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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以錢家在小蓮村的平均生活水準而論,那么房石等小戶人家大概到他們肩膀頭的位置,但趙家卻是要一直低到腳脖的。//去讀讀
錢靈犀沒有想到,這世上居然還有這么破的房,這么邋遢的家。
兩間土壞房,上面片瓦也無,鋪著的稻草很久沒有翻過了,多處破漏,墻角被雨雪沖涮得有些塌陷的味道,看起來搖搖欲墜。
窗戶那是一扇都沒有,只拿幾塊黑乎乎的破布擋一擋就算完事了。至于門,也只是一塊大木板,白天還得拿下來當桌,晚上擋上去才叫做門。這樣的破房,錢靈犀真心覺得自家的牛棚都比這強。
興許趙家也覺得這房看起來實在太不牢靠了,所以把他們唯一值錢的財產,兩大缸自釀的老米酒搬到了外面搭建的棚里。外頭挑一個藍布幌,上書一個大大的酒字,招徠生意。
不過聽說趙家釀酒的手藝還不錯,只是為人太差,是以村里若不是有什么要緊事,都不愿做他家的生意。
這話說的很是,瞧著這樣的危房,有膽靠近的就沒幾個。錢靈犀小心翼翼扯著姐姐站得老遠,心中納悶。
時值日中,但這家卻靜得可怕,半點炊煙不冒,也看不見半個人影。
“有人嗎?有人在嗎?”三叔公扯開嗓門喊了半天,也沒個人出來答應一聲。
雖然老頭很想進去看一眼,但若是主人不在,這樣進門卻有些瓜田李下之嫌,正要放棄離開,忽聽屋里傳來砰地一響,似是什么重物砸到地上的聲音。
三叔公眉頭一皺,屋里有人怎么也不答話?只怕是出了什么事吧?想一想,身正不怕影歪,這個窮家,難道還有什么可拿的東西么?于是他果斷邁步進去了。
很快,小姐倆就聽見三叔公在里頭驚呼的聲音,“鳳丫,靈丫,快進來幫忙!”
錢靈犀不知道發生了什么,跟著姐姐沖進房間,二人也嚇了一跳。
黑洞洞的房間里充斥著難聞而陰冷的氣息,而一個黑乎乎的少年剛被三叔公扶了起來,“這孩病了,高燒,快拿水來!”
錢靈犀怔了怔,這不是那個體壯如牛的趙庚生么?怎么眼下成這德性了?
那樣輪廓分明的五官與本地人迥異,讓人看過一眼就很難忘記。只是他現在的臉上可沒有了那種兇悍之色,反而透著不健康的潮紅。
身上那件原本就破爛不堪的棉襖,好似又被鞭抽開了花似的,更顯破爛了。湊近一聞,還有股血腥味兒彌漫不去,聞之欲嘔。
她在這里打量的工夫,錢彩鳳已經飛快的去廚房的膛灶里燒了點熱水,拿個葫蘆瓢舀了來,“我找不到茶壺。”
“沒事,給我。”三叔公看著趙庚生已經干裂的嘴唇,接了那瓢熱水就喂到趙庚生嘴邊,“孩,張開嘴,喝點水吧。”
三叔公很是同情,這孩也不知病多久了,方才要不是他自己翻到床下弄出點動靜來,只怕死在這兒都沒人知道。
不知是聽到了三叔公的話,還是水的氣息刺激到了他,趙庚生的嘴唇一沾到水,便本能的咕嘟咕嘟開始牛飲。一瓢熱水下肚,他還不肯放開,雪白的牙齒咬著水瓢,乞求更多。
三叔公勸哄道,“還有水呢,再去打來就是,松口。”
加了些力氣,他才把水瓢拿開。錢彩鳳不待吩咐,立即接過又打了瓢熱水來。
再一次的熱水下肚,趙庚生恢復了點力氣,沒再咬水瓢了。
三叔公在他耳邊高聲嚷嚷,“庚生啊,庚生!你能聽得到嗎?聽得到就睜開眼睛試試。”
錢靈犀就見趙庚生那一雙眼皮使勁掀動著,似是想要費力的睜開,卻又象給膠水粘住似的,怎么也睜不開。
她看著著急了,忍不住上前伸出小指頭幫他推了一把。卻沒料到,那小病成這樣,居然還有反撲的能力,忽地一把攥住了錢靈犀的小手腕,抓得極緊,跟烙鐵一樣。
“啊!”錢靈犀嚇得失聲尖叫,錢彩鳳也慌了,跟拔蘿卜似得把妹妹往后扯,“放開,你放開!”
三叔公給這幾個孩鬧得頭都疼了,厲聲大吼,“都瞎嚷嚷什么?住手,都住手!”
錢家小姐倆終于冷靜下來了,其實,趙庚生抓著錢靈犀只是出于本能的反應,并沒有傷害她的意思。只是錢靈犀挨過打,心里陰影太深,才會失態。
有些不好意思的想把小胳膊慢慢的收回來,此時,門外有人開了腔,“噯,你們這是干什么呢?”
錢靈犀轉過頭,瞧見來人,很是吃了一驚。
真的難以想象,趙庚生的爹竟然是個如此矮小之人。歲月的風霜似乎已經把他整個人的精氣神都快吸光了,就象一只老核桃,又干又硬。
被酒糟透的身長年彌漫著酒氣,也許唯一和趙庚生相像的就是他那雙眼睛,透著同樣如獸般的兇光,所不同的是,趙庚生只有面對食物時才具有攻擊性,但他的眼里卻分明帶著世俗的狠辣。
三叔公站起來解釋,“青山兄弟,你別誤會,我們今兒來是為著問一件事。十五那日,老四家的遭了賊,丟了一只雞和一對兔,本想來問問你們家有沒有人看到。只沒想到,你家庚生病了,就進來給他燒了瓢熱水,就是這樣。”
錢靈犀專注的聽話,沒留意到趙庚生已經悄悄松開了她的手腕。
“哦,那天我不在家,那賊也沒看到。”趙青山就這么淡淡說了一句,便看也不看他們,進門繞過幾人來到床邊,極是粗魯的一把將兒提了起來,“小王八蛋,少在這兒裝病。還不快滾到后頭去干活?當心老用鞭抽你!”
錢靈犀分明看到,趙庚生倏地一下打開了眼睛。
即使屋里光線昏暗,她也覺得那雙黑黝黝的眼睛亮得怕人,象是陡然在房間里點亮兩盞寒燈,讓人不由自主的心悸。
但那趙青山卻似見怪不怪,還帶著幾分猙獰的笑意拍打著他的臉頰,“這樣就對了,打起精神來,滾!”
他一把將兒往外推去,那架式,不象是對自己的兒,倒象是對著一條狗,或者是殺父仇人。
趙庚生渾身無力,這一推就摔在地上,但他卻沒有半句多話,手足并用的往外爬。
三叔公看不下去了,咳嗽了兩聲,“青山兄弟,論理這是你的家務事,外人不好多說什么。但是這孩真的生病了……”
錢青山皮笑肉不笑的打斷了他的話,“錢大叔,你也知道這是我的家務事,這小你不用理他,慣會騙人的。就算是真的病了,或者死了,我還省些心呢,您就不必操心了。”
三叔公噎得說不出話來了,忍氣吞聲道,“那算我多管閑事了,不過這年關將近,你們也謹守好門戶,別遭了賊才是。”
“謝謝您的好意,我這窮家也沒什么好招呼的,不送了。”他自顧自的大咧咧坐了下來,那意思擺明是送客了。
三叔公忍氣往外走了兩步,在門口時突然停下,冷不丁的問起,“你媳婦呢?”
“跑了!”趙青山陰陽怪氣的道,“錢大叔要是有空,不如給我再介紹個媳婦?要是你們錢家的閨女,我倒插門也是可以的呀!”
三叔公冷笑了一下,一摔門簾,走了。
將窗簾撥開一條縫,眼看著一老兩小走遠了。趙青山忽地從腰間抽出一根馬鞭,怒氣沖沖的趕到屋后,對著正在勉力劈柴的趙庚生抽了下去。
“小王八犢,叫你貪嘴去偷東西,還敢不拿回來孝敬老!這下好了,人家發現了,回頭又得連累老!”
他一邊抽一邊罵,“還有那沒廉恥的老娼婦,居然敢拐了老的錢跑了。都是你這掃把星惹的禍,我抽死你,抽死你!”
趙庚生只抱頭護住要害,勉力躲避著,卻不發一言,不掉一淚。
悄悄折返回來的錢靈犀看得目瞪口呆,三叔公卻微微嘆了口氣,什么也不說,帶著兩個孩走了。
錢靈犀很是不忍,“三叔公,您去管管吧,他會被打死的。”
三叔公深深嘆息,“管得了一時,管不了一世。那是老打兒,你讓叔公怎么管?走,回去吧,三叔公給你們拿好吃的。”
可是錢靈犀此時哪有心思在吃食上?滿腦都想著趙庚生的眼神,還有他挨打的樣。
真的,好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