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于鄭氏強壓著歡喜卻又做出擔憂神色的勉強,周老夫人的擔憂則要真誠許多。
至少,周老夫人是真有那么幾分擔憂的,一面問了情形,一面又吩咐琴鶴:“你去瞧瞧情況。”
一時間曇華屋里倒是熱鬧起來——曇華自己倒是有些個不好意思,看著奶娘王氏輕聲埋怨:“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奶娘何苦鬧得人盡皆知的?”
奶娘王氏卻是皺起眉頭:“這是什么話?去歲落水傷了身子,至今都沒好利索,可不能馬虎了。這事兒可得聽我的,況且日日念書學這學那的,趁機休息休息也使得。”
曇華頓時哭笑不得——她自然明白為何王氏會會所這樣的話,因為王氏想不明白她為何那樣拼命的學這學那,覺得她作為李家的大小姐,縱然什么也不會也是不打緊的。況且,原本還定了一門好親。
不過身上的確是有些不舒坦,微微有些發熱,頭也有些暈。曇華想:罷了罷了,還是歇一日吧。
一時間用了早飯,估摸著大夫也該過來了,奶娘王氏便是捧出衣裳給曇華換上。換衣裳的時候,曇華覺得背上有些癢癢,又不道,忙叫奶娘王氏:“奶娘,快幫我撓撓,實在是癢得厲害。”那種鉆心的癢癢,實在是有些忍受不住。
奶娘王氏伸手去蘀她撓,卻是在背上摸到了一個小痘痘,當下唬了一跳,以為是被什么咬了:“像是被什么小蟲子叮了一口。別是長了虱子吧。”
曇華頓時唬了一跳,嚇得不輕:“不會吧?!怎么可能?!”她又不是那些個不愛干凈的小丫頭,怎么可能長這個?
說起來,長虱子也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那些小丫頭成日亂跑。又不勤洗澡洗頭,也有長虱子的。最可恨的是,長了虱子之后,最是容易傳給旁人,而且也極不好清理。比如頭發上,虱子會生卵。頭發上看著就會有許多的白點點。說不出的討厭。
哪怕是為了美觀,所有人都對虱子是討厭的。
這會子奶娘王氏說她長了虱子,曇華怎么會不慌神?真要長了,可是要被人笑話的。
正要脫了衣服看。外頭小丫頭卻是過來稟告說是大夫來了。于是二人便是沒來記得看,穿好衣服收拾妥帖出去了。
大夫診脈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里作用。她總覺得渾身癢癢得厲害,只是當著人也不好撓,卻又癢癢得鉆心。竟是有些坐立不安的。
大夫診脈之后倒是也沒診出什么來,接著便是又問了一些其他的癥狀。最后倒是奇怪了:“看樣子也不像是風寒,倒是奇了。”
頓了頓看著曇華似乎有些坐立不安的樣子,忽然一愣,隨后問道:“渾身癢癢?是不是還有小紅點?有沒有頭暈,惡心,食欲不振等狀?”說著。竟是有些凝重起來。
曇華怔住,看向奶娘。奶娘已經是下意識的答道:“是有些頭暈的。惡心倒是沒有,不過早上少用了半碗粥。小紅點……”說著目光落在曇華身上,忙道:“我去看看。”幾乎是立刻就拉著曇華往里屋去查看了。
的確是有小紅點,背上有幾顆,就是腹部上也有一兩顆。更重要的,曇華覺得渾身都在癢癢……
奶娘王氏的神色已經不能用凝重來形容,而是……恐懼。尤其是看著曇華背上的小紅點的時候。
曇華意識到有些不妙,用力的回想了一下這樣的癥狀,卻是沒什么印象。而且——她記得她似乎沒生過這樣的病吧?或許并不嚴重?可是看奶娘和那大夫的樣子,卻并不是如此……
等到奶娘王氏說了情形之后,大夫的神色幾乎是立刻變了:“天花——”
奶娘王氏也是嚇得唇色發白,聲音都帶著顫抖:“不可能,怎么會?是不是弄錯了?”
天花?曇華面色一變,天花是什么,她當然聽說過。都說談虎色變,說起天花也是一樣的效果。天花傳染能力極強,而且……極難治愈,就算治愈,也會留下疤痕,實在是極為可怕的病癥。
若是她真得了天花,也許明日,屋里的其他人也會被傳染上,再然后是整個李家,再然后,甚至是整個城市。
光是想了想,曇華便是覺得自己出了一身冷汗,而后覺得身上越發的癢癢起來。
奶娘王氏已經是忍不住哭了起來,十分恐慌的樣子,再瞧屋里其他幾個丫頭,也是變了臉色。天花的可怕之處,讓人無法忽視。
大夫同樣是凝重而又擔憂,卻仍是負責的言道:“我開個方子,一日三次服了,看看有沒有效果。若是沒有……另外,隔離吧。這個院子里的人盡量不要與外界接觸。每日用醋和石灰艾草熏屋子。再用帕子掩住口鼻,不要靠得太近。”
說著,大夫自己先掏出了手絹掩住了口鼻,隨后更是起身往外走:“我便是先出去了。”
曇華眉頭跳了跳,連大夫都不愿意久待,想必是怕傳染了。連大夫尚且如此,更不必說旁人……
四下環顧,曇華明顯看見自己目光看過去的時候,對方微微瑟縮了一下。心里微微一動,隨后又是喪氣——這個時候還想那些個有的沒的做什么?關鍵是,她能不能逃過這一劫?天花……
曇華忍不住露出一絲苦笑來。不過最后眼睛微微瞇了瞇——她足不出戶的,怎么會染上天花?這個雖然厲害,可是總也要有個傳染源才對。
若是她從別處染回來的也就罷了,可是偏偏最近她根本就沒有出門,成日都在家里讀書學習……
不過曇華還來不及多想什么,便是被奶娘王氏的哭聲和渾身難耐的癢癢給弄得根本無法集中精神。
奶娘王氏倒是沒有要避開的意思,不管不顧的摟著曇華便是哭了起來:“怎么會這樣?好好的,怎么就生了天花了?”
曇華忙掙扎出來:“奶娘這是做什么?這個時候,可不能和我親近。趕緊的,你們都將口鼻捂住。”說著,曇華想起——她捂著口鼻的話,是不是更管用?
曇華生了天花這個事情,自然是瞞不住。隨后鄭氏周老夫人等人也是知曉了,不僅如此,李恪非也是知曉了。
闔府上下,自然是一派驚慌恐懼。
鄭氏也是唬了一跳:“什么?!天花?!”下意識的鄭氏看了一眼身邊的大丫頭香云。香云卻也是一臉茫然和恐懼。
不等鄭氏再多說什么,外頭丫頭便是過來稟告:“老夫人讓太太趕緊過去一趟。”
鄭氏只得閉口不言,起身急忙往周老夫人的院子去了。這個時候周老夫人叫她過去是為了什么,自然是不言而喻。
不過臨走之前,卻是厲聲吩咐云香:“看好二小姐,千萬不能靠近曇華那邊一步!”
云香連忙應了。
鄭氏到了周老夫人屋里的時候,周老夫人滿面愁容的坐在椅子上,屋子里的人也是一片靜默。
鄭氏喚了一聲,隨后干巴巴的安慰了一句:“老夫人別著急,曇華這樣,誰也不想……”
周老夫人看了鄭氏一眼,卻是沒吱聲。鄭氏這話的真假,并不難分辨。不過這個時候卻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老夫人叫我來,是——”鄭氏明知故問。
周老夫人微微皺眉,卻也沒有心思去計較這些,只問道:“這事兒,你覺得該怎么做?”若是旁的什么病,哪怕是每天吃人參靈芝的養著,也是不怕的。可是偏偏卻是天花……
鄭氏微微低下頭去,輕嘆了一聲:“這個……”語氣說不出的遲疑。
鄭氏自然是不會直接說出她心中的想法的——總要迂回遮掩一番才好。不過鄭氏也不糊涂,當下也是難過道:“若換成其他的,不管怎么著咱們都是不怕的。也不過是藥錢貴些,多費銀子和功夫。咱們這樣的人家,哪里在乎這個?就是從小鮑參翅肚的養著也是可以的。偏這個病……咱們自家人不怕,可是外人卻是怕的。怕是若咱們不舀出個法子,很快就有人上門說道了。而且老爺偏又是知州,一個鬧不好,怕是連老爺的前程都是要影響的……”
周老夫人原本也是想到這些,才讓鄭氏過來商量的,如今聽見鄭氏說得這樣,自然是更加的遲疑,“那魏家那頭——”
“魏家那頭也不怕的,這個病咱們也是沒有法子。難道曇華不是咱們家的?自小如珠似寶的疼愛著,咱們又如何忍心了?還不是形勢所逼,為了這一城的百姓?”鄭氏說得冠冕堂皇,甚至舀出手帕來擦了擦眼角。
周老夫人嘆了一口氣,皺著眉頭道:“難道就沒有別的法子了?”
鄭氏看著周老夫人仍舊是遲疑,心底閃過一絲惱來,不過面上卻顯得更加悲戚起來:“若是有別的法子,咱們何必忍痛割愛?再說了,也不是就不管了。仍是好吃好喝,好大夫的供養著。等大好了,咱們再接回來。這樣誰又能挑出什么毛病來?”
鄭氏話里話外的意思,無外乎是要將曇華送走。
周老夫人被鄭氏說得心煩,卻多少還有些遲疑,便是揮揮手:“容我再考慮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