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都城民風較南風開放些,但眾家女眷平日里也不能頻繁出門的,如何消磨日子啊,想來大多數便是琢磨衣裳頭面之類的,這贊嘆便從擺設上說到今日張太太、大姑娘二姑娘的穿衣打扮上了,什么好話什么來,還說江南衣裳果真是比都城的精致秀美,又說到什么鼓樓西大街去年開了家繡坊專賣江南繡品的,等明日約著去瞧瞧的。
又那邊福久過來了,才三歲的孩子吐字清晰,玉潤可愛,又和安平侯夫人一對一答的,就算是看不過其他做派的,但對這小兒子也是贊譽有加。本來和宋夫人一塊兒來的呂夫人家剛去了兒媳婦,最是盼著有個這么聰穎好看的孫子的,也跟著一塊兒贊嘆去了。宋夫人聽著她們的話,只覺得是在奉承張太太,心里更加不愉!張老爺都四十多歲了,膝下卻是弱女幼子,別人這個年紀孫子都不定比這小兒子大了!有什么好夸獎的!
心中煩悶的宋夫人在無人招呼她的情況下喝起了悶酒,又聽得旁邊兒的夸獎連連,不知不覺中酒有些上頭了,但還保持清明!又聽得旁人低聲說起張老爺的前太太,宋夫人一懵,卻是想起來,這張老爺的前太太可不就是陳嫻兒。想起陳嫻兒,宋夫人未出閣的時候卻是和陳嫻不對付的。當年陳嫻兒未出閣的時候,正是陳家正當顯赫的時候,再加上是唯一的嫡女,很是受寵。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身段婀娜纖巧,容色美若天仙,每次聚會時,都是眾星捧月,人人贊譽。陳嫻兒自認為和她是姐妹,每每聚會便是拉著她,可是大家第一眼注意到的。永遠是陳嫻兒,贊譽的也是陳嫻兒。而她就像是陳嫻兒身邊的綠葉,襯托的就是那朵紅花!
如今一想更對張家不喜,又覺得陳嫻兒如今都死了好些年了。看看你的地位被人家占了,就連唯一的姑娘也得叫人家母親。又想起她剛才看到張瑤的時候怎么會不由得皺眉頭,原來是老熟人的女兒,瞧瞧不還是簡直跟陳嫻兒一個模樣刻出來的,都是那樣的風流裊娜,一出場就吸引眾人的目光啊!林林總總加起來,宋夫人腦袋一熱。刻薄的話就說出口來,她這話不光是將安寧說了進去,還有就是她口中的嫻妹妹,胸臆里夾雜著能夠諷刺到陳氏的愉悅,就像是多年積攢的翳郁找到了個發泄口。
不僅僅是陳年舊事里,永遠充當嬌花兒旁邊的綠葉的不甘心;還是如今張家老爺壓著她家老爺一頭,讓她在妯娌間受到諷刺;亦或者對于張家太太就像是當年的陳氏一樣受貴婦們歡迎的不滿、嫉妒;再或是說眾位女眷像是流水一樣不要錢的夸贊……當然了宋夫人也就多喝了幾杯,可是她還沒有到醉糊涂的地步。腦子自然還是清醒的,也明白自己說出來的話是什么!
只不過等呂夫人將她摁下去,等安寧那淡淡的一眼看過來。還有旁邊人暗含諷刺的目光刺過來,宋夫人錯愕的不敢動彈。尤其是在安寧那雖然軟軟的語調但暗含著硬骨頭的話語刺過來的時候,宋夫人只覺得出了一身冷汗。輕重緩急的輕柔嗓音,湖水般靜謐的眸光,不曾想也能予人如此大的壓力,宋夫人攤坐在椅子上,卻是覺得背后冷汗淋漓。等她回想起來自己因為圖一時口快將話語說出口,又想起再之前自家老爺吩咐來的不能得罪張家,心中害怕,借著呂夫人和安寧說她醉酒說胡話時就開始裝醉。在小丫鬟扶她出去,還嘴里胡亂說著醉言醉語。她也無顏在張家呆著,就連小丫鬟端上來的醒酒湯都沒有喝,就讓她從家里帶來的丫鬟攙扶著坐上馬車,走了!
這讓等到宴席剛結束,想讓宋夫人過來給張家太太道了歉。這件事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結仇的呂夫人聽張家的小丫鬟說宋夫人早就走了,一時間無比的尷尬,心里更是想宋夫人這個蠢貨,這一走不就是將剛才的結仇坐實了。呂夫人也無心呆著了,和安寧寒暄幾句,就急匆匆地告別了。其他女眷也紛紛告辭,安平侯夫人臨走時候還親熱地拉拉福久的小手兒,蔣夫人留在了最后,安寧知道她有事和自己說,就讓小丫鬟領她到正房去,自己則是送客人出去。
安寧送走了最后一位女眷回來,見張瑤眼圈微紅,想來她是聽到剛才宋夫人的話了,走過去拿著帕子試了試眼角,笑道:“今日是你的大日子,就該高興的,怎么還哭了?”
“母親,之前……”她在跨間里聽到了那位宋夫人的言語,心里不舒服,若那位宋夫人真的是替她生母覺得寬慰的話,就不該當著那么多賓客的面說出這樣諷刺太太的話來!而且這將她生母擺在何處,她生母都去世這么多年了,又被那宋夫人這樣提出來……這讓張瑤想起在蘇州的陳大太太和二太太這是這般說話兒,可誰知轉眼就將她生母的陪嫁要了回去,若不是父親開明大度,指不定她母親的牌位都不會在張家祠堂里擺著了……
安寧自己沒放在心上,她日子過得順遂舒坦,也鮮少有人這樣諷刺她的時候,而且她也不是好欺負的。“瑤兒就當是條狗吠幾聲吧。”
張瑤破涕為笑,朝安寧福了福身,“女兒明白了,女兒回瑤光院了。”
“去吧去吧。”待張瑤被丫鬟婆子簇擁著回自己的院子,安寧瞇了瞇眼睛,宋夫人實在不是個聰明的啊,以‘酒后失態’逃避。可自己可是回敬過去說她是‘酒后吐真言”再說了自己可是順坡下來,反而是能贏得寬和溫厚、明理有儀的贊賞。反觀宋夫人狼狽離開,這‘醉酒’的后果也不大好受吧,總得頭疼幾天吧。
安寧轉身讓管事娘子處理宴后的事兒,自己牽起福久回了正院,讓春酌伺候福久去了西廂房,小孩兒每天雷打不動是要睡一個時辰午覺的,今天因為宴席的事沒誰成,從剛才開始就有些困頓了呢。
蔣夫人正坐著喝茶,見到安寧來了,站起來還有些急切。安寧在揚州的時候,官太太中交好的除了按察使鐘夫人、布政使司李夫人外,也就這城守尉蔣夫人了,而且如今還是兒女親家,知根知底,自然知道蔣夫人今日為何而來。
不過蔣夫人還沒開口,安寧就笑道:“要不,你明兒再來?”
蔣夫人鳳目一瞪,‘呸’了安寧一口,“敢情你們夫妻倆沆瀣一氣了是吧?我還偏不如你意嘞!”
添香倒上茶來,安寧搖著頭說:“不要茶,給我倒一盅白水來。”添香答應著,下去了。聽得蔣夫人的話,安寧失笑道:“我的意思是忙了一天了,你總得讓我喘口氣歇歇吧。再說了你急個什么呀,我家瑤兒都是被你們家早定下的。”
“我能不急嗎?也不看看我家韻兒都多大年紀了,明年就弱冠了!”蔣夫人笑道,“也不是這么說,我和老爺都在揚州,都城雖有他叔父,但終究隔著一層不是。”
安寧點頭,“那倒是。這么說姑爺是定下來在都城里安家了?”
蔣夫人‘哼’了一聲,快速道:“這是,宅子都蓋好了,就等著住個女主人了。”
安寧失笑,當初張致遠認定蔣家的原因里除了蔣家那樣的規矩外,還有的就是蔣云揚和蔣夫人都不是那都事兒、難處的人,又早早的沒有上一輩,兄弟姐妹也親近。再者就是蔣韻是二子,張瑤嫁過去不用參合到管家大權的事情里。就是子嗣上壓力也會少很多,蔣家長子已經有了一兒一女。張致遠雖然不說,但也是擔心張瑤回像陳氏那樣生育上艱難。再有一點便是蔣韻能定下來在都城里安家,到時候小兩口自己關起門來過日子,和和美美的,再者這還能在張家的眼皮子底下,知根知底,可不正好!
蔣夫人見她這樣的,便道:“我今日來,就是想給你通個氣兒,讓你給個準信來。讓人算好了日子,七月里有個好日子,八月里也有個好日子,你看看,要是說好了我就找人過來下大定了。”
安寧想了想,七月里頭,正是熱的時候,就是八月也不是很涼快,那成親禮節最是繁瑣,不說別的,新娘子的鳳冠霞帔就是里三層外三層的,穿著著實遭罪。就笑道:“我們這里東西都是齊全,早就備好的,日子倒是不打緊的,不過七月里天氣太熱了吧,就是八月也熱啊。就是我同意,我家老爺也得同意才成啊。”
蔣夫人擺手道:“熱是無妨的,左右喜轎里頭寬敞,可以多放兩個冰盆。再說了這可是這一年里最好的兩個日子了,其實七月這個日子比八月的那個日子更好些,你就跟你家老爺好好說說,這幾日總得給我個準信才行。行了,就這樣吧,我也不耽擱你喘口氣了,不用送了,明個我再來啊。”說完就風風火火的走了,根本就不留給安寧反口的機會,弄的安寧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