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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飛鳳
林燕剛掛了娘的電話,她爹又打了過來,也是夾七夾八的一大通訴苦,林燕聽著聽著,就受不了了,她問爹爹:“當年我背著弟弟,領著妹妹去學校,而娘卻在四鄰里竄門聊天,連老師都看不下去,到咱家幫我說話,你怎么不肯管束娘一下?那時她還年輕,比現在容易改正錯誤吧?”
老林一想,若不是老婆那么不上道,女兒確實不會吃那么多的苦,一時噎住說不出話來,那時女兒也有哭著求自己和老婆的,可惜在他心里女兒根本就沒地位,對女兒的請求置若罔聞,根本就沒有理睬。
都說女兒好,女兒是貼心的小棉襖,可惜他當年對女兒傷害太大,現在兩個女兒對他,都是時好時壞的。老林一下午,都只想嘆氣,但年三十的,他唯恐嘆氣影響了下一年的好運,只得勉強忍著。
大概四點多,佳彬夫婦來了,他們要準備大飯。老林這一回幫不上做飯,卻剛好有機會帶著小孫女玩兒。就看林佳彬夫婦在廚房一通忙碌,到了快六點,林佳豪看到餐桌上已經擺滿菜蔬,便和姚靜雯在大門口貼了春聯,還按習俗放了炮,林佳平也很準時地帶著老婆孩子回家吃飯,老林領著一家人在臨時供桌擺了祭品,燒香祭奠,這才開始吃飯。
不管大人什么心情,孩子們總是快樂的,小華好容易有機會當哥哥,出來進去都牽著嬌嬌,月月也很有大姐的氣韻,和敏捷在一起慢聲細語的說話。大概說到什么好笑的事兒,兩人都捂著嘴,笑得肩頭一聳一聳的,惹得小華和嬌嬌也擠過去探聽。有了這四張小嘴嘰嘰喳喳,家里終于有了熱鬧的氣氛,老林的臉上這才露出了笑意。
幸好到了晚上。全家人意見一致的看春晚,還沒有因為電視起爭執,嬌嬌也在九點多就困得受不住睡著了,林佳彬便告辭父母,帶著妻子女兒回家了,林佳平沒多一會兒,也離開走了。老林以前從來不注意這些。今年特別留意和孩子互動,難免心里會不舒服。好在初一這天,一家人都沒有出門,午飯時,林佳彬還提了瓶三百多的西鳳酒。兄弟幾個陪著老爹喝了幾杯,讓老林不勝酒力,下午躺在床上睡了一覺。
初二,老林唯恐女兒不肯回娘家,早上一起來就給林燕和歡歡打了電話,十點鐘的時候,見兩個女兒帶著丈夫孩子如期而至,他才放寬心,回頭督促著老婆去廚房做飯:“三十和初一。三個媳婦沒有一個搭理你,難道你還想讓女兒也那么對你嗎?”
林老娘不為所動:“怎么可能?媳婦和閨女能比嗎?再怎么說,好歹她們還是我生的!”
“你還嘴硬,燕都說了,再過幾年你老了,只配送到養老院去。就你這懶樣,哪個孩子肯照顧你。”初一他不敢說什么詛咒的話,今天已經初二了,老林便不用忌諱了。
“什么?”林老娘呼一下從沙發上站起來,跑到餐廳,對著正在削萵筍皮的林燕追問,“你爹的話你聽見了嗎?”
“聽見又怎樣?你小聲點。”林歡看了一眼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常林。
“你敢說我老了不伺候!”林老娘一看女兒有怕的,馬上膽大起來,非但沒有小聲,反而底氣十足地提高了音量。
“我就敢說!”林歡一看娘竟然這樣,真生氣了,也大了嗓門。
“娘,我和歡歡小的時候你不待見,現在還想欺負我們,怎?你指望嗓門大就能壓服了?你喊吧,喊得聲音再大些,讓全屋里人都聽見,我和歡歡臉掛不住了,只好走人,從此以后不搭理你。”
林老娘氣恨地咬了咬牙,昨天全家上下都不理她,飯桌上兒子還和老頭有不少的互動,她插言了好幾次,可惜沒有人接茬,媳婦看她如同空氣,兒子對她躲避不迭,她以前從來不介意這些,但經不起老頭一遍一遍地強調將來要把她送到養老院,讓她心里多少有點惶恐,她氣惱地坐下,用手拍拍餐桌:“養老院就養老院,我打聽了,那里面也好著呢。”
見老娘還嘴硬,林燕和林歡都生氣了:“你將來愛上哪兒上哪兒,到時候若有難過,別對著我哭。”姊妹倆異口同聲地道。
“不干活一邊去,別在這兒礙眼。”老林拿著一把剝好的蒜苗過來,想交給林歡,被無視后,訕訕地放在餐桌上,他又拿起一塊姜,用小刀子去皮。
林燕真佩服她的娘,四個人坐在餐桌前,說說笑笑地準備午餐,那是多么和諧的快樂場景啊,偏偏她,不肯伸出憊懶的雙手,無端破壞了這美好的家庭氛圍。
她拿起一朵蒜,遞給老娘:“把這剝了。”
林老娘氣惱得很,不肯伸手來接,老林趕緊舉起手來,卻被林燕繞過去了,她狠狠地把蒜往老娘面前的桌面上一墩:“你自己看著辦,不干活別吃飯,不要一會兒讓幾個孫子輩的看你哭哭啼啼鬧笑話。”
“你的手是豬腳啊,怎的就那么懶。”老林火上澆油地嘟囔了一句。
“我,我,你們現在長大了,不需要我了,都這么合起來欺負我!”林老娘用手拍著桌子,眼淚婆娑的,不知道的人,還不知道她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餐桌邊一時寂靜無聲,林老娘詫異地抬眼,看到的是三雙充滿憤怒和譏屑的眼神,老娘一時覺得心里慌亂不堪,剛才說話的底氣一下子泄了。
“我都不知道你憑什么振振有詞地說出這樣的話來。”林燕說道,“都說孩子是娘身上掉下的肉,當娘的都會拿命來心疼,可到了咱們家,我怎么就看不到呢?我只知道我四歲就被塞到學校,就是因為當娘的為了出門聊天方便,不用擔心我跑丟了,不用怕我不小心摔了。及至真的到了上學的年齡,我卻得領著大的,背著小的,老師都不愿意讓我進教室,我不知道我的娘,到底給了我什么!”
老娘現在不敢聽林燕說她小時候,女兒的悲慘任誰聽了,都忍不住掬一把同情的眼淚。
“大姐說得對,你就負責把我生出來,然后扔給大姐,大了些,就得承擔這個家全部的洗洗涮涮……”
“咳咳!”老林唯恐林歡說到被賣了,趕緊打斷了女兒的話,并且,還提示女兒,他也是受害者。
沒想到林燕抬眼看了看他,氣恨的說道:“我和歡歡受的什么非人的待遇呀,幾歲大就得擔負一大家人的全部家務活,爹爹竟然跟沒看見一樣,對這樣的娘說也不教一聲。”
老林著急地辯解道:“我怎么沒說過?你問問,你讀上班了,歡歡也嫁了,好多次我從地里回來,餓得要命,你娘卻逛得不見人影。你娘,就是沒有一點人氣的冷血動物,不心疼老漢,也不心疼兒女,自顧自逛哩,我有一回生氣了,都想不要她了呢。”
“不要就不要,我才不稀罕和你在一起過日子呢。”老娘惱羞成怒,拍了一下桌子,捂著臉嗚嗚哭起來,林燕看到那一朵蒜,放在她面前這么長時間,竟然還是沒有剝開,心里特別佩服,懶到她娘這樣的,還真是天下難找。
“剝蒜!”林燕把蒜骨朵再拍到娘跟前,“啥也別說了,今后你不干活,就別吃別喝。”說完,她拿著桌上的蒜苗、去皮的萵筍到廚房清洗,林歡用簸箕把桌上擇下的菜葉子等都清理了,又用抹布把桌子擦干凈。
林燕拿了個小切菜板出來,連同刀具一起放在桌上,對老娘下命令道:“去洗手,回來把萵筍給我切成薄片。”
老娘氣得把手在桌上拍得啪啪響,無奈沒人多看她一眼,老林看她不動手,便跑去洗了手,小心翼翼地切起菜來。其實這點事兒,林燕一個人一個小時都能搞定了,何況再加上林歡,不過,林燕在屋里準備蒸那些肉碗和魚,林歡在切蒜苗、豆腐干以及蔥姜等,姊妹倆還來不及讓老林停下。
“瞧切的筍絲,跟腳趾頭一樣,難看死了,還好意思美滋滋的。”林老娘坐在餐桌邊,沒有人搭理,過了一會兒,便忍不住和老頭說起話來,可惜老林不接話,她便出言諷刺道。
“我做得再不好,也比你好胳膊好腿的坐那里不動彈的強,懶得跟豬似的,我就看你將來老了怎么過!”
“不牢你費心,我有燕哩。”
老娘的話音未落,林歡接聲道:“我姐才不會養你這頭懶豬哩,要不是你,她能留級嗎?你耽誤姐姐了多少學習時間呀。還有,她讀書時,你連個衣服鞋子都不肯給她做,姐姐大學期間,還得自己縫棉襖棉褲,弄得全校的同學都在背后對著她指指點點的——”
老林和老娘都不敢吭聲,若不是沒錢,林燕用得著自己做棉襖嗎?這都怪老林,當然也怪老娘不關心女兒。
好容易飯熟了,老娘見林歡果然不給自己盛飯,氣呼呼地自己拿了碗,裝好飯坐在飯桌前,林燕不得不佩服老娘的臉皮之厚,堪比城墻,還有兩個女婿呀,他們肯定多少聽見這邊的話了,常林和黃偉良都偷偷看了岳母幾眼,見她無動于衷,沒有任何羞慚,自己反而不好意思起來。
林燕哀嘆,教育好她娘可真是一項異常艱難的大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