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燕心想這老爹還真是勢力呀，以前心心念念指望大兒子爭光呢，現在一看沒出息，立刻就涼薄成這樣。林佳豪以前對他那么惡劣，他都一聲不吭，現在進步了，不說鼓勵鼓勵，反而嫌棄上了。
林佳豪和姚靜雯覺得特別沒意思，略坐了坐就告辭走了，老林以為大女兒也會一起走的，沒想到她跟著自己進了家門。
“爹爹，你年輕時比旁的人沒少吃苦，現在呢，都說你人勤快，積了德，你有沒想過自己為何吃苦又為什么享福呢？”
老林是個愛思考的人，要是林老娘被林燕這么問，肯定不屑地回答說：“這都是命唄，有什么可想的。”把你搪塞過去。
“燕，爹爹以前身體好，種果樹不說咱村頭一把手，起碼也能排進前三名，那時候苦，就是孩子太多了，現在我也看透了，孩子少還就是享福。”
這算一條原因吧，林燕點頭，沒說什么。
“還有你和佳豪接連去讀書，也讓我手頭特別緊。你沒怎么花我的錢，這個我承認，可若是你沒讀書在家幫我做事，爹爹怎么也不會那么累的，咱家孩子多，讀書的多，這也是重要原因。”
林燕再點頭。雖然老林到現在還是重男輕女，讓她聽著特別不舒服，她性子一直很溫順，只有上大學這一件事，非常倔強，老林不許她讀書，不肯掏學費，林燕自己想辦法籌集，高考后的那個暑假。她跑到菜地里，苦求人家把菜批發給她，那年的天氣特別熱，把她曬得跟個黑炭頭一樣。也才掙了不到五百塊錢，進學校大門，莫說交學費。光其他費用都不夠，還好學校幫她辦了貸款手續，也允許她緩交學費，還給她辦了注冊，不然，她的大學夢，還真的沒法實現了。
忽然注意到老爹看著自己。林燕才意識到他在和自己說話，因為不知道老爹說了什么，林燕追問：“還有嗎？”
“我那時候對佳豪太縱容了，害了他，也讓家里日子難上加難。”
老林竟然很冷靜地說出這樣的話。林燕心里特別驚訝，不過，她盡量不動聲色地追問了一句：“就這些？”
“還有什么呢？”老林攤了攤手，林燕看他的表情，感覺在他的內心里，對這些有點不以為然，他喜歡孩子多，他第一條他不介意，第二條。他就想培養出有出息的孩子，吃苦他也覺得是甜的，這個他也不介意，就是第三條，他大概現在有點后悔，畢竟。花費那么大心力培養林佳豪，這個兒子卻并沒有他期望的那么有出息，既沒發財，也沒當官。嗯，林燕覺得老林最介意的是后者，若是林佳豪現在是個公務員，就是再不孝，老爹都還是會護著他的，畢竟，在普通百姓眼里，公務員就是官兒。
“爹爹，你不覺得你太偏執了嗎？”
“偏執？偏執跟我吃苦有關系嗎？”
“你當年，一門心思想要供林佳豪讀書，指望他當了官光宗耀祖，竟然不惜一切滿足他的心愿，阻止我讀書不說，還把歡歡嫁到山里去，俗話說手心手背都是肉，你為何只看見手心捧著的，手背哪怕被傷得血痕淋淋也在所不惜？”
老林抬眼想瞪一眼，最后還是忍住了，這個女兒，現在是他悠閑富裕生活的保障，雖然她和其他孩子一樣給自己生活費，但其他的孩子，若不是有這個幫著，哪里來錢孝敬他？
“你別心里不承認，我今天把話擱在這，你還是好好尋思尋思。我知道你愛面子，喜歡讀書人，你以前滿心眼里都是林佳豪，把我和歡歡視如草芥，現在，你見佳辰出息了，去了國外讀書，你又滿心滿眼都是老四，其他孩子，就連以前捧在手心當個寶的林佳豪，都成草芥了。”
“那又怎樣？佳辰就是出息……”老林被林燕一席話駁得體無完膚，有點惱羞成怒。
“怎樣不怎樣，你現在好胳膊好腿能動彈，年紀再大點就會明白了。兩次住院，跑前跑后都是誰？你心心念念偏疼的，有沒有比別的孩子付出更多呢？就說這次心臟搭橋手術吧，誰伺候你最多？佳平對吧？佳平心粗，你對他好賴他不是很計較，并且他很善良，也孝順，總覺得你是長輩，是他爹，不管你怎么偏心，他還是對你好到無可挑剔。
你前面怎么做，蘭香不知道，我估計是她看在你對小華還不錯的份上，精心照顧你。但你出院之后，有沒有對他倆有句好話？還有佳彬，他那次做得也不錯，我很驚訝你兩個兒子竟然能做到這一步。”
“應該的事情多了，不孝的孩子咱們又不是沒見過，你佳豪夫婦曾經就是不孝子。”
老林沒話可說。
但林燕并沒有放開那個話題：“要說應該，你當年就應該供我讀書，這是你做父母的責任，還有，你還應該幫歡歡找一個好丈夫，而不是把她賣進山里去。”
說到這里，林燕略略有點氣憤，她做了個深呼吸，現在不是糾纏這個問題的時候，便又把話題拉了回去：“老爹，你也不想想。你將來靠誰給你養老，靠誰伺候你終身。就算佳辰將來有出息，真的能當什么官兒，那能頂吃的還是能頂喝的？你躺床上時，是要人實實在在為你洗擦按摩，喂你吃喝的，你今年多大了？佳辰的博士，說不定一讀就得七八年，等他畢業，有了出息，你得多大了？他將來成就越大，在工作上下的功夫就得越大，哪里有時間伺候你？你有沒聽過一句話，叫子欲孝而親不待？”
“我這么多兒子，佳辰忙，還有佳平和佳彬，還有佳豪！”
“你為何把林佳豪排最后？你出院之后，佳平和佳彬把佳豪打了一頓，你還記得不？表面上，是這兩個氣不過他不孝順你，你有沒想到，你都不氣，他倆為何要生氣？那是因為他們對你的偏心，滿腔的不滿無處發泄！”
“佳豪是做錯了，弟弟教訓他，也是能想通的，沒有你說的對我不滿。”老林很不服氣。
“你出院之后，有沒說過佳平佳彬好話？贊揚他倆呢？你以為佳平不在乎嗎？佳彬不在乎嗎？我看，那是表面上強撐的，他的心，肯定被你這么冷血，這么殘酷傷得成了碎塊了，你等著吧，等著將來他們還會那么盡心伺候你。就算有句老話，叫無不是的父母，可還有一句話，叫人心總是肉長的，誰又能經得起多次的傷害？”
“很多家里，老人能動的時候并沒有凸顯出什么矛盾，最后，老人躺床上了，小輩這才吵起來，固然小輩們有錯，可當老人的難道就不該反思反思嗎？往往他偏愛的偷奸耍滑不出力，或者他和其他兄弟姊妹看齊，別人怎么做，自己也怎么做，一點也不考慮自己當年得到了父母最多的關愛，常常矛盾發展到最后，老人沒人管，小的也撕破了臉，親兄弟鬧得跟仇人一樣。”
老林從來沒想到過這個，現在聽林燕教訓他，甚至用了極其嚴肅的語氣，雖然很惱火，但女兒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城里面的人，鬧了矛盾也不太吵，但安葬了老人，便再也不來往的兄弟也是有的。農村，這樣的事情就太多了，妯娌之間吵翻天，兄弟打得頭破血流也不鮮見。
林燕見老爹雖然不說話，但呼吸還有點粗，知道他還沒完全轉過彎，她知道這事兒也不會一蹴而就，便讓語氣盡量柔和了些，勸說道：“爹爹，我說的你還是好好想想吧，幾個兒子，你盡量公平對待，小辰最小，當哥哥的怎么說也會讓著點，他本來就得到的多，你就不要再這么偏心了，所謂不患貧而患不均，兒子們在父母跟前也是如此的。你和娘緊努力著把一碗水端平都會有紕漏，何況你這么明顯的偏袒呢？你最好不要鬧得到了晚年，幾個兒子都不待見你。”
“好了，我知道了。”老林還是對被女兒教訓了一頓有點惱火，臉冷著，語氣卻不敢不和緩地應了一句。
“佳豪不管以前多不好，他和姚靜雯現在若是有孝順之舉，你最好也表現高興一些，不要令人傷了心。至于佳平和佳彬，你要更對他們好才是。”
老林勉強點頭，林燕便告辭回家了。她之所以這么勸老林，一則，老人若是太過偏心，老了常常結局不好，她不管對老爹有多少意見，但林燕還是不想讓他老了跟黃仁厚一樣可憐。二則，若是弟弟們孝順了，自己不也輕松點兒？
就算佳平和佳彬看在自己的面子上，能善待老人，但那種被迫的照顧，和發自內心的孝順，差別可就太大了，林燕本性心軟又善良，并且還不容易記仇，到時候看到老林不好過，她很難說自己能漠然視之，既然放不下這一家人，那她就得為讓自己輕松點兒做些努力。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