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王府里,幾個粗使婆子正搬著從太子府送來的各色菊花,何媽媽從外頭進來,院里忙碌往來的人們看到她,紛紛停下手邊的工作,躬福禮,走至二進游廊時,一名未留頭的小廝拿著帖子進來,他腳程快,一下子功夫就進了二進院,原要直往三進院去,忽聽見眾人福禮請安的聲音,張望了下,見到何媽媽,忙笑著跑過來,“何媽媽,這是太子妃要咱們王妃的帖子。”
何媽媽笑著接下,摸摸他的頭,他的額發微濕,想來是接了帖子一路跑進來的,小臉被風凍得紅通通的,何媽媽心一軟,招來小丫鬟,“帶他去喝點茶,再給他剛出籠的栗子糕。”
小丫鬟應了帶著小廝去了,何媽媽才轉去見慕越。
慕越拿著帖子想了下,讓人送回帖去給太子妃,說了會準時到,然后轉與何媽媽商議:“這個時間還約見面,不曉得她想做什么?”
何媽媽正在看雀兒她們打的絳子,聞言抬頭道:“這可難說了。”
平兒正在教夏月如何打絳子,見夏月支著耳朵聽何媽媽與王妃說話,便重重的清了下喉嚨,夏月不好意思的轉回頭,朝她歉意一笑,低頭打起絳子,卻一直分心錯了手,平兒也不說她,由著她把那紅黑二色線纏成一團。
“反正幾位王妃里,我算最小的,有什么事,順大流總沒錯吧?”慕越狡黠揚眉,何媽媽想也是,不論太子妃此時邀約是為何事,跟著其他王妃走,總是無錯。
晚間東方朔回房,慕越打發走侍候的人,拿了帖子跟他說。東方朔想了下道:“下晌,父皇和四哥都讓隱龍衛給我送信了。”
“分別送的?”
“嗯,佟雪在宮里遇上了事。”他將佟雪在打探消息時,無意間撞見宮女被殺的事說給妻子聽,不聽慕越說什么。他又開口道:“那個爺,應該指的就是逆王。”
慕越徹底無語了。“不是早就發現他的行蹤了?為何還不抓他?”
“是動手抓了。雙方皆有傷亡,只是不知他是生是死。”東方朔話說得淡然,似乎在說一個不相干的人。
慕越心下澀然,東方家兄弟姐妹者眾,因為各有各的母親,背后牽扯著龐大的政治利益,兄弟間早就斗得你死我活,明面上卻得表現得一團和氣,她早就知道的。只是不知為何,聽到阿朔這般口氣,說著逆王的事,她竟感覺難過。
燈光下,蜜色美人不知自己看來膚色晶瑩如蜜糖水。甜絲如蜜,讓他看了心猿意馬,他垂下眼。暗自呼息數回,方才冷靜下來,逆王狡猾,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明師父都已除去在各地假冒逆王的人,卻沒想到,他邊還有如此高手,竟然能護著他,避開隱龍衛的追捕。
他們利用戶部被挪用的錢財設了,沒想到上的人,只是些雜魚,大魚還埋在混亂的水底,悄悄的伺機而動。
“不是說,他躲藏在慶豐貨棧嗎?”慕越拿張玉版紙鋪平,將逆王陣營的人名一一寫下,“這些人都己經被關在刑部了?”
東方朔看她俯案專心寫著,他忽然想起佟軍師那張似笑非笑的臉,他輕嘆一聲,若是先生在此,想必早就抓到逆王了吧?
慕越把逆王邊的關系,一一詳列,然而她到底對逆王不熟悉,所以關系圖上只有那些已經被抄家的那些人,“靖南侯和富昌侯你沒列上去。”
“靖南侯不是德妃的娘家人嗎?怎么會跟逆王扯一塊?”
“還記得那個擄走你,想引我出來的楊瑞祥嗎?”慕越抿著唇點點頭。“他是靖南侯的外孫,他的妹妹是逆王的女人,此次宮變,靖南侯出了不少力。”
慕越低頭將靖南侯列上去,“不過我們進京后,他就自殺亡了,東南沿海的衛所,也是因此才會動不安的。”
要東方朔來說,逆王宮變對大周造成的影響不可謂不大,靖南侯在東南軍中的影響力是有的,所以皇帝就算不待見他和德妃當年的作為,然這么多年來,該給的體面,他一樣也沒虧待德妃和安王,靖南侯回京榮養,兒孫們都被圈在京里,他就像只被拔了牙的老虎,乖乖的被圈養著。
若不是后來,他的外孫被寧王哄了,跑到寧夏城去潛藏,偏又按捺不住子露了餡,只怕皇帝還一直以為靖南侯真老實了!
靖南侯這一輩子,幾乎都在為女兒德妃和外孫安王做打算,若不是楊麗軒擅作主張,著他改投逆王,也許逆王不敢反,他自己也不會這么早死,東南各衛所也不會因為爭奪他留下的軍中勢力而亂成一團。
就因這些人為了爭權而亂了,海盜們才敢興兵犯邊,因要剿滅海盜,各地官員分乏術,一時顧不到民生困苦,沒有在第一時間安撫照顧災民。
前戶部尚書因受逆王耍脅,挪用國庫公款謀逆王之利,災民們不需苦這么久…..
東方朔忽地直起,拿過那張墨跡淋漓的紙,對慕越道:“我去外書房,你讓人去請紀先生他們到外書房與我會合。”
慕越不知他發現了什么,傻愣愣的點點頭,東方朔看她憨的樣子,忍不住低頭在她唇上索了一吻,然后才轉出去,慕越跳起來,順手從墨檀木地屏上取了姑絨大氅,追上去幫東方朔穿上,喊了人小心侍候著,才轉頭讓人去請紀先生。
東方朔這一去便是一宿未歸,慕越睡不安穩,天色還沒亮,就推被起,收拾停當后,才看到東方朔滿眼血絲的進來。
“怎么說了一晚上?”慕越嗔抱怨著,“紀先生他們是文人,可比不得你在軍中打熬出來的子骨,有什么事不能等天亮再說啊?”邊讓人泡蔘茶來,“忙完了?能休息嗎?”
“不成,我得找四哥說說,這件事不能再拖下去了。”他怕拖沓下去。逆王有了休生養息的機會,后要再抓他就不是那么容易。
慕越親自投帕入銅盆,侍候丈夫洗漱,“其實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什么事?”東方朔的聲音自帕下傳出來,顯得有些悶。
“他既然能讓人易容成他的樣子。那他是不是也能易容成別人的樣子?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難怪他敢窩在京里頭。那兒也不去了。”
因為除了他邊親近的人之外。無人知曉他就是逆王!
東方朔覺得豁然開朗。
自知曉逆王讓人易容成他,在大周各地出沒后,他就隱約覺得似乎有什么不對,明師父把那些易容人皮送過來,那種感覺更加明顯了,偏偏就是抓不住那問題所在,慕越這么一提,他立時反應過來了。“說的是,你說的是。”東方朔抓下帕子。“越越你說的是,那就難怪我們的人明明盯著那幾個地方,也看到了人,最后仍是無功而返,如此說來。那天于都督他們圍剿的那人,極可能不是他,而是易容成他。用來混淆我們視線的替。”
慕越眨了眨眼,沒說話,心里在想,逆王好詐啊!他易容成別人,再讓別人易容成自己,出了事,那人將人皮卸下,便可混入人群中消聲匿跡,如雨水滴入水中,悄聲無息無人知曉。
東方朔怔怔的看著面盆水里的自己,視而不見的發怔,慕越推了他一下,他回過神來,“吃飯去,吃完早飯你睡一下,等睡醒了,再去見四哥。”
東方朔張口反對,卻被慕越拖著走,“四哥要早朝呢!你去早了,又見不到人,難道你要闖進朝堂上見他?”
慕越挑眉疑惑的望著他,似在問,你不會想這么做吧?東方朔失笑,他當然知道四哥要上朝,只是等不及想跟他說這件事罷了!
“走走走,吃飯去,填飽肚子先瞇一下,也好把腦子理清楚來,免得四哥有什么問題,一問你就傻了!”
“傻了也不錯啊!凡事不用太較真。”四哥也不會因此揪著我不放。
慕越瞪他。“你傻了,要是生的兒子也跟你一樣是傻的,那我以后靠誰去?”慕越朝他搖著右手食指。“先說了啊!我不聰明,你既娶了我為妻,就得替我兜著圓著,在人前可別讓我丟臉哦!”
東方朔只笑不應,慕越不以為意,她只是在鬧他,讓他別一直想著逆王的事,轉頭讓雀兒她們上早飯,沒有聽見東方朔含在嘴里,低語著,既娶了你,自是凡事替你擋著圓著,斷不再讓人欺你!
用過飯,東方朔看她呵欠不止,便拖著她一塊瞇瞇,何媽媽掩嘴笑著將雀兒她們趕出去,雀兒幾個嘻嘻笑,王爺、王妃感好,對她們來說可是好事,當然,對別有用心的人,可就不是那么好了!
何媽媽利眼一掃,看到夏真她們三個女官,臉色不太對,便冷笑道:“相信你們都是懂事的,知道那些事能說,那些事不能外傳才是,若讓我聽到什么風言風語,可就別怪我老婆子心狠手辣。”
三個女官訕訕的胡亂應著,眼睛卻是閃爍不定,夏月她們則是連連擺手道不敢。
辰正時,何媽媽親自來請,不想,王爺夫妻兩已經起,雀兒連忙上前侍候他們洗漱著裝,一番忙亂后,把王爺送出門,王妃也更衣梳妝,今是太子妃邀約的子,總不好去遲了。
來到太子府,慕越發現自己竟是最早到的,太子妃親自來迎,雙方客一番后,慕越小心的探問,今邀約眾王妃的用意為何,太子妃淡笑著:“也沒什么,只是妯娌間連絡連絡感罷了!”
慕越總覺得事應該沒那么簡單,和王妃、晉王妃等人陸續到了,席間總算讓慕越看出端倪了,太子妃與和王妃她們閑聊著家常,卻不時提到福秀所為,福清慫恿秦郡王出面,買下薛家女眷的事。
“秦郡王是一片孝心,不舍舅祖母一家受苦。”和王妃的寶貝兒子就是個混世魔王,相比起秦郡王,那是云泥之別啊!和王妃思夜想,就盼兒子懂事,便為秦郡王說好話。
“和王妃說的是,只是,薛大老爺犯事,可是罪證確鑿的,難道就因秦郡王孝順,就毀了法制循私?”
“這倒也是。”晉王妃點頭,慕越也跟著點頭。
太子妃朝慕越看過來,她被太子妃看得毛毛的,稍稍挪開視線想了下,乖覺的開口:“我見過秦郡王一面,那還是個孩子呢!就算想到這些,又怎知走什么門路去搭救?跟在他邊侍候的人,真不知輕重!萬一惹惱了陛下,那可怎么得了……”
和王妃附和著,“沒錯,這邊侍候的人頂頂重要的,要是他們存著什么心思,那豈不是糟了?”
和王妃、晉王妃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烈。“所以說啊!孩子們邊侍候的,不論是內侍還是宮人,都得小心把關,萬不能讓他們把孩子們給帶歪了!”
待和王妃、晉王妃起告辭時,慕越幾乎已能猜想得到,她們回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查檢兒子、女兒們邊侍候的宮女、內侍。
慕越告辭時,太子妃問她:“可看明白了?”
“四嫂不是沒答應秦王妃?”
“是啊!我也沒替她帶話,也沒幫她出手,我只是與三位妯娌小聚閑聊,說到了兒女邊侍候的人,得詳加注意,如此罷了!”
就僅如此!
這些憂心、閑話傳進皇貴妃的耳里,那叫福清的宮女,就會被她立刻召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