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坐在鋪著大紅交頸鴛鴦繡花薄毯的錦煙蓉覃湘妃榻上,杏兒拿了個石青金錢蟒引枕讓安寧靠著,問道:“太太,老太太賞下那些擺件可是要用上?”說的自然是那些老太太賞下來的個個寓意招子生子的擺設,物件當然都是好物件,老太太私房里面的東西再差都不會差到哪兒去。
安寧心想她這還沒懷上呢,老太太就急不可耐了,要是懷上了還不知怎么樣呢。不過那些物件看著也忒是顯眼。旁人若是知道了無非是說老太太盼孫子呢,但到安寧這兒就不一樣了,要是她懷孕生了個兒子也就算了,若不是豈不是落的旁人笑話。但老太太意思不能忤逆,安寧只挑了幾樣不大明顯的讓下頭人擺上,其他的挑幾件擺在不大明顯的角落里,剩下的就讓杏兒收到庫房里。
碧水從外面匆匆進來,趴在安寧耳邊嘀咕了幾句,安寧挑眉,“你聽清楚了?”
碧水遲疑,道:“婢子離的遠聽的不大真切,只聽到這幾個詞。”
安寧笑笑,說道:“怕是你沒聽清楚罷了,這件事我自有思量。”
碧水自然懂安寧的意思,恭敬的應下了。
大姑娘的院子,大姑娘的奶嬤嬤正哄著大姑娘睡午覺,硯香在外間守著做針線,其他的小丫鬟守在門口守門口,墨香嚷嚷著進來,沖著硯香道:“硯香姐姐你看看是不是這個花樣子?”
硯香瞪了她一眼,道:“小聲些大姑娘好不容易被王嬤嬤哄睡了,吵醒了姑娘小心你的皮!毛毛躁躁的像個什么樣子?”說著還往里間看了一眼,舒了一口氣,“幸虧沒吵著姑娘,不然陳嬤嬤還不給你排頭吃!”
墨香一聽大大的松了一口氣,陳嬤嬤不在。湊到硯香跟前拉著硯香的胳膊撒嬌:“好姐姐,我這不是著急么,我下次再也不敢了,你可千萬別跟陳嬤嬤說呀。陳嬤嬤不在呀,她不是一直守著姑娘的么,去哪兒了?”墨香拉了個凳子坐下來,把藏在身后的花樣子拿出來遞給硯香,小聲的問道。
硯香接過來放起來,一邊做針線一邊道:“還能去哪兒,去那位那里了。”
“硯香姐姐說的是友蓉么?”墨香指了指西邊,摸了摸鼻子,“友蓉她最近怎么了老是惹陳嬤嬤生氣?我偷偷聽小歌說陳嬤嬤在友蓉房里發了好幾次的脾氣,我看友蓉還挺老實的啊。亜璺硯卿”
硯香冷哼了一聲,道:“她老實,老實還能爬上老爺的床!以前太太在的時候還以為她是個老實的才把她開臉給了老爺,還自己掏銀子給她補成姨娘的分例,還破了規矩分了單獨的院子。就把心給養野了想要抬姨娘吃香喝辣的呢,陳嬤嬤打從開始就看她不順眼現在更不順眼。如今新夫人來了夫人重規矩雖不說克扣月例,但分例什么的都照著規矩來,這次給宋姨娘抬了姨娘,單就沒友蓉什么事,她日子可不就更難過了,這不就是報應來著。”
墨香吐了吐舌頭,“嘻嘻,硯香姐姐我是覺得陳嬤嬤找友蓉發火也沒什么用啊,太太也回不來了。”
一縷線用完,硯香打了個結,把線咬斷,白了墨香一眼,道:“這話可別讓陳嬤嬤聽著了,陳嬤嬤可不是嫌友蓉太不爭氣,老爺不是個好色的,還重規矩,每個月到姨娘房里的時間本來就少,友蓉再不爭氣點說不定一個月都見不到老爺一面。現在不同于以前了,現在管家的是夫人,上次因為大姑娘生病的事夫人對陳嬤嬤的觀感就不大好了,再加上陳嬤嬤還是以前太太的奶嬤嬤。雖夫人大度,但心里肯定不大舒服的。唉,像我們這些原本是太太身邊的就不大好做,你且穩重些,別像以前毛毛躁躁的了。”
硯香嘆了一口氣,陳嬤嬤是什么想法硯香都能猜出幾分來。她原本太太身邊伺候的二等丫鬟,后來被抬舉到大姑娘身邊伺候成了一等丫鬟。太太當初看上同為二等丫鬟的友蓉是看重友蓉是個好生養的,要是能懷上太太的意思就是抱過來養,沒想到太太還是去了。友蓉這幾年肚子都沒半點動靜,現在夫人嫁進來了,陳嬤嬤就著急了起來,雖說陳嬤嬤還是為大姑娘著想,但硯香是在心里覺得陳嬤嬤有些老糊涂了。背地里說現在得夫人不過是小門小戶出來的,斷比不上太太,但她這幾天觀看夫人作為,端莊大方,行事作為都是大家風度,差不了太太去。聽老太太院子里的要好的姐妹說,老太太私下里夸了夫人好幾次,今個還賞了好些東西給夫人,老爺連著幾夜都宿在夫人院子,給足了夫人臉面。若是夫人一舉得男,那地位再無人撼動了。只是陳嬤嬤被往日種種迷花了眼,看不真切,早晚會出事端。
墨香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笑嘻嘻的應了,道:“硯香姐姐,我回去了,下次再有好看的花樣子就給你拿過來。”墨香跟硯香不同,是家里窮養不起才被人牙子賣到張家來做丫鬟的。
硯香點頭,又從簸籮里拿出來另外一縷線導起來,心里估摸陳嬤嬤要回來了。
墨香走了沒多大會,陳嬤嬤就從外面陰沉著臉回來,兩條法令紋看起來更深刻了,看她過來的方向可不就是友蓉現在得院落。門口傳話的小丫頭遠遠的看到了,端正著站著生怕是陳嬤嬤一個不高興就給頓排頭吃,那可就是無妄之災了。
陳嬤嬤從外面進來,見到正在做針線的硯香,往里屋探了一眼,問道:“姑娘可是睡著了?”
“王嬤嬤哄姑娘睡了,大概有小半個時辰了。”硯香給陳嬤嬤倒了一杯茶,一邊遞過去,一邊回答。
陳嬤嬤接過茶,喝了口,想到之前的事忍不住冷笑幾聲,“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左右不過幾兩銀子買過來的丫頭。要不是太太抬舉她能有今天,說什么一切聽夫人吩咐,看這才幾天心就被新夫人攏過去了,全然忘了當初太太是如何對她的!還不就是個下賤胚子,若不是太太心善她還不知被人牙子賣到哪兒去了呢。真真的狼心狗肺,心大了去!”
硯香心想怕是陳嬤嬤被友蓉氣壞了,聽著陳嬤嬤的話硯香在心里嘆口氣,友蓉又是個容易的了。原本太太體恤,自己掏銀子給她補成姨娘的分例,還破了規矩有她單獨一個院子,各方見友蓉是太太的人多少都給些面子的。如今太太去了,新夫人當家,個個都得按規矩來。友蓉不是家生子,府里也沒老子娘幫襯,聽說她老子娘還三五不時的來找她打秋風,就算是姨娘一個月的月錢也才三兩銀子,各方的打點不都得花錢的,也不會剩下多少,更不用說現在通房丫頭的月錢滿打滿算還不到二兩紋銀,剩下的就更少了。不過俗話說牛不喝水強按頭,要是友蓉不愿意,旁人怎么逼迫她都沒用。
只沉默著聽陳嬤嬤說上幾句,就聽得里屋的動靜,大姑娘醒了。
陳嬤嬤訕訕的閉了嘴,進屋去伺候大姑娘了。硯香將針線放在黑漆嵌螺鈿紅梅花開四方盒里,領著幾個小丫鬟進去了。
大姑娘是早產兒,帶著從娘胎來的不足之癥,因為是張清和和陳氏千盼萬盼的,就是個姑娘也當掌中寶眼珠子一樣疼寵著,單為了大姑娘的病揚州的名醫都請遍了。雖然身體被調養好些了,但平時還是嬌弱只能溫養著。
張瑤早先沒了娘,即使有爹爹疼愛。但周圍的人時不時的說上兩句,再加上大姑娘心思有些敏感,對安寧的到來那是萬分的排斥。她有娘,才不要叫別的女人娘,還纏著張清和哭著鬧著不讓張清和二婚。
尤其是陳嬤嬤還在跟前說些老爺娶了夫人,以后生了兒子,這家里就沒了大姑娘的立身之地,老爺這樣做怎么對得起太太云云的。大姑娘心里對安寧的厭惡更上了一層,頭一天去請安的時候還很不甘愿,都沒有開口叫娘或母親,跟其他一樣叫夫人。即使爹爹還是對自己一樣疼愛,還是去不了大姑娘心中對安寧的不喜。
大姑娘卻記得了自己生病的時候握到的軟軟的手,暖暖的香香的像夢里娘的味道,還有夫人會溫柔的摸自己的頭頂,笑的也好溫柔。小孩子本來就是敏感的,大姑娘能感覺到安寧釋放出來的善意,即使陳嬤嬤再說些有的沒的,心里還是會想笑的那么溫柔的夫人才沒有那么壞,不知不覺的中天平就會慢慢傾斜。
“姑娘,廚房上做了姑娘喜歡的蓮子紅棗雪梨銀耳湯,要不要用些?”大姑娘的奶娘王氏問道,王氏是當初陳氏千挑萬選出來的奶娘,人是個老實的。三十來歲,穿著藍布衣裳打扮潔凈,說話也算爽利。
大姑娘點點頭,立馬就有丫鬟到廚房去端蓮子紅棗雪梨銀耳湯來。
陳嬤嬤在一旁站著看著大姑娘欲言又止的,大姑娘就假裝沒看到,又不知這回陳嬤嬤又要跟自己說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