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豐二十年深冬,還有兩日便到除夕。本該是熱鬧喜慶的日子,京中卻沒有任何府邸敢用鮮艷的顏色。雖然衙門里俱都關了衙,便是這段時日的早朝也不用上了,但京中的眾位大臣卻無一人能睡一個安穩覺。
定遠侯顧明德與其嫡妻昭誠郡主早早便進了宮,府里的二老爺顧明禮和三老爺顧明義俱是在府中焦急的等待消息,老夫人則是把家中的夫人姑娘們都喚到了自己屋子里圍爐說話。便是久不管事的老太爺,也讓身邊的孟管事時刻打探著消息。
眾所周知,定遠侯府的老夫人是個慈悲人,每年沒少往京中香火最靈驗的普濟私添香火錢,便是年年寒冬普濟寺外搭的粥棚,必然有一座是定遠侯府顧家的。
太夫人所住的檀松院的西北角,設了一個佛堂,太夫人逢九便會去佛堂里念一會兒經。可從這個月月初開始,不單單是朝堂里,便是京中也有些不太安定,太夫人哪還有念經的心思?
倒是這佛堂大半個月沒有燒地龍,這樣滴水成冰的冬日里,光是站在佛堂里都覺得冷的慌。
此刻誰也沒留意到,或許是誰也不曾理會,在佛堂里跪了兩日的定遠侯府三姑娘顧青婉,兩日都滴水未進,早已經是饑寒交迫了。
她倔強的看著眼前那尊世人所說救苦救難的菩薩,眼中沒有半分神彩。
外面的風如刀一般刮在窗棱上,顧青婉只覺得自己的腳已經麻木了。她撐著地面搖搖晃晃的想站起來,卻在外頭傳來的隱隱的鐘聲里往前栽了下去。
顧青婉頭疼欲裂,她想動一動,卻發現自己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了。耳邊是“嗡嗡”的轟鳴聲,她凝神聽了許久,這才發現似乎是有人在哭。
那哭聲近在耳邊,逐漸清晰起來之后,她又聽到不遠處一個十分莊嚴的聲音道:“待會兒讓人把她抬回遠香閣,你打發人守著院門,沒有我的吩咐,遠香閣里不準放任何人出來。”
“老太太,青婉還是小孩子心性,若是禁了足,她怕是受不住。”那聲音嬌嬌柔柔的有些熟悉,還帶著濃重的鼻音,想必方才哭的人便是她了。
“就是因為你整日里維護她,她便越發不知天高地厚起來,這次算是把我們顧家的臉面丟盡了。”那老太太似乎十分生氣,連聲音里也帶著喘,“你也算是她嫡母,便是管束她教訓她也是應該的,我倒要看看咱們府上有誰敢多說一句的。”
“她這脾氣不改,便好好在屋子里反省。這天怕是要變了,如今倒是因為她,咱們府內宅里也不得安寧。”老太太語氣中十分厭倦,猶豫了一會兒又道,“謝家那個哥兒……”
“老太太放心,謝家的哥兒十分明理識趣,這好在是掩了過去,不然青婉后頭那幾個……”說到一半聽到外頭有動靜,便連忙止了聲。
顧青婉原先還如同聽天書一般,后來才覺得有些不對勁了起來。只是顯然那些把她抬起來的人十分不耐煩,動作很是粗魯,她頭不知撞到什么地方,又暈了過去。
顧青婉做了一夜的夢,夢中的少女含羞帶怯的看著眼前的男子,輕聲道:“謝……子然,我已經十五了,若是你愿意的話,年后便可以來求娶。”她似乎十分緊張,兩只手互相絞動著,不敢看男子的表情。
而顧青婉在一旁看的清清楚楚,那男子臉上流露出來的,除了譏諷剩下的只有深深的厭惡。
“這個荷包,我繡了兩個月,只是針腳稀疏了些。”顧青婉抬頭一看,卻忍不住笑了出來。說是針腳稀疏,卻還有些勉強,便是以她只繡十字繡的手藝,也覺得那荷包上一團團的圖案寒磣了些。
男子眉頭一皺,把手抬了起來,卻沒有接少女手中的荷包。見少女目光灼灼的看著自己,他不耐煩道:“還回來。”
“什么?”
“你說的‘定情’的那首詩,是我兩個月前在懷王府寫的,當時不知遺失到哪兒,卻原來是被顧姑娘撿到了。”男子嘴巴翕合著,“至于姑娘說的什么求娶,咱們這樣的人家到底是要臉面的,姑娘還請自重。”
這話說的十分重,就是顧青婉聽到了,心中也突然涌出一股怒意。
“你騙人!”少女的聲音驀然間尖銳了起來,只是那男子還是不為所動。
她正納悶為什么自己對眼前的情景不覺得詫異,還平靜的看完了這出戲時,那男子已經消失不見了。少女在原地默默站了一會兒,突然遠處傳來一聲驚叫:“三姑娘快走!”
那少女頓時慌了起來,竟然是往顧青婉所在的地方沖了過來。顧青婉看著離她越來越近的少女,驀然睜大了眼睛。
先前少女側著身子,顧青婉只看了她的側臉便覺得有些熟悉,如今看清楚了之后,竟然發現這少女赫然同她長的一模一樣。確切來說,是同她十五歲時的容貌一模一樣。
那少女在顧青婉詫異之時一頭往顧青婉撞過來,顧青婉被她撞的跌坐在地上,她身子失重,夢便立即醒了。
“姑娘怎么了?可是又做噩夢了?”一旁的桃枝連忙上前來扶住顧青婉,又道,“姑娘這幾日都昏昏沉沉的,醒了睡睡了醒,病成這幅樣子了老太太還是要禁了姑娘的足。這十幾日也沒個人來看望姑娘。咱們碳不多了,大冬日里吃食送來勉強只是溫的,連讓門口的婆子去抬熱水來,都推三阻四的,簡直是欺人太甚。”
見顧青婉只是呆呆的看著自己,其他多余的反應都沒有,與桃枝想象中的截然不同。如今三姑娘身子也養的差不多了,以她炮仗一般一點就著的性子,該有的反應便是沖到門外甩守院子那幾個婆子幾巴掌的。
“姑娘,你聽到我說話了么?”桃枝又問了一遍。
“滾出去!”顧青婉緩過神來,見桃枝還在邊上嘀嘀咕咕的,便咬牙切齒的說了一句。
桃枝愣了一會兒,確定自己沒聽錯之后,心才落到了肚子里。前段時間顧青婉太安靜了,讓她覺得十分不安。如今看來,三姑娘這次大概是也有些怕了,才想著要暫時安分下來吧。
桃枝站在床邊斜著眼睛看了一眼顧青婉,還是輕聲從屋子里退了出來。
顧青婉見桃枝出去,不由得苦笑了一聲。
她變成這位顧家的三姑娘已經有半個月了,如今想當做是一場夢也不可能。奇怪的是,這位三姑娘和她同名,便是連樣貌,也是同她十五歲時一模一樣,似乎冥冥之中注定了一般。
剛剛醒過來的時候,她也十分恐慌,只是這段日子她發現,似乎原主的記憶多半都留了下來,她也慢慢接收了不少這個顧青婉十幾年來的記憶。
雖然不用暗中打聽,但是顧青婉的記憶也只是看到了具體的人和事才能完全想起來,例如眼前她身邊伺候的大丫鬟桃枝。她如今清晰記得的,不過是一些關于三姑娘這個身份的常識,以及那些十分重要的事情。
比如她是定遠侯府二房嫡出的姑娘,生母早逝,她父親顧明禮后來又續弦。這繼室姓孫,是府中老夫人的內侄女,顧明禮的表妹,二人自小親梅竹馬長大的。雖然后來不知為何顧明禮娶了她生母賀氏,但是顧青婉對這個是繼母十分看不上眼。
比如說她連續做了幾日的夢,夢中毫不留情拒絕了原主的那個男人。
比如原主十幾年來驕橫,炮仗一般的脾氣。顧青婉性子耿直一條筋,這闔府上下上至老夫人,下至掃園子的婆子,她得罪的人還真不算少。
這么不討人喜歡的性子,如今被人落井下石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只是如今她禁足在院子里,桃枝卻日日煽風點火,巴不得自己去尋了老太太或者是二夫人爭執,大概也是沒安什么好心。她記起喊“三姑娘快走”的那人便是桃枝,只是她這般大聲的喊出,不知道是想幫顧青婉,還是想害她了。
她十幾日里把顧家的事情想了一遍,記憶中定遠侯府的人倒是認了個臉熟,日后若是見了人,也不必驚慌了。
“姑娘,奴婢打了水進來,如今天氣冷,姑娘若是再不洗漱,這水怕是要冷了。”簾子外面傳過來聲音。
是另外一個大丫鬟桂葉。
比起能言會道的桃枝來,顧青婉倒是喜歡這個沉默穩重的桂葉。至少在她醒的十幾日里,桂葉都是守著自己的本分,做事又十分耐煩。比起桃枝暗地里的挑撥慫恿,桂葉的沉默更顯出了她的好來。
原主也真是奇怪,放著這樣穩重的丫鬟不用,倒是要重用一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桃枝。
這一切都不是她所愿,但是她卻不得不以定遠侯府三姑娘顧青婉的名頭生存下去。顧家的三姑娘早已經在佛堂里跪了兩日之后香消玉殞了,如今還活在世上的,是她這個來自異世的顧青婉。
她不想跟人爭跟人搶,只是想簡單的活下去,卻不知這樣簡單的想法會這般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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