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蕭瑟,暮色靄靄。
“此處景致名不虛傳,不枉夫人一番舉薦。”舒眉轉過身來,對陪在旁邊的中年婦人微微一笑,又說道,“要不是昨日那場大雨,險些錯過這番美景了。”
中年婦人低垂著頭,恭敬地福了一禮,道:“禹州托上蒼的福,得殿下在這里歇腳,不知是幾世修來的福。更別說殿下此來,將禹州新設榴善堂,造福一方百姓了。”
舒眉搖了搖頭:“榴善堂你們這兒早就已經有了,我所做的,不過是讓修繕一番,讓她們重新開門為百姓服務罷了。”
禹州知府夫人方氏道:“話雖如此,可自從丙子之亂后,堂館早已名存實亡,這次要不是殿下開恩,把固本膳樓藥材的生意,讓懷慶會館專營,只怕一時半會榴善堂也開不了門。全府百姓得知消息,都奔走相告,說殿下您是上蒼派來造福咱們禹州的女菩薩。這些年戰亂頻繁,道路失修,造成匪患不息,不僅咱們這里鈞窯里瓷器出不去,就是藥材生意也很受影響。早就盼著朝廷派欽差過來,救咱們禹地百姓于水火……”
越聽到后面,舒眉越覺得不大對勁。
照說這禹州這地界,處在潁水之濱,又是伏牛山和豫東平原的過渡地帶,位置不可謂不重要,而且這里是夏朝故者,不僅物產豐富,人杰地靈,怎會成如今這地步。這里地方官員,沒有上達圣聽。讓朝廷出面整肅一下嗎?!
想到這里,舒眉不禁問道:“夫人所說的匪患,朝廷難道沒派兵馬前來剿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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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夫人嘆了口氣,解釋道:“稟殿下,哪里能沒有?!原本去年的時候,聽說由樊將軍的隊伍已經到了滎陽,誰知半路上改道上,據說楚晉戰事吃緊,被帶到山東那頭去了。”
原來如此,舒眉只剩搖頭嘆息。
方夫人望了她一眼。又道:“殿下您有所不知。咱們潁川一帶的百姓。家里窮得開不了鍋。孩子養不活了,要么讓他們去嵩山當了和尚,要么進山跟具茨山跟了落草的盜匪。是以,這些年。不僅少林寺僧多粥少,就連那些盜匪勢力越來越大,老爺他們怎么剿也剿滅不盡……”
舒眉唏噓不已,暗道:高家真是害人不淺,為了一已之私,弄得天下大亂,民不聊生。不僅百姓過不了安生日子,就連佛門之地也遭了罪。幸虧江南沒有再起兵事,要不然。只怕有更多人流離失所。
見長公主凝眉不語,方夫人以為她耐煩聽這些,忙換了個話題,道:“殿下您可知,這座當行館的莊子。可有什么來歷?”
舒眉轉過頭來,詫異地望著方夫人:“不是說一鄉紳的私產嗎?”
方夫人點點頭:“不錯,此處確為韓家的宅子。不過,他們也是從郭家后人手里盤過來的。據說,殿下您現在所在這座山,是唐朝畫圣吳真人當年習畫的所在……”
“啊?!”舒眉驚呼一聲,又問道,“這里是吳道子的故里?這么說來,這里的舊稱叫‘陽翟’了?”
方夫人微微頷首:“殿下果然博文廣識!不錯,這里的舊稱為‘陽翟’,秦漢時設潁川郡。”
突然想起什么,舒眉問道:“夫人剛才所說的這宅子的舊主人,是郭家,可跟過世的端王府郭王妃有什么瓜葛?”
舒眉的話音剛落,方夫人接口道:“事不相瞞,郭家就是郭王妃的娘家。不過聽說,王妃過世之前,郭家就已經敗落了。不僅族人四處遷徙,就連宗祠家廟都被人毀了……”
此事大出舒眉意料之外。她原先以為,郭家是郭王妃過世之后才敗落的,沒想到,郭家出事還在前面。
難不成,郭王妃最后選擇走絕路,跟娘家敗落有關。
“這是為何?郭家到底犯了什么事?”不知怎地,舒眉一直覺得,葛曜舉止怪異。
不說之前隱姓埋名數年,不跟端王爺相認。就是上次南邊的事,他的行端也讓人琢磨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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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南下,雖說有林唐幾家人馬相護,可舒眉還是覺得,弄清楚葛曜從端王府離開后的經歷,對以后大家之間的合作,只會有好處,不會有壞處。
一見長公主對郭家的事有興致,方夫人頓時來了精神,忙將三十多年前的事,一五一十地講給了舒眉知曉。
“……聽老人講,說有一天,官府接到告密,就是郭家田莊,窩藏有魯逆的后人。于是,衙門就派人去搜查,還真找了一書生……”方夫人將郭家當年問罪之事,口若懸河地講了出來。
“可是三王之亂中的魯太尉?”對前朝舊事,舒眉之前倒是聽父親提起過。
說是先爺后來之所以脫穎而出,就是撿了一個漏。
那位慶王就是得到魯太尉的慫恿,不僅篡改遺詔,還能當時的太子和其他兄弟暗下殺手。
先帝爺登位后,對慶王幫余黨,采取過凌厲手段,高世海就是從那時起,取得先帝的信任,開始上位的。
“郭家不是世家書香嗎?他們怎會做出這等事來?”舒眉早聽說,郭氏一族是潁川的名門望族,據源自三國時期魏國名臣郭嘉一脈。后來聽說,遵照祖訓,他們一族不再出仕,開館收徒、著名立說為生,族中出了不少名士。
這樣謹小慎微的家族,怎會跟謀逆之臣扯上關系的?
方夫人道:“可不是怎的?聽長輩講,當時查出這事后,咱們禹州不少世家名士出來替他們求情,沒想到最后還是……”說到這里,她嘆了口氣,又道,“后來,高家起事后,坊間傳出一種說法,說是郭家是遭人陷害的……好像針對的是端王爺……”
對方這話一出,讓舒眉心頭一凜。
莫不是高世海借郭王妃娘家,來打擊端王府,挑撥先帝和端王爺的關系,他好借機上位,一躍成為元熙帝的親信近臣?
如果是這樣的話,一切就都能說得通了。
端王爺為了證明清白,開始冷落郭王妃,而王府的那些女人們,瞪鼻子上臉,趁機生事逼死正妃,而小世子一怒之下離家出走,端王爺悔之晚矣,后半輩子郁郁寡歡,蜇伏在府中,甚至開始修佛參禪。
與時同時,葛曜一直不肯原諒他的父王,就是到紫禁城跟陛下相認了,都沒有承襲端王府的爵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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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區區舉手之勞,老人家不必放在心上。”一個青年男子的聲音客氣道。
“這位蕭兄弟,后來您下水查看沉船的底艙,可曾發現有何不妥的地方?”是齊府派來接她們進京的管事——莫多瑞的聲音。
“不瞞莫大哥,在下從十二歲起,就跟咱們的大當家,在揚子江沿途跑船。昨天風浪雖大,你們停靠的卻在岸邊,還跟其它船只在一處。竟然船的底艙也進了水,最后被風浪擊沉了。這等奇事還真是聞所未聞!在下思來想去,只怕里面有些蹊蹺……這是在下從船底找到的……”
外面的聲音戛然而止。
約摸過了半盞茶的功夫,莫管事的聲音重新響起:“蕭兄弟的意思——是有人在艙底事先做了手腳?不是今天沉船,便會以后航行中出事的?”
“不錯,前面五里的地方,有處險要的地方叫虎嘯峽。那里江水湍急,暗礁叢生。我想,有人挑此時在底艙做手腳,必是準備在那兒動手的。只是,沒想到昨晚狂風巨浪,你們的船只提前被沖沉了。這里水面寬闊,反而更容易把人救起來。昨夜雖風高浪急,畢竟在繁華埠口,識水性的船工多。不然,真要到了虎嘯峽,你們想全身而退只怕難了。”
此話一經出口,其余兩人頓時沒了聲息,顯然都被被唬住了。
本來,他們以為昨晚是運道不好,遇到了意外,一船人跟著落了水。沒曾想到,這惡劣的天氣,反倒讓他們逃過了一劫。
隨后,施嬤嬤和莫管事唏噓不已。
躺在床上聽到這里,舒眉一顆心頓時揪了起來。
昨晚的遭遇,原來并不是意外。
那到底是誰?有什么目的?
是了,她們的船停泊在碼頭過夜,正是做手腳的好時機。若爹爹在這里,他會不會想到對方是何來頭?!
她正在思忖間,床榻邊的雨潤,這時睜開了雙眼。
“小姐,您醒了?有沒有覺得身子不適?奴婢該死,不知不覺竟睡著了……”見自家姑娘睜著眼睛,怔怔地望著帳頂,雨潤一陣欣喜,劈里叭啦自個兒說了一氣。
舒眉強顏歡笑地望向對方,直到她表達完興奮之意,才緩緩開口:“好了,這不沒事了嘛!過來幫我更衣。洗漱一番后,咱們去拜謝救命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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