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時節,天高氣爽,朵朵輕逸白云點綴著蔚藍如海的天空,襯著一望無垠金黃色的原野,天地間呈現出一派純凈脫塵的秋日景致,像一副壯闊的畫卷,鮮艷而美麗,安寧而遼遠。(就到)
出城的寬闊官道早經打掃,灑過壓塵的清水,卯時三刻,東城門左中右三門大開,從京城內涌出大批皇衛,俱是高頭大馬,盔甲鮮明,旌旗獵獵,一出城門即順官道縱馬望城外疾馳而去。
被守城兵士阻在城外道旁等候入城的人們知道,這是皇帝要外出狩獵了呢,第一批皇衛是先鋒,又叫探路的,一去不回頭,直達目的地做好警戒,恭候皇駕。
果然,待得皇衛離去遠了,守城兵士即揮揮手,示意人們趕快進城,再過一會,將有大批人馬隨皇駕出城,到那時候想進城門可就難了。
人們安靜有序地相隨入城,一邊相互攀談,或興奮或從容笑著議論皇帝此次的秋獵,一年一度的狩獵,這個傳統承自先帝,當今圣上登基以來,堅持了六年。
由皇太孫即位的當今皇帝,年紀輕輕卻英明神武,有先帝之風,文治武功都十分了得,天朝在他的統治下,國富兵強,四海清明,多年來邊境無戰事滋擾,國內無草寇生亂,更兼天地祥和,風調雨順,黎民百姓安居樂業,不受饑餒寒冷之苦。
民心純樸,不會想到今時今朝的平安富足是先帝遺留下來的功德,或是有賴先帝的皇子們為維持后世昌盛所立下的汗馬功勞,只一股腦將這些歸之于當今皇帝的福祿和仁德——自古以來。威武神勇的皇帝不計其數,但老百姓真正喜歡擁戴的卻是當今圣上這樣的真龍天子,眾望所歸,不爭不搶。從從容容登上大寶,君臨天下,朝野皆平和淡定。無一絲驚心紛亂。
守城士兵們加緊維持秩序,督促人們進城出城,時間拿捏得不差分毫,隨著八騎皇衛和四騎近侍馳到,城門再度警戒森嚴,此時基本上人員疏散完畢,該進城的進了。該出去的也都已走光,寬闊的中門與左右側門安靜空曠,暢通無阻。
皇駕不疾不緩自金正街而來,聲勢浩大,秩序井然。前后簇擁的除了皇衛、內侍、宮女,還有皇室兄弟和宗親子弟,并一些文武朝臣,看熱鬧的民眾被攔在路牙子之上,遠遠觀望,嘖嘖贊嘆:皇家這些兒郎清一色都是年輕人,個個少年英俊,氣度不凡。
圍觀民眾中有些年紀的人便忍不住指指點點,對周圍的人們賣弄見識:
“皇輦遮得厚實。沒瞧見皇上吧?你們不知道,其實當今皇上從小到大,經常在這條大街上行走,那時候咱們這一帶街坊沒幾人不認識皇上的!”
有幾個十來歲的少年圍在身邊噓他:“劉五叔又來哄人了!”
“臭小子!你們還別不信,回去問你爹娘,他們指不定也是見過的。當年啊。端王府一家子親愛和睦,王爺和王妃出門必帶著小皇孫,他們可不同別家王府的王爺和王妃,將孩兒交給下人們抱去,他們夫妻二人親自抱著小皇孫一起坐王輦,小皇孫愛看熱鬧,索性就挽起車簾子隨他去看,這樣,通街人都看到端王一家,而王爺一家也能將熱鬧街景看個痛快,哈哈!最高興的可是小皇孫,我就見過當今皇帝小時候的樣子,那叫可人心,白白胖胖像個年娃娃,每次見都是王爺抱著,王妃長得花朵兒似的,嬌滴滴溫和柔順,可抱不動他!”
“說得有板有眼,敢情還是真的?”
“騙你做什么?”
“劉五叔只見著皇太孫,沒見著別的皇孫嗎?”
“別的皇孫么……喏,都在那兒呢,跟隨皇輦那二位,看那位騎著馬也比人家高出兩個頭,長得最威嚴神武的,那是武王,皇上的親弟弟,邊上是賢王,還是皇上親弟弟,再過去的估計就不是了吧?應該是敬王、善王、義王府上的郡王們……”
“怎么是估計呢?合著劉五叔也不是真認得!”
“嗬嗬!若當真認得貴人,我還用得著站這兒看熱鬧?皇輦邊上那二位長相與端王爺有點相似,因而我猜的!你們是沒看到,端王爺的長相啊,那叫一個好!這些龍子龍孫里邊,就沒一個比得他去!”
“劉五叔,端王爺哪里去了?聽說當年太子謀反被誅,為何不是端王爺來當太子?卻反而是端王世子做了皇太孫……”
劉五叔臉色一變,趕緊驅趕那幾個小青皮少年:“去去!父子一家人,誰當皇帝不行?要你多管閑事,滾!”
遠遠近近圍觀民眾指指點點談笑間,皇駕已經出得城門,在官道上逐漸加快了速度。[]
皇輦內,當今皇帝趙炫與皇后許如玉并排而坐,手牽著手,不時相顧會心一笑,趙炫舒展著兩道英挺的長眉,微笑道:
“朕沒騙你吧?郊外秋景是不是比御花園美得多?哄了許久才肯出來!整日悶在宮里有什么意思?”
許如玉俏麗的臉上掛著甜蜜的笑容,溫婉地將頭靠在他的手臂上:
“謝皇上將臣妾帶出來!郊外勝景果然美不勝收,天地高遠令人心曠神怡啊!往年皇上出城巡獵,臣妾看著賢妃、淑妃歡歡喜喜伴在君側,也很想跟著去,可就是邁不動腳步,走不開——御花園再郁悶,它也是咱們的家,臣妾這輩子都離不開它!誓必聽婆婆的話,好好守護著它,就像當年婆婆守護著端王府,等候王爺和皇上、皇弟們和長公主回家一樣!我也要讓皇上和皇兒們擁有一個詳和安寧、和和東樂的家!不論何時回到家里,皇上和皇兒都能看到臣妾,想要的幸福和溫暖。臣妾愿傾盡一生,永遠地、源源不斷地給予你們!”
趙炫低頭看著溫婉賢明的皇后,感動而愧疚地伸手擁她入懷,嘆道:
“朕一直覺得。你就是專為朕而生的!十三歲入宮,承擔皇后重任,從來寬善仁厚。處事大方端直,你怎么能夠如此懂事?十六歲至今,為朕生兒育女,又恐后宮空虛,皇嗣稀少,以十八歲妙齡為朕轔選嬪妃,其實是聽從國丈的勸柬。取朝中砥柱大臣之女為妃,以平衡時勢……如玉,你太厚道了!應多為自己著想,為自己存點私心!”
許如玉臉上悄然浮上紅云:“皇上,您看不出如玉的私心么?臣妾所做種種。(就到)無一不是為了自己!皇上掌管天下,日理萬機,臣妾身為皇后,理應管好后宮及內外命婦諸事,這些對臣妾來說不算什么,臣妾都不費多大力氣!臣妾看重的是皇上的心,皇上疼愛臣妾,把心交給了臣妾,臣妾為了皇上。為了咱們的家,萬死不辭!”
“傻孩子!不許口無遮攔,說不吉利的話!”
趙炫一陣心酸,臉上卻笑著:“你記住,你是朕的結發妻子,朕兒女們的母親。不管如何,不論身處何種境地,一定給朕好好活著,陪著朕到老!”
“臣妾遵旨!”
“還有,不必太過聽信國丈的話——朕的弟弟們一母同胞,無須設防!武王驍勇,賢王文武全才,德王年紀尚幼,聰明機敏,是父母親的小兒子、心頭肉,我們三個哥哥都疼他……什么叫至親骨肉?看看你生養的四個小子,相護相愛,手足情深,我們兄弟自小也是如此!至今不能忘記小時候一起在父母身邊嘻戲玩樂受疼寵的情景,我們的父母與眾不同,從小給兒女們的疼愛都是平等的,朕卻自認為多得了不少,因而,若是弟弟們有天不服朕,要與朕爭位,朕不會覺得奇怪,就當是他們與朕討要父母多給的恩寵!”
許如玉仰著臉看他:“皇上,你真能如此想?父親說,天朝當今格局,完全是先帝在時那樣,只不過是皇上親政居多,而所有的武力兵權,盡數在武王手中,賢王輔之,其余老親王府宗親兄弟們多數圍在武王、賢王身邊,若是二王起異心,易如反掌……”
趙炫注視著皇后的目光平靜清淡,許如玉心里微跳,垂下眼簾:
“臣妾妄言了!臣妾……知罪!”
趙炫復將許如玉摟進懷里:“知罪了吧?剛剛與你說了兄弟親情不相疑,還敢對朕說這些離心的話!朕遲些再罰你!不過呢,婦人不得干政,此話是相對而論,若是什么都不懂,那也不成!只是懂歸懂,凡事要與朕商量,若萬一你半懂不懂呢?朕少不得與你解釋一二,咱們夫妻同心,所作所為應也一致,對不對?你可是怕朕有朝一日被兄弟驅離京城?到那時朕或許只是一介平民,你若愿隨我去,便只能是一名民婦村女……”
許如玉忽地抬頭,堅定地望著他:“我許如玉永遠是你的妻子!生是你趙炫的人,死是你趙炫的鬼!即便你變成一個乞丐,你拄著拐杖,我拿著碗跟你去討飯!”
趙炫失笑:“說得如此可憐!朕貴為皇帝,討什么飯?只要不死,總會有吃的穿的!再不濟,咱們一家子往淮南去,父母大人自是要養著咱們,絕不會委屈你許大小姐!”
許如玉不好意思的笑了,握起粉拳嬌嗔地輕捶他一下,兩人仿佛回到年少時光,在許府,趙炫最愛逗弄粉嫩嬌憨的小如玉。
“炫哥哥,說過很多次了,許大小姐是你表妹許如意!我在許家排行第七!”
“可我覺得你才該是大小姐啊,你是許先生的長女,許先生是許老先生的長子,你可不該是大小姐么?”
“哪有這樣排論的?你看看忠義侯府,外祖父家二舅父、三舅父的孩子都成家立業了,大舅父才生下表弟黃耀山,他還排到第十七了呢!”
“哎喲!小十七!朕竟然忘記他!完了完了,狩獵沒帶他出來,讓他少一個煅練的機會,母親知道會寫信罵朕的!”
趙炫急忙扶起許如玉:“朕得讓人回去接他……”
許如玉笑道:“皇上不必著急,臣妾聽到武王妃說過,武王去接小十七了!”
“真的?”
“哪敢哄騙皇上!”
“別人不敢。你卻敢!”
“為什么啊?”
“因為朕寵你!在后宮你最大,在朕心里你最重要,你只要記著:和朕一起愛朕的家人——咱們的兒女,父母、弟妹們!這是朕最希望你做到的!”
許如玉莊重地點頭:“臣妾明白。臣妾一直這么做,以后還會這么做!”
趙炫微笑著拍拍她粉紅的面頰:“朕小時候很敬愛國丈,長大了更敬重他。國丈或許最常對你說的話便是:防范于未然,對吧?其實不用擔心,朕的龍椅坐得再安穩不過,至少二三十年內無事!朕的弟弟們縱然龍精虎猛,也只會盡忠于朕,因為,他們翻不過父母親的手掌心!”
許如玉低下頭:“皇上……”
“朕知道。國丈只有你一個女兒,也是將朕這個女婿當成自己的孩子看待,才會為朕的皇位、為國事擔憂,朕并不怪他!”
趙炫說:“路還很遠,你累了吧?躺著歇會。朕下去騎騎馬松松筋骨,順便看看小十七在哪里,與眾位弟弟說句話!”
“好,皇上小心!”
內侍牽來汗血寶馬,趙炫跨上馬,皇衛們簇擁著往前馳騁一段路程,此時離京城已遠,眼前地勢平坦開闊,原野色彩綠黃相間。右側遠山如黛,左側一條大江,秋水盈盈,青碧如會流動的翡翠,岸邊紅楓似火,耀眼奪目。
趙炫深吸口氣。但覺神清氣爽,回頭看到皇衛已退避,弟弟武王趙煒、賢王趙燮和皇叔敬王、善王的兒子們圍攏了過來。
“怎么著?想跟朕比馬術么?”
趙炫笑著用馬鞭朝他們指點一下:“就你們這些?還有的人呢?武王,不是說小十七在你手里?可看好了,出半點差錯,朕也沒法為你開脫!”
眾龍孫都笑,趙煒說:“皇上放心吧,小十七出門,侯府侍衛隨從自是要跟著不少,還有黃耀江呢,總之耀字輩的來了很多個,平駙馬也跟他們一起……”
“平駙馬怎么也來了?”
“我叫的!平駙馬本不想來,我勸了好一陣,他才肯來。”
趙炫瞪他一眼:“你!人家夫妻恩愛,愿意相守,你去勸他做什么?況且那是雯兒,咱們的妹妹,剛為他平家生下孩兒,平駙馬陪雯兒重要還是狩獵重要?”
趙煒摸了摸頭,尷尬道:“這個……我只想平駙馬身為武將,定是想跟著來一展身手的,那個……回去雯兒不會罵我吧?”
趙炫不搭理他,敬王次子、恭郡王笑道:“我倒不知道平駙馬也來了!阿煒,長公主便是罵你也只好受了,你這事辦得實在不妥,人家還在月子里呢,你把她夫君拉走了!”
福郡王也說:“要不,咱把平駙馬勸回去?”
這提議立刻被大伙兒吵吵著否定了,安郡王說:“什么意思嘛?本來他就不愿意來,喊了人來又讓人回去,這這這……不是瞎折騰嘛?平駙馬心里頭不定怎么編排咱們!”
賢王趙燮看趙煒很不好受,便笑道:“算啦,說不定是長公主肯放平駙馬出來的呢?不然他也不會一副坦然模樣,他這人平素在演武場或是打馬球比拼時喊打喊殺,如下山猛虎般,卻最怕長公主……”
趙炫看著趙燮:“就你知道的多,說得你姐姐成母老虎了,回頭讓她知道,看你怎么辦?”
“我、我沒說什么……你們可不能亂傳啊!”
“哈哈哈!”
皇家兄弟們在前頭樂,后頭一群勛貴子弟也自得其樂,年紀大的逗弄著年紀小的,談笑風生,喧嘩不斷。
在這些十七八歲到二十幾歲的公子哥兒中間舌燦蓮花唱主角的,居然是個十一歲清秀單薄的少年,他就是小十七,忠義侯世子黃文義的獨生兒子黃耀山。
當年孫蘭貞總覺得沒為丈夫生下一子半女,是一種缺憾,偷偷停了避子藥,拼著一死生下這個兒子,黃文義又感動又后怕,從此再不肯讓孫蘭貞懷孕,夫妻倆僅有此子,珍之愛之,卻也沒有太過寵溺,黃耀山承襲了父母雙方的優點,機智靈慧,聰穎好學,很神奇地從姑母端王妃處承接得過目不忘的本領,小小年紀,學富五車,博知廣聞,十一歲便考取了秀才功名,京城士子圈中都知道黃家有一位神童。
只是這位神童體質比較弱,因為孫蘭貞與端王妃走得比較近的緣故,端王妃說句話,為黃耀山增強體質就成為端王府五個孩子需要重視的任務——沒事帶他四處走走,一為增長見識,二為鍛煉身體,增強體質,直恨不得把他橫著豎著拉扯幾下,立馬長高長壯就可以省事了。
把小十七黃耀山和他十三歲的堂哥、黃文清之子黃耀江圍在中間的勛貴子弟們其實大多都相識,有的還是表親,信義侯府孫家、學士府許家、將軍府平家、工部侍郎韋府,這些都是表親,還有宋府、大理寺卿陳府、吏部尚書劉府、戶部左侍郎陳府……還有后期從江南搬到京城的一部分潘家子弟,都是世家通好,時常相見的熟悉面孔。
但這些子弟中都沒有誰及得黃耀山聰明,口齒伶俐,多番辯駁誰也論不過他去,黃耀山可不是只會逞口舌之利,他引經據典,有憑有據,駁得人啞口無言。
從小陪伴著一起長大的堂哥黃耀江很為堂弟驕傲,得意地笑道:
“你們省省吧,跟他辯,永遠沒有取勝的可能!他是文華書院學子沒錯,可他真正的先生是誰你們知道嗎?是許鳴風許老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