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這么想。”林安道。
這個世界上的確沒有百分百完美的布局，但如果提前知道會發生什么，再對特定人選針對性設計呢？
這個世界上是有許多超自然力量的，神術是其中之一。
擁有三圣物的克利夫蘭三世可以匹敵傳奇強者，如果他使用大預言術預知到這次機會，一次為突破口事先布置，再用許愿術屏蔽林安的直覺警示，林安直覺再敏銳，也只能在事發的一剎那才反應過來。
“克利夫蘭三世死定了！”林安冷淡閉眼，篤定道，“便宜他了！”
在魔界的時候，魔族大祭司要預言她的下落，都要付出偌大代價，更別說在林安的主場上。
哪怕林安身上的來自自然女神的天眷已經減少了九成，但林安事實上也已經不需要這種“人為”眷顧——位面眷顧并非一成不變，它會隨著一個人的地位選擇變化，身為人族命運系于一身的人，林安的每一個動向都能輕易影響到整個繆斯大陸，對林安動用大預言術，遭受的反噬必定不下于當初在魔界預言林安下落的那些大祭司。
再加上那柄破滅了迷鎖的光劍，林安可以肯定，主導者除了教皇克利夫蘭三世，其他人沒有這個資格，也沒有這個能力。
“畢竟是有真神在背后的人，這些狂信徒根本不怕死亡。”老劍圣對林安的判斷毫無異義，淡淡道。
他看向林安。
“關于整件事的前因后果，我已經大致弄清了，神圣教廷這么做的動機，我也可以推測得出。但有一點，我不明白——”
“您說。”到這時候了，林安已經沒什么可隱瞞的了。
“那兩位，”老劍圣手指往上，指向天空，“勢同水火。他們下面的走狗在第一次魔災之后，說是死敵也不為過——神圣教廷當初能夠與冰原魔族媾和，是因為同在一塊大陸上兩千多年，至少還有暗通款曲的機會，但紅河高原那邊，魔族才進入多久，神圣教廷是怎么搭上他們的？”
“不錯，我也想不明白這件事。”唐吉坷德大師也道，“如果神諭可以降臨到我們位面，在他們主子的諭旨下，他們合作還可以理解，但現在他們連溝通的機會都沒有，怎么能建立起信任，在短短時間內，布下這么大一個局？”
這可不是兒戲。
為了這個局，神圣教廷付出了一個教皇，魔族也死掉了幾萬大軍連同好幾個武圣，雙方為此付出的籌碼不可謂不大——如果沒有足夠的信任，兩個仇敵怎么可能配合無間，攜手合作？
在老劍圣等人的觀念中，這種程度的合作和信任，怎么可能一夕之間建立起來？簡直匪夷所思！
林安蹙眉。
老劍圣他們的問題，正問到了最關鍵處。
她微微凝神，籌措語言，緩緩道：“別說你們想不到，連冕下他們，也措手不及。”
要說林安和人族傳奇們完全想不到神圣教廷會和魔族勾連嗎？不是的。
在冰原魔族身上有過前車之鑒，他們決不至于對此毫無防備。
但和老劍圣他們一樣，在林安與傳奇強者們的思維中，事物的發展有一定規律，生米不可能沒有外力干擾地一瞬間變成熟粥：
按照正常規律，神圣教廷與魔族即使暗中勾連，起碼也會有一個過程，需要一定時間和人力物力，冰原魔族那次是沒有人關注，在傳奇強者的眼皮底下，他們有多大能耐，才能完全瞞過人族傳奇？
這不是自大，而是建立在強大實力上的自信。
“在正常情況下，魔族與神圣教廷決不可能一夕之間建立起合作——可是，不可能的事情偏偏發生了。”
林安面無表情，“目前沒有明確證據，但事后回想，我意識到，我們忽略了一個人，正是他將這個不可能化為可能。”
“是誰？”
“克利夫蘭三世，”林安沒有賣關子，“準確地說，是克利夫蘭三世的大預言術。”
包括撒克遜在內，其他三人疑惑中夾雜若有所思，似乎隱隱想到什么。
其實林安也是從克利夫蘭三世對她進行預言才想到的——她深深吸了口氣，“神念——克利夫蘭三世找到了‘那位’的神念寄身，他將神念寄身交給魔族！”還有什么能比這個更能表示誠意？
“神念？！”撒克遜三人異口同聲。
“局勢到了這個地步，我也就不隱瞞了。”林安抿唇，“關于這場戰爭的真正背景，我和諸位冕下有一些事，并未告訴你們……”
撿著可以說的部分，林安將魔神神念，以及神念所牽涉出的神明之間的戰爭說出。
撒克遜、老劍圣和唐吉坷德大師并非完全不知道，但第一次聽林安詳細解說著背后的神戰背景，臉色青紅皂白變化了一輪，許久才平靜下來。
“也就是說，這場戰爭不但是神明在背后促成，而且還牽涉到第二代遠古遺留的神明與第三代神明的斗爭？”
“對，難道你們沒有奇怪過，從史前遺跡中挖出的記載看，以往的位面戰爭通常都發生在元素潮汐低點，唯獨這一次卻出現了特例嗎？”
林安淡淡道，“過往那些紀元交替時的位面戰爭，是第三代神明之間的重新洗牌，蛋糕的份額是在祂們訂立的游戲規則下重新劃分，而這一次，卻是祂們的對外戰爭——屁股決定腦袋，就算‘上面那兩位’水火不容，如同死敵，但對于第二代的遠古神明，他們卻是絕對盟友。”
“聽起來，俯視眾生的神明之間斗爭，和凡俗也沒有什么不同——如果有，也只是比我們更加骯臟罷了！”撒克遜沉怒。
但這就是神明。
凡人之于祂們，信仰者是蒙受恩寵的羔羊，不信仰祂們的凡人則是割完了還能再生的雜草，就算明知道億萬人一次次輪回生死只是神明制定規則下的游戲，又有什么辦法？
對信徒而言，神明的意志就是一切。
克利夫蘭三世如果派人早一步找到魔神神念寄身，并且將它交給魔族，自然可以將一切不可能化為可能——畢竟主子都點頭了，下面的走狗難道還能反對？
撒克遜忽然看向唐吉坷德大師。
唐吉坷德大師短暫一愣，馬上拿出傳訊水晶，魔力波動結束后，所有人盯著他。
他道：“奧林匹斯山敲響了喪鐘，克利夫蘭三世確實已經死了。”他頓了頓，“要不要將魔族大軍快要全面進攻的事告訴納里亞皇室？”
他口吻中，儼然已經將神圣教廷與納里亞皇室分割開來。
撒克遜微微閉眼，片刻后道：“說吧，已經沒必要玩其他把戲了——希望他們能拖得更久一點，讓我們有時間準備。”
林安暗暗頷首。
不錯，當前局勢下，什么政治考量都沒有意義了，如果連國家都保不住，還談什么政治？
“別忘了佩雷帝國。”老劍圣道。
唐吉坷德大師沒有二話，馬上再次點亮傳訊水晶。
林安站起來，“陛下，如果沒有其他事……”
“有。”撒克遜打斷她的話，“關于那個魔族武神的獎賞，您有什么打算？”
林安一頓，才想起，對了，她殺死魔族武神的結果，肯定已經在獵魔榜上顯示。
這件事相比魔族全面進攻的消息，完全不值一提，幾乎被她忘記了。
“按照獵魔榜的規則，您將獲得1500萬畝（相當于20個標準三等伯爵領大小）土地，從現在開始，已經可以尊稱為大公了。”撒克遜道。
在繆斯大陸，公國的標準面積正是20個標準伯爵領。斯圖亞特公國傳承兩千多年，也不過是4200多萬畝，面積比開國之初也只比增加了900多萬畝，這是多年聯姻的結果。
但一個魔族傳奇等值于一個公國，這個算式絲毫不算不公。
即使是林安，在這個巨大的誘惑面前，也不禁心跳停頓了一下。
過了一會兒，她才道：“這個獎勵，我受之有愧。魔族的全面進攻，我又不可推卸的責任……”
這是污點，在他人——尤其是撒克遜等人面前親口承認，等同示弱，但該是林安承擔的，她不會欲蓋彌彰。
“但獵魔榜的公信度不容置疑。”
撒克遜語氣平靜，卻隱含咄咄逼人的味道，“不管內情如何，外人看到的是，您沒有得到應有的獎賞——在當前局勢下，您應該知道影響會多不利。”
氣氛一時僵滯，空氣有如膠水般沉凝粘稠。
在這間隙中，老劍圣與唐吉坷德大師相視一眼，悄無聲息退出了房間。
這一切當然沒能瞞過林安的感知，她霍然意識到，撒克遜突然提起此事，并非沒有其他目的。
“……那么，您的意思是？”
撒克遜沉默。
他站在長桌之后注視林安，過了好一會兒，仿佛終于做出某個艱難決定，青年皇帝邁開腿，從寬大的長桌后面走出來，在林安面前五步的距離站定。
這個距離，恰好是貴族禮儀中，社交的安全距離的邊際。
“突然提出這件事，十分冒昧倉促——”
黑發藍眸的年輕皇帝目光與林安對視，語速緩慢，顯示他言語經過字斟句酌：
“我，撒克遜.萊茵.桑德拉斯.亞伯拉罕.恩萊斯.梅林，謹在此以梅林第九十七任皇帝的名義，鄭重向您提出聯姻請求！”
眉尖蹙起，林安面無表情地盯著撒克遜。
雖然有身高差距，但兩人之間的距離足以令她平視：
事實上，這個距離也在一定程度上彰顯出了這個求婚的本質——真正的求婚，求婚者與被求婚者之間，可不會是這種介于決斗和對峙之間的距離。
林安很清楚，貴族交際之中，許多細節——一個眼神，一個動作，甚至笑容的弧度，都蘊含著許多涵義，即使不是個中專家，但她絕非讀不出這段距離代表的隱含意義。
極短的怔愣后，林安毫無動容，極其冷靜地——
“理由？”
“這對目前的局面有利。”
被求婚對象沒有感動，求婚者也冷然理智，平靜道：“并且，還可以解決您為難的問題。”
他一語雙關，內涵異常豐富。
林安關注點卻并沒有被帶跑，目光驟然銳利。
“我想，這不是您剛剛才想到的。”
所以，什么幫她解決問題的借口，就不用再糊弄了。
“您誤會了。”撒克遜淡淡道，“我指的是，關于您上次特意告誡我的、某些大師的意愿問題。”
“所以您想到了這個解決辦法？”尾音拔高，以充分表達出林安的不可思議。
“當然不，這原本是一些要臣的建議。但除非我希望某一天睡下后再醒不過來，否則我當然不會同意這個建議——”撒克遜頓了頓，“但那是今天之前。”
他看向林安，冰藍眼眸折射出一片無瀾的冷漠，“但您認為，現在即使我與您聯姻，您身后那些并不安分的擁躉，還會不會在這個時機發難呢？”
不會。
不用撒克遜說，林安已經清楚答案。
看出林安已經接受這個理由，撒克遜牽起薄唇，那是典型貴族式假笑的弧度：
“魔族全面進攻突如其來，許多隱患已經沒有時間去消除了，而獵魔榜的公信度不容置疑，您成為紫薔薇大公已經是定局——在這個時候，我們的聯姻，是非常重要的訊號。”
“當然，”
他似乎想起什么，緩緩補充道：“只是訂婚，不會有婚禮——永遠也不會。”
林安眸底終于微動，她明白撒克遜的意思：
戰爭期間，他們有大把理由不進行婚禮，而對于大眾來說，只要她成為了紫薔薇大公，事后土地實際歸屬，已經不是獵魔榜規則的范圍，對獵魔榜的公信力無損。
當然，這不是最關鍵的問題。
哪怕林安成為紫薔薇大公后，立即把公國還給皇室，也沒人能說什么——最關鍵的是，撒克遜說得沒錯，在當前局勢下，如果他們聯姻，所釋放的訊號的確有利無弊。
“您說的并非沒有道理，但這還不能說服我同意——”
林安頓了頓，“告訴我，你的真正理由。”
（未完待續）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