐!”
輕聲說沒關系,連忙問她:“請問你知道家有幸福超市在哪里嗎?”
孩兒豁然一笑,說:“你還真是問對人了!我就住在那里。來!我帶你去!老板人特別好,有的時候沒錢還能賒賬。對了,你去做什么?”
“我找人!”莫小北舒了一口氣,終于找到了。
來到家有幸福超市口,她險些叉過氣去,這哪里是什么難找的地方,她已經從這里經過了兩次,可這只是個小超市,卻根本沒有什么牌,于是有些疑地問:“這里就是家有幸福超市嗎?”
孩兒點點頭,笑著說:“是啊!口不是寫著嗎?”
莫小北在她的指引下湊過去看。才發現果然有一張很大的紅紙,上面寫著家有幸福超市。因為時間很長了,紅紙和黑字全都褪了,紙張也被頑皮的孩子撕掉了一大半,乍一看還以為是什么小廣告呢!
老板娘坐在里面玩電腦,聊qq,聲音開得很大,一個紅嘴,一雙手十個手指就戴了八個金戒指。其中有一個蛇形的,環在她右手食指上,從指根一直到第一個關節處,就放在鼠標上。很是顯眼。
人抽了一口煙,用兩根食指打字。吃吃地笑。
莫小北在超市中轉了一圈,除了一個帶小孩的男人在買東西,并沒有看到其他人,便到老板娘面前,輕聲問:“老板,請問!”
“買什么?”她吐出一個煙圈兒,眼睛一直盯著電腦屏幕。
“我只是想問你,有沒有看到玉姐?”莫小北回答她。
她用手指了指她身后,一眼都沒有看莫小北,接著看著屏幕笑。
還想再問,那個孩兒拉著她往外,說:“玉姐現在應該在后院幫忙卸貨,我帶你去好了!”
莫小北抬頭看看這房子,地皮恐怕不足八十個平方,卻硬是往上加了七八層,像個碉堡似的,讓人抬眼一望便是眼暈,而更可怕的是,旁邊一樁更高的房子已經開始傾斜,不要說什么安全數據,光是眼一看,就已經向一邊傾斜,整幢壓在這幢房子上。
莫小北有些吃驚地看了孩兒一眼,問:“住在這樣的房子里,你不怕嗎?”
孩兒嘆了一口氣,說:“有頭發的誰想當禿子,要是有錢誰不想住在帶園的電梯公寓里,可是我每個月只有一千五百塊的工錢,要是住好房子,還不夠房租呢!這里雖然看著恐怖,不過還是挺安全的,我已經在這里住了一年了,也沒見出什么事情!只是夜里有人會過來敲,嚇死人了,跟房東說了也沒有什么作用,所以我做了準備!你看!”
只見她從口袋中掏出一個小小的防狼電擊棒,打開便可以聽到噼噼啪啪的聲音。
莫小北微微一笑。
臨街的地方都用作鋪面了,租們進出就從后面的道里穿過一個小。
孩兒有點兒大近視,卻沒有帶眼睛,她遠遠看到一個人彎著腰正在端汽水,便指給莫小北看,說:“你看!玉姐就在這里!”
這讓莫小北忍俊不禁,那分明就是一個男人,她硬說是玉姐。
孩兒上樓之后,莫小北就站在墻邊等,說是玉姐在這里,她應該會出現。
即便是大白天,這里黑漆漆的房間將這個小院子圍得水泄不通,一個不規則的天空高高在上,不知道那個房間里正在炒川菜放多了辣椒,整個院子中到處充斥著刺鼻的味道,莫小北忍不住打了幾個噴嚏。
幾分鐘之后,果然看到一個人拖著疲憊的步伐過來,開始搬汽水,那些汽水瓶很重,看來她的腰并不好,搬完一箱之后就要捶捶自己的腰,然后歇一會,那個男人自然有些不高興,一邊搬一邊指桑罵槐地說她工作不盡心,白領工錢。
她一聲也不吭,只是搬著箱子,然后一邊捶腰,一邊咳嗽。
不知道為什么,莫小北忽然覺得心酸到不行。
緩緩過去,在她身后輕聲地喊:“玉姐!”
“嗯!”她笑著轉過頭來,卻在看到莫小北的那一瞬間,僵在那里。
僵住的人不止是玉姐,莫小北也是。
她老了!瘦弱了!不在如同照片中青春麗的樣子,枯槁地滿臉倦容,唯有眉梢的那顆痣依舊清晰。
兩人幾乎同時認出了對方。
玉姐低著頭,不敢直視她的眼睛,連忙轉身過去。
“你想要偷懶嗎?真是的!我怎么會遇到你這樣的人呢!真是晦氣!”男人用力將一箱子汽水摔下去。
玉姐不僅沒有停住腳步,反而得更快了。
看她飛速離開,那個男人更生氣,用力在箱子上拍了一下,說:“想盡辦法偷懶也就算了,現在竟然還裝聾作啞,這種廢人還有什么用!”
“閉嘴!”莫小北卷起自己的袖管,從三輪車用力扛起一個箱子,整齊地碼放在墻角。
男人看了她一眼,口中仍然絮絮叨叨。
一個三輪車上的貨,沒有幾箱,莫小北做不慣這種體力活,用力搬著,轉眼已經是渾身大汗,那個男人的嘴巴一直沒有聽過。
將最后一箱子東西放下來,莫小北喊住他,用手將額頭上的汗擦干,大聲說:“我看你年輕力壯的,自然不明白老人家的苦處!你也會老,推己及人,好好想想吧!”
男人哪里聽得進去這些話,罵罵咧咧出去了。
抬頭看了一眼,玉姐就站在四樓的窗口,低頭看她。
樓梯很窄,很黑,四處都是惡臭。
莫小北每一步都覺得自己在邁向一個無法安然抽身的深淵,玉姐啊玉姐,你到底是誰?
終于到了四樓,玉姐就站在口等她。
她看來十分坦然,冷冷地看著她。
對于莫小北的突然來訪,她顯得并不高興,甚至是生氣,但態度確實明朗的,她好像知道她是誰。
“進來吧!”玉姐將她讓進屋里。
一個小小的房間,就是她的整個世界。
床下有痰盂和鞋子,床前有電磁爐和碗筷,床后有塑膠袋,她的世界,如此而已,一覽無遺,可為什么莫小北卻覺得好朦朧,好模糊,什么都看不清楚。
她是昨夜在宋紹鈞床前哭泣的“鬼”,她是讓宋老太太坐立不安的“照片人”,她到底是誰?她和宋紹鈞和宋老太太,到底有什么關系?
第一溫馨提示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