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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就是這么有趣，想知道的人，永遠最后一個知道，不想知道的人，卻往往與真相距離最近。”
皇帝似笑非笑地念了句古諺，就像沒有聽出林安的嘲諷。
林安暗嘆。
她當然清楚自己語言攻擊對皇帝無效。
或許對絕大部分老人而言，垂死之時，圍在床邊的親人子女只關心他身后財產繼承和分配比例，是一種莫大的悲哀，但面前這位老人，卻并不是一個普通的老人——
面對死亡，連最強大的人都會露出虛弱，而亞伯拉罕大帝的冷靜坦然，連林安也不得不說一聲佩服。
不是每個人在聽到自己死期的時候，都能有這樣的氣度的。
但這種佩服，不足以軟化林安的意志。
話題已經有了向某個方向發展的趨勢，而類似的傾向，在林安伴護的這三天里，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了，林安的的反應也都和每一次一樣。
“看來您的文件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了，您該到休憩時間了。”
狀若關心地看一眼落地掛鐘，林安輕盈地走上前，淡淡綠意已經在右手上凝結起來，正要故技重施，扶皇帝躺平睡下，皇帝卻一把抓住林安的手。
那只枯萎蒼老的手上所蘊含的力量，令林安不得不停下動作，抬起臉，望向皇帝。
“為什么拒絕？”
“我不明白您在說什么。”林安微笑。
皇帝不為所動，凝視她。
“既然已經來到這里，既然已經選擇了梅林，我想你一直很清醒，明白怎么樣的選擇才是最好的，并未因以前所發生的那些事，讓情緒蒙蔽理智——”
林安依舊保持著一成不變的微笑，烏眸中卻已流露些許嘲意，皇帝嘆了口氣，心知過往在這個女法師心中留下的芥蒂還是太深。
事實上，如果不是當前局勢，皇帝又何嘗愿意見到林安，她的存在，時刻提醒他奧丁的死，以及那場宮變所揭露和導致的一片殘局和他的寥落晚景。
這是亞拉伯罕大帝崢嶸一生最大的污點和創痛。
但作為皇帝，個人感情總是被放在顧全大局之后。
“在今后至少十年中，梅林需要你，你也需要梅林。”
皇帝平靜地陳述一個事實。
林安挑了挑眉。
“你和梅林之間，必須建立起足夠的了解和信任。”皇帝加重了語氣。
林安收起那種虛假的笑容，站直身，雖然沒有露出洗耳恭聽的神情，但緘默已經表達了她聽下去的態度。
皇帝喝了口自然之水，用白絹抹去嘴角的水漬。
“目前，你是最了解魔界狀況的人。”
“這決定了，一旦發生戰爭，至少在前期，你的話語，能夠很大程度影響戰爭策略——你的每一個決定，每一句話，或許能夠影響千百個平民和士兵的生死，甚至戰局的走向！”
“但是，這有一個前提。”
這個前提是什么，已經不言而喻。
“軍隊是一個國家的手足，貴族是軀干，皇帝是他們的頭，而你將會成為腦的一部分，幫助和指引手足獲得勝利——如果軀干和手足發現他們的頭和腦相互爭執，甚至背道而馳，你認為將會發生什么事？”
林安抱著胸，淡淡說：“聽起來，我已經被綁定在船上了。”
以正義之名，救世重任什么的，前世的影視小說里不要太多，多到好像已經變成了一個笑話，令早已對資訊轟炸感到疲勞的觀眾們審美麻木，就像主角不配上一兩個救世主光環，不動不動就救下一個城市或國家，都對不起觀眾似的。
但真正身臨其境的人，才會明白其中代表的殘酷和負擔。
林安目前還遠遠沒到救世主的地步。
但她也不得不承認，皇帝所說的，的確是事實。
一句話能夠決定許多人生死的地步，聽起來很威風，很天涼王破。
但一想到，每一個生命背后，都有著一個家庭，一個士兵的犧牲，就意味著一個家庭失去支柱——年邁的父母失去兒子，苦候的妻子失去丈夫，嗷嗷待哺的兒女失去父親……
一場戰役，能夠讓幾十上百，甚至成千上萬的家庭失去親人，萬人慟哭，制造出無邊血淚。
這種可以預期必將發生的殘酷現實，是林安無法瀟灑輕松地說出推脫之辭的原因。
同時，她也清楚，皇帝看穿了她的底線。
“不要這么排斥，年輕人。”
皇帝平和地說，
“如果說這是一條船，也是一條所有人族同舟共濟的船，梅林只是最有可能的掌舵人——這也是因為你的緣故。”
“在這條船上，每一個人的重量并沒有太大區別——如果魔災真的降臨，皇帝蒙受死神青眼的概率，也并不會比平民小。”
這些心靈雞湯，您還是給別人灌去吧，林安心想。
她沉默了片刻，“希望您的下任，能繼承到您的睿智和決斷。”
皇帝笑瞇瞇的，只有眼角末尾細微紋路的放松，顯示出他心里的真實變化。
他笑mimi地說：“撒克遜是個聰明的孩子，他能夠坐好這個位置的。”
“但愿。”這個結果并不出乎意料，林安淡淡道，“您一向很善于冒險，希望這次的運氣和以往一樣。”
她沒有表示出反對。
再怎么排斥和心理掙扎，林安的理智還是很清晰地告訴她，該怎么選擇。
假如時間退回兩年前，有人告訴林安，她將會主動跳進梅林皇室這個大泥潭，跟他們攪在一起，還眼睜睜看著奧丁的兒子登基上位，甚至有可能成為他的助力，林安一定會用大火球糊那人一臉。
但當事情真正發生后，林安卻發現她心情很平靜。
這其中，有部分原因，是因為在來之前，她已經對此有所預估，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更大程度上，應該是心境變化：
在魔界一行，破滅了安格斯的計劃，又見識過哈迪斯大帝之后，林安的眼界已經提高了太多，再加上實力的提升，撒克遜是否能夠繼承皇位這件事，已經不再對她造成影響了。
皇帝也看出了林安的心態，既高興又復雜：
高興的是，林安的態度，意味著她在撒克遜繼位這件事上的隱患，遠遠比皇帝原本預期的小——以林安可以預期的，將會在可能到來的魔災中她很可能會獲得的名聲威望考慮，這無疑是個好消息。
復雜的是——這個女孩的進步太快了！實在太快了！
快到一次又一次打破人們對她的預言和期望！快到把所有人拋在身后，無法跟上她的速度！
皇帝幾乎是眼睜睜看著林安的進步的，似乎從她的消息開始出現在人們視野中開始，每一次再見到這個女法師，就會發現她有所蛻變。
更可怕的是，她蛻變升華的，不僅僅是力量，還有與之相配的眼界、閱歷和心胸。
林安的進步速度，很容易給人突飛猛進立足不穩的錯覺，但見過她的人，了解她做過的事，就會明白，年輕氣盛，沖動冒進這樣的形容，在這個女法師身上是完全不成立的，以她的年紀為標準，安.琳所做的許多事，甚至能夠用謀定后動、理智到近乎冷酷來形容。
“這樣的年齡，這樣的天賦，這樣的實力，這樣的背景，她的確擁有在任何人面前坦然自若的資格。”
皇帝心想。
他一生中很少為所做決定后悔，但此時此刻，卻油然升起對過去某個決定的懷疑：或許，當初將她完全隔絕于皇室的決定，并不正確……
“……大師好像說，她現在已經瀕臨晉升了……”
“……魔災后期，大陸人口十不存一，魔法王朝當初的統治階級，幾乎無有幸免……”
“……以我梅林皇室的聲望威名，魔族大軍一旦跨界，首當其沖的目標，必定有我梅林皇族……”
“……安.琳的身上，畢竟也擁有皇族血脈……”
“……當前時局，彼此態度軟化，是否趁此機會破冰……”
“……畢竟血脈親緣，以后或可為助力，即便不能，也不致為敵……”
“……為了傳承……”
無論胸口如何微微刺痛，提醒他身為父親所蒙受的喪子之痛，但此刻，皇帝只是一個為皇族延續和帝國承繼殫精竭慮的帝王，心中如同有一個天平，冷酷地計較每一寸每一分的得失，捐棄一切個人感情影響。
如果必要，即便是他的性命，都能毫不猶豫地放到代表舍棄的那一邊天平上。
林安并不知道皇帝心態變化，她正坐在宮廷法師團給她安排的魔法靜室中，為明天的儀式做“準備”——在外人眼中。
實際上這種神術儀式已經是第二次，以林安對神力的領悟，早就駕輕就熟。
使用內庫劃撥的材料布置好神術陣，將剩余的很大一部分材料劃進自己的空間中，但完全沒有又干了一票的欣喜，林安陷入靜思，默默對原本的計劃做反思調整。
忽然，心里一動，精神力感應到印記空間中某物正在撞擊內壁。
林安探進去，看清那個異動的事物是一塊令牌，心里一動，不由脫口道：“來了！”
帝都八十里外，劍圣山上空，風云突變。
（未完待續）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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