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就是春節,我以從九品官員身份參加了寶日國極為隆重的春節大宴,也成了寶日國歷史上第一個能進宮參宴的五品以下官員。
所謂的春節大宴主要分為兩部分,上午在天壇祭天,祭天儀式是由國師上官嵐溪主持的,這是國師第一次在公開場合露面,嵐溪的表現很好,得到了眾人的肯定。
我真為他高興,經過這次祭天儀式以后,朝內的大臣們也正式接受了嵐溪。
下午的宴會在皇宮內舉行,皇帝帶領群臣慶祝新的一年到來。
我坐在筵席的最后,一眼望過去,長長的筵席盡頭,皇帝莫逐日坐在王座之上,而他的下首坐著一月未見的太子莫詡、小公主莫菲,還有自從回到帝都就躲著我的安平王莫凡塵。
莫詡俊朗依舊,只是皮膚黑了些,想必在西苑練兵是極其辛苦的。他自從早晨在天壇見到我后,就不斷地隔著人群看我,但凡我的目光與他的相接,他必然拋個含情脈脈的眼神過來,搞得我都不敢看他了。
而莫凡塵一直目光淡然,看不出任何情緒,自始至終沒有與身邊的任何一人交流過,直到宴會開始,也只是獨自坐在那里。
這次他是自己回來的,沒有見到風吟,回帝都的這些日子多數時間待在皇帝給他的臨時住所內,而且每逢出門,必然與云雪瑤在一起,就連這次進宮參宴也是一樣,云雪瑤雖然未與他同座,可是目光卻始終不離開莫凡塵。
宴會開始前。宣讀了兩道圣旨。
第一道,方傾榮升左丞相。
第二道,安平王上書請皇帝為他與云雪瑤賜婚,皇帝應允。
第一道圣旨是在眾人的意料之中的。而第二道對于很多人而言,也是早有猜測,畢竟自從莫凡塵回來以后。便與云雪瑤走得極近,而且,云雪瑤的父親云之海也沒有反對兩人出雙入對,賜婚只是早晚的事。
皇帝現在將莫璃陽押入大牢,可能因為顧慮頗多,最終的處置還沒有判定,莫凡塵的舉動令大家都猜測云之海可能會站出來保莫璃陽。
唉。小五啊小五,你的本性純善,到底有何難言之苦,才會做出這樣違心之事呢?
莫凡塵在接圣旨的時候面無表情,眼中沉靜如水。仿佛手中圣旨與自己無關。
像是有什么刺痛了我心中柔軟的角落,看著莫凡塵沉靜如水的側臉,看到他眼角的那顆淚痣……心好痛!
宴會過半,我借口酒量不佳,想出去透氣,從殿中退了出來。
殿外的宮人示意我可以在附近的花園內走走,但是不能去后面的宮殿。
我笑嘻嘻地應下,在花園的假山下找了一塊石頭坐下,開始偷偷觀察。[]
怎么才能出去呢?
今天早上我見到跟著莫詡一塊回來的小福子之時。向他打聽了一下是否認識三十多歲的姓陸的太監,他想了很久,告訴我宮里三十多歲的太監不多了,只有在鸞鳳殿打掃衛生的一名太監姓陸。
我尋思著當年發生玉家慘案之時,冒死出來給玉臨風送信的那名小太監如果還在宮內,那么定然就是小福子所說的這個人。不管怎樣,先去找找看。
這次進宮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現在所有人都在殿里參加宴會,宮里的警戒都在宴會上,如果能夠混出去,應該很容易就能去鸞鳳殿找人了。
可是……怎么才能出去,現在守衛連花園都不讓我出,如果我有玉流淵那樣的輕功就好了,嗖一下飛出去了。
在假山附近來回走了兩圈,不斷地偷眼觀察守衛,這些人一個個站得筆挺,一點打盹的意思都沒有。
正在嘆氣,突然一只手捂住我的嘴巴,接著,我便落進一個滾熱的懷抱里。
“小寧,是我。”
莫詡的聲音從耳邊傳來,低柔中帶著點點微醺,吐出的氣息中有些許酒香,如數鉆進我的耳朵里,引得我一陣輕顫。
他纏住我的腰,拉著我閃進身后的假山山洞里,這才松開我的嘴巴。
“你做什么?”我低聲吼他,“沒看到這么多守衛在嗎!”
出去練了一個多月兵,他一點變化都沒有,還是那么隨心所欲,也不管會不會有人看到。
他笑嘻嘻地湊近我,“這里很隱蔽,外人看不到的,我輕功那么好,一閃就進來了。”
“你不在里面陪著皇上,到這里來做什么?”
堂堂太子爺消失了,這目標可不小,一會兒就會有人找來,我還怎么往外溜!
莫詡伸出胳膊抱住我的腰,低笑道:“好久沒見,小寧乖乖難道不想好哥哥嗎?”
我撫額,“你就沒有點正經的嗎?”
“小寧……”他臂彎一用力,就把我帶進懷里,緊緊地抱住我,下巴墊在我的頭上,滿是委屈地道:“在西苑天寒地凍的,每天都盼著過年,過年就能回帝都,就能見到小寧乖乖了。”
好吧,聽他這么一說,我又心軟了,就這么讓他抱會兒吧,畢竟他被皇帝支到西苑去也與我有關系。
“殿下,西苑很冷嗎?”
“冷,住的也沒宮里好,連老子的銀龍寨都不如,而且每天早上五更就要起來練兵,我的手都凍得生瘡了。[]”他握住我的手,“你瞧,就在這里。”
我借著洞外透進來的光線,果然見到他的右手手背上生了一塊銅錢大小的凍瘡,都流膿了。
“怎么這么不小心,小福子不是過去了嗎,怎么也沒伺候好你?那小子還說自己是好奴才,哪個好奴才會把殿下伺候出凍瘡啊!這瘡疼嗎?”我拉著他的手又不敢碰傷口。
“疼!”莫詡可憐巴巴地道,“連水都不敢沾。可疼了,小寧幫我吹吹好嗎?吹吹就不疼了。”
明知道他在撒嬌,可是想到那么冷的天氣,他騎在馬上指揮著士兵們操練。不忍心拒絕他,便拉過他的手,放在唇邊吹了幾口氣。
他定定地看我片刻。輕聲道:“小時候,我練武弄傷手指,乳娘就是這樣幫我吹的,可惜乳娘在我八歲那年去世了,以后再受傷……便沒有人幫我吹了。”
他的聲音里有一絲傷感。
我被他的話說的心尖一顫,莫詡自小沒有母后的疼愛,皇上又忙于政務。定然也是極度缺乏母愛之人,或許正是這樣的環境,才令他養成如此叛逆的性格。
“殿下……”
“不是說只有我們兩人的時候不要叫我殿下嗎?”
我無奈地低聲道:“詡兒……”
他輕笑一聲,低下頭在我的額頭上吻了一下,“小寧真乖!如果小寧一直這么聽話。讓我多生幾次凍瘡也情愿!”
“又胡說!”我嗔道。
他捉住我的手,手指向下滑去,摸到我手腕上,手指僵了一下,又來扯我的袖口,因為是冬天,我的衣服將袖口收緊,他扯了兩下沒扯開,便皺眉道:“怎么這么緊?”
我警惕地想收回手。“你干嘛扯我衣服?”
他梏住我的手腕,不依不饒地又扯了兩下,終于將袖口扯開,阿婆送給我的玉鐲露出,他這才滿意地道:“哼,檢查你有沒有背著我摘下來。”
一提起玉鐲我就郁悶。“詡兒,這鐲子究竟怎么回事?為何方傾一眼就認出這是你送我的?”
莫詡將我的袖口又緊了回去,慢悠悠地道:“他自然認得,這是我母后留下的。”
“什么?”我驚道,“先后的東西,阿婆怎么能送給我呢?”
“母后仙逝的時候將鐲子給了阿婆,說是送給將來的兒媳,我把你帶到阿婆那里去了,阿婆自然就將它轉贈給你了。”他說得理直氣壯的。
我嘆一口氣,耐心地對他道:“詡兒,你別耍小孩子脾氣,咱倆的身份你又不是不知道,這鐲子……我不合適。”
他看著我的眼神驀然轉寒,聲音的溫度也降了下來,“你說誰是小孩子脾氣?”
我一看他這模樣,得,又要發脾氣!
“我明白你送給我鐲子的意思,可是你有沒有想過,萬一被皇上看到這鐲子,誤以為我與你私定了終身,他會怎么想?”
莫詡盯著我,不悅地道:“什么是誤以為?你我難道沒有私定終身嗎?別忘了在你家的那一夜,老子的清白可是被你奪去了!這難道還不是私定終身嗎?”
“呃!”他竟然又提那次……我無語地抽眉角,那次我到底有沒有跟他酒后亂那個,連我自己都不清楚,他就這么一口咬定,我想抵賴都沒法抵!
“小寧!”他的語氣突然認真起來,“你不必在意你我之間的身份差異,給我一點時間,我會想辦法讓父皇接受你的,從小到大,為了當好太子,我做了太多讓步、太多犧牲,關于立妃的事情,我絕不會再妥協,如果不能娶到自己心愛的女子,我寧可不當這個太子!”
我連忙捂住他的嘴巴,“小祖宗,你怎么又說這種話,這可是在宮里,到處都是眼睛,萬一傳到皇上的耳朵里,你還要不要我活啊?”
他握住我的手,在我的手背上狠狠咬下。
“嘶”好痛!我抽回手猛瞪他,這小子真咬!
他瞇著眼睛恨恨地道:“如果你再用這樣的借口威脅我,我不介意把你搶回銀龍寨做壓寨夫人,反正這皇宮老子呆膩了,不如回銀龍……”
趕緊再捂他的嘴,“好好好,我以后不再說這樣的話。”
面對這個霸道又口無遮攔的小暴龍我真是無可奈何,打不得、罵不得,連拒絕的余地都沒有!
我恨自己,當初為毛貪杯多喝了幾杯,竟然把他給吃了!更郁悶的是,吃完連啥滋味都不記得……唉,我太虧了!
他緊緊地抱住我,“小寧,我知道你喜歡我,我絕不會辜負你!”
好吧,看來我要一直這么“被主動”下去了。
“父皇看到你戴著這鐲子會生氣,所以你不要太接近他,父皇的脾氣你永遠摸不透的。”
“伴君如伴虎嘛,我只是一個小小的從九品侍詔,沒有多少面圣機會的,這回也是借了方傾講學的光才進宮的。”
莫詡松開我,攥著我的胳膊,緊張地道:“這些日子方傾沒有難為你吧?”
這可就說來話長了,何止難為,簡直就是壓迫!
正琢磨著要不要跟莫詡詳細說,忽然聽到假山的洞口外有腳步聲。
莫詡迅速地摟住我,貼到墻壁上,俯首在我的耳邊輕聲道:“別出聲。”他說話時呼出的熱氣引得我一陣癢癢,這死小子見到我微微躲避,無恥地用牙咬住我的耳垂,我不敢出聲,揮拳打了他兩下,他得意地捉住我的小拳頭,又在我臉頰上親了一口。
這時,外面的腳步聲近了,似乎有人停在假山前,我心中一驚,糟了,這人不會進來吧,若是被人發現我和太子躲在山洞里,就算滿身是嘴也說不清了。
想到這里,我不禁狠狠地掐了一下莫詡的手心,都怪這不著調的太子,非把我拖進山洞,搞得跟偷情似的!
他反倒一點不急,又死皮賴臉地湊過來親我。
早晚我會被他氣得崩潰的!
停在假山前的人說話了,一個女子的聲音傳來,“你怎么一個人跑出來了?”
說話的人居然是云雪瑤!
外面沉默片刻,果然傳來莫凡塵低沉的聲音,“出來透透氣。”
聲音里沒有一絲情緒,這絕不是以往的凡塵說話的語氣!他為人溫和,就算是不喜歡的人,也斷然不會用這樣的冷漠的態度說話,而且云雪瑤又與他有了婚約……凡塵,他不是這樣的。
云雪瑤又壓低了嗓音說道:“你不是出來找那丫頭的吧!她離開不久,你便跟著出來了。”
莫凡塵依然冷冷地道:“我出來透透氣而已,你何必如此心疑?我答應過你不會單獨見她,便一定會做到!”
云雪瑤冷哼了一聲,“記住你說過的話,否則別怪我……”
莫凡塵的聲音里帶了慍怒,“你做的還少嗎?!這次的事情與她無關,希望你記住自己的承諾,不要傷害她!”
云雪瑤可能沒有料到莫凡塵竟用這么強硬的語氣跟她說話,微怔了一下。
莫凡塵又道:“回去吧!”
腳步聲響起,他決然地離開,借著便是云雪瑤追上去的聲音。
我被他們兩人的對話驚得愣在原地,許久回不過神來。
莫凡塵此次回帝都后的所有行為都極其古怪,我知道他一定有苦衷,可我沒想到他的苦衷竟是這樣……
凡塵……
久久的,我覺得空氣里依舊浮動著專屬于凡塵的那陣淡淡藥香,只是香氣變得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