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的廚房總是格外忙碌,林氏眼下也是有身份的主母了,不必再親自下廚操勞,但她這輩子操勞慣了,眼下地沒得種,就在自家后院的空地上圍了一圈籬笆,開了塊十來步長短的小小菜地,種些一家人愛吃的新鮮蔬菜。.
就象今兒,她一早就去掐了些嫩嫩的南瓜苗兒還有小花苞,在清水中洗干凈了,切成小段,拿油鹽炒香,拿個白瓷碟盛了一碟子,和粥點一起,擱上托盤,親自給石氏送了去。
昨晚上石氏胃不舒服,晚飯都沒吃幾口,林氏雖是鄉下人,卻知道這南瓜苗是能治這毛病的,后來問了大夫,也說可以,所以才一早掐了尖兒給她炒一盤送去。況且這菜炒好,看起來就碧油油的讓人有胃口,大夏天吃,最合適不過了。
可一進屋,卻見石氏已經扶著床起來了,只是臉色還不大好,歪歪倒倒的,看起來甚是勉強。
林氏忙把托盤放下,上前扶著她道,“嫂子怎么不多歇一會兒?昨兒大夫還說你得多靜養,這一大早的,你是要上哪兒去?”
石氏感激的看她一眼,卻是嘆道,“今兒是敏君那孩子三朝,雖然有你們給她操辦,可我這個做外祖母的連看都沒去看一眼,實在是不象話。我想著今兒陪你們過去,說不好能通融一下,見她一面。實在不行,我去那兒走一遭,也算是盡到我這外祖母的心了。”
林氏聽著心疼,卻也不好攔著,只得盯著她吃了早飯,又囑咐丫頭們小心服侍著,自己也趕緊收拾了,帶上各色禮物陪她出了門。
從家里到軍部衙門的路,現今林氏走得極熟。也不去大門,直接吩咐馬車趕到后頭角門那兒,讓人先去跟錢杏雨通報一聲。
這是錢靈犀教她的,有什么事能找熟人幫忙的時候盡可把臉皮放厚一些。橫豎將來再還這份人情就是了。
錢杏雨早算著她們今兒會來,昨晚上已經給韓瑛吹過一回枕頭風了。
人家男人不在,就一人關在這里生孩子,眼下洗三要是連親媽也不讓見。確實有些太可憐了。可韓瑛也不能說好,他只能這么告訴錢杏雨,“這些女人們的事你就看著辦吧,只不過不許招搖。小心打了眼。”
那錢杏雨就明白了,林氏是來熟的,沒甚么要緊。只不過石氏卻得委屈她一下。“嬸兒您就扮作我身邊的嬤嬤,過去好么?”
“多謝費心了。”石氏能有機會見見女兒和外孫已經是無比感激了,哪里還挑剔這些?頓時就跟錢杏雨身邊一位身量相仿的大娘換了件外衣,隨她二人一起進去了。
待得母女相見,俱是歡喜無比,卻又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
錢靈犀含著淚勸道。“好容易見一回,嬸娘快別哭了,姐姐還做著月子呢,仔細傷了眼睛。”
到底是慈母情懷,石氏聞言頓時忍住了淚,把女兒的淚也輕輕拭去,“好孩子,你妹妹說得對,咱們都不哭。孩子呢,快讓我看看。”
莫氏紅著眼睛把小孩子給石氏抱來,盡力說著開心的事,“靈犀和她姐姐都說這孩子象外公,您看看,象不象?”
看著孩子嬌嫩稚氣的小臉蛋,石氏終于破涕為笑了,“象,真象!尤其是這下巴,一模一樣。”
“可不是?我們都這么說。”錢靈犀上前活躍氣氛,“咱們快別耽誤工夫了,既然外祖母都到了,就快給孩子洗三吧。”
“好好好!”石氏一迭聲的應著,趕緊把給外孫準備的各色物件都拿了出來。她本是個素來沉穩有決斷之人,雖是和女兒乍別重逢,有些過于激動,但也知道自己進來一趟不容易,必須抓緊時間,先辦完正事再說。
因為給禁錮在此,諸事不便,給孩子洗三的吉祥婆婆就由莫氏來擔當了。她兒女雙全,現在又一個做了王妃,一個考中了進士,可謂是最吉祥人選了。
錢靈犀雖然不能回去,但也讓閔公公準備了一份厚禮,給孩子慶賀。只是錢敏君瞧過之后,只留下些小衣裳小鞋子,余下的全給退了回去。
“不是我不收,只是眼下在這種地方,我縱是收了也招人眼,這些金玉之物妹妹拿回去吧,咱們姐妹之間,不講這些虛的。”
錢靈犀假意嗔道,“我又不是給你的,你這兒不方便擱,就讓嬸娘帶回去。”
石氏忙道,“我也不能拿。備不住這事情牽連下來,你干爹也有不是,你的心意咱們領了,可這些東西真不能收。”
林氏聽說,一把將東西接了下來,“你們都不拿,我幫忙收著。等大家無事了,我再還給你們。反正我一鄉下婦人,誰還查我不成?要查我就埋到菜地下去,保管他們發現不了。”
錢靈犀聽了忍不住呵呵直笑,“還是娘最聰明!”
林氏卻故意瞪她一眼,“你少在這里挖苦你娘,我知道我這法子笨了些,可總比你們推來推去的強!”
一屋子人都給逗得笑了,錢杏雨眼見不錯,想給石氏母女留些單獨敘話的工夫,便請大伙兒到外頭去吃洗三面。
莫氏等人會意的全都走了,石氏再看著清減憔悴的女兒,忍不住又落下淚來,“是娘對不起你,不該給你攀這門親事。那姓洛的小子,真是坑苦咱們了!”
錢敏君反倒強忍心酸勸她道,“當初這親事是太上皇親自做的主,娘您又有什么法子?再說,您女婿是有不好,但也不至于那么差。或許是女兒命中沒福,才有此一劫。娘您可千萬不要太過傷心,瞧瞧您,都病成什么樣兒了,這讓女兒看著心里多難受?”
石氏聽著這話,只覺肝腸寸斷,忍不住泣道,“娘這把年紀,還管成什么樣兒么?倒是你,年紀輕輕的,這頭胎就不順當,可千萬別落下什么病根。娘沒用,也不能進來照顧你,你只好自己多保重著,知道嗎?”
錢敏君含淚點頭,握著母親的手道,“娘,女兒不孝,還有件事想求您。”
石氏更難過了,“好孩子,咱們母女說什么求不求的,你有什么話就說吧。只要娘能做得到的,拼了這條老命也替你做到。”
錢敏君到底也淌下淚來,轉頭看一眼襁褓中的兒子,望著石氏道,“相公雖犯了錯,可我與他結發夫妻,沒個說眼見他遭了難,就丟下他不管的。但孩子還小,他是無辜的。娘,您和爹都年紀大了,按理說我不該來麻煩您。可眼下實在是沒辦法了,我只能求您,您把孩子帶走吧,別讓他在這兒跟著我受罪了。他一個不懂事的娃娃,想來除非是抄家滅族的大罪,否則應該能對這孩子網開一面。”
石氏聽女兒隱有托孤之意,那眼淚止不住跟泉涌似的,哭得根本說不出話來。
卻見錢靈犀忽地從門外奔進來,淚流滿面的道,“姐姐你怎么能說這種話?這讓嬸娘怎么好想?”
錢敏君也哭了,“好妹妹,我知道你一直在替我想辦法,可你姐夫犯了這樣大的事,連累我倒也罷了,怎么還能連累到你們?你若是真心幫我,就幫我照看著你侄兒些,我縱是這輩子報不了,下輩子也不忘你的大恩大德。至于我,你們真的不要管太多了。還有莫嬸娘,讓她也回去吧。這件事已經牽連得人夠多的,別再牽連上揚名哥哥和湘君姐姐。他們多不容易才有今日,真的不能受到連累。否則咱們全家若都倒了,將來哪里還有什么希望?”
石氏哭得越發說不出話來,可錢敏君卻強撐著從床上掙扎起來,抱著兒子給母親跪下了,“娘,就當女兒最后求您一回了。您把孩子帶走吧!”
她又滿懷希翼的望著錢靈犀,“妹妹,你去幫著求求情,咱們不是要逃,就是把孩子送到外家去。就算將來他也難逃一劫,那也是他命中注定,怨不得旁人。”
錢靈犀能怎么做?
錢敏君說得對,這么小的奶娃娃留在這里,雖有錢杏雨關照,但怎么能有家里安穩?她們這案子還不知要拖多久,如果讓個小娃娃在這樣的環境長大,不僅于孩子不利,于大人更不利。所以錢靈犀只能去求錢杏雨,讓她又去麻煩韓瑛了。
韓瑛和盛行恕商量了一回,倒是同意了這個請求。只是要讓錢揚名來跑一趟,做了個保,便讓石氏把孩子領回去了。
只是母子連心,臨把孩子送走前,錢敏君抱著兒子看了又看,親了又親,還解開衣裳,親自給孩子喂了最后一次奶。
錢靈犀看著實在不忍,“姐姐,要不等到孩子滿月再送他走吧?”
可錢敏君頭也不抬的回,“眼下舍不得,等到滿月就舍得了?你別急,等我給他喂飽就好。”
錢靈犀哭了。轉身出了屋子,怎么也不敢進去了。
當風塵仆仆的錢文仲一行趕回九原,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老妻抱著一個還不足月的嬰孩,在那兒垂淚。他只覺心尖一顫,那淚忍不住就要往外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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