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過后,雪下得越發大了,村里來了幾個小男孩,邀請小喬和四蛟到田野里去打雪仗,小喬再愛玩,此時卻沒了那副心思,讓四蛟跟他們去玩,自己回屋陪汪浩哲,兩人也不說話,汪浩哲躺靠在床欄上看書,小喬就坐在床邊以手支頜,一會兒看他,一會兒抬眼盯著屋頂發呆,汪浩哲間或掃他兩眼,沒問他在想什么,兄弟倆靜默相對,各自發呆或各做各事,在于他來說很正常,船上就這么過來的,他喜歡這樣,小喬太小,他們好像沒有共同喜歡的話題,但他需要弟弟聽話,乖乖待在身邊別亂跑,看不見弟弟的身影,聽不見他稚氣清脆的聲音,他會緊張,感覺很不好。
大牛進來打了個轉,見汪浩哲有書看,很是新奇,小喬告訴他是借了陳應景的,又把送了一條魚給陳應景的事告知大牛,大牛說:
“他家有幾畝田地,雖說比我們家好過些,他娘卻是最能省的,逢年過節也就舍得買幾塊豬肉吃,還有就是家里養的幾只雞,野生水長的東西,這一年到頭只怕也就是你給的那條魚了!”
小喬嘆息:“跟陳財主家不是堂族么?陳財主怎么不照顧孤兒寡母呢?”
大牛搖頭:“不知道,我們后輩不懂老輩子的事,只聽說他們祖宗和祖宗結了怨,早說過不相往來了。秀才娘子倒是想讓應景攀結陳財主,村里像我們這樣窮的人家多了,秀才娘子都不肯讓應景找別人家孩子說話,卻愿意讓他進我們家,你知道為什么?”
“不知道!”
大牛見汪浩哲也看過來,像是對他的話題感興趣,呵呵笑了:“這是我娘猜的:我爹少年時做過陳財主家二爺的長隨,那位二爺早逝,我爹不是陳家奴才,年紀到了便回家娶我娘生兒子,陳財主最疼死去的二兒子,愿意看見我爹,慣常他不借錢給窮人家的,可他肯借給我爹,偶爾也會來我家走走。那秀才娘子讓應景來我們家玩,不時地也能見著陳財主,財主家給少爺們請的西席有面子有才學,若能進宅院里去讀書,那是最好了,我就見應景叫過好幾次叔祖父,可陳財主愛應不應的,不大搭理,看來是不想抬舉他!”
小喬囧住:“陳應景若不是奉母命,肯定不會那樣上趕著巴結陳財主的吧?”
大牛點點頭:“應景孝順,就算不巴結,陳財主是族里尊長,他也要尊敬啊!”
小喬哼了一聲:“能屈能伸也算好男兒,但凡事有所為有所不為,陳財主不過一個有錢卻小氣的土老帽,不值得陳應景卑躬屈膝,有朝一日……”
晃眼發現汪浩哲專注地盯著自己看,小喬忙頓住:七歲小孩是不是不該有這樣的思想境界?還是不要表現太成熟了吧。
二虎在那邊喊大牛哥,大牛離開,汪浩哲問:“那個陳應景,時常過來與你一同背書對詩,你很喜歡他?”
小喬笑道:“他很聰明,讀書也好……哥哥,他說等你好了,與你做朋友呢!”
汪浩哲默然:“朋友?我有過朋友嗎?小喬你記不記得哥哥有什么朋友?”
“呃,這個……”
小喬不知怎么回答,幸好她的臉紫黑一片,看不出什么表情。
到底是大人比較靠譜,潘富年和潘二娘就沒像大牛和小喬那樣摸黑回家,天色微微暗下來些,大妞把晚飯做好的當兒,夫妻倆和三豹趕著牛車回到了。
也像昨夜大牛和小喬那樣,牛車上堆滿了各種東西,一家人歡天喜地,孩子們喊爹叫娘,螞蟻搬家般把東西抬回上屋,小喬也高高興興加入其中,感受著這份過年似的喜樂熱鬧。
潘二娘精神很好,叫過孩子們,逐一派發從城里買回來的點心糖果,小喬得了雙份,四蛟眼饞,繞到她面前看來看去,小喬用胳膊肘撞開他:“看什么看?其中一份是阿浩哥的!”
潘二娘笑著將新買的衣物分發下去,說道:“再有十天就過年了,也不管那許多,這幾日天寒地凍的,棉衣新衣褲新鞋都穿上吧,要是只為趁新過年,藏著新衣裳卻把身子凍壞反而不值得了!”
潘富年也穿上了新棉衣,笑著說道:“這可是托了小喬的福!”
小喬搖頭:“大牛哥也出力了,是大牛哥的孝心!”
潘二娘把一個包袱遞給小喬:“今年能夠和和美美過個年,就算是你們兩個孩子的功勞吧!拿著,這里邊是你哥哥的棉衣,還有你們兄弟各人一套新衣裳,留著換洗。你說要自己出去買,可漫天大雪的,我不放心,就自作主張替你們買了,大牛的也買了——布料可都是城里那些店鋪掌柜們平日穿的,很好,你們穿著出門,體面著呢。”
二妞抱著自己的新衣,喜不自禁:“啊!從小到大,只這一回,過個年有兩套新衣!”
潘二娘說:“你得謝謝小喬!”
“哎!謝謝小喬!”
小喬笑著打趣:“二妞姐,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嫁進有錢人家,每年可就不止一兩套新衣裳了!”
畢竟不是那種嬌養在深閨的姑娘,二妞雖有羞色,卻落落大方:
“門不當戶不對,有錢人家不會娶咱們窮人家的姑娘,咱們窮姑娘也不是非要嫁他有錢人!我有手有腳,以后……我就不信憑自己的力氣掙不著新衣穿!”
小喬連連點頭:“對!你一定能掙得著!”
潘二娘伸出食指點二妞額頭:“不害臊!人家有錢人看都懶得看你!”
大妞幫著潘二娘忙亂了一場,結果發現自己到手的只有一套新衣裳,不免有些失落,潘二娘把大女兒的神情看在眼里,走去拉了她往一邊去,小聲說了幾句什么,大妞抬眼看著娘親,點頭笑了。
大牛一反常態,沒和他爹待在一起,而是總圍著潘二娘轉,小喬心里暗笑,這家伙這么沉不住氣,對那位玉蓮表妹當真太癡心了。
晚飯后,小喬回屋替汪浩哲擦洗,自己也請三豹提一桶熱水到側院竹片搭成的洗澡間,準備洗個澡,昨夜做夢被人追趕,跑得她一身汗,醒來還感覺身上濕濕的,既然有新衣就換洗了。
大妞阻止她:“大冷的天,你想凍死啊?冬天都是在屋里洗,少潑水就是了!把水端回去,我替你洗!”
小喬連連擺手:“不要不要!我大了,怎好讓女孩在旁看著!”
大妞好笑:“你才多大?四蛟也都是我幫著搓背才能洗干凈!”
“我比四蛟大!”
“算了吧,四蛟個頭可比你壯實多了!”
最后大妞還是拗不過,只好由她,小喬在四處漏風的竹棚里脫了衣裳才知道確實是冷得太不像話了,但也要咬牙堅持啊,抖索著洗完,也不收拾帕巾和木桶了,套上中衣直接沖出來,大妞早抱著棉衣守在外邊,馬上給她套上,這才好了些,跑回屋爬上床,鉆進汪浩哲的棉被里,故意拿冰冷的手腳燙他,汪浩哲皺起眉,小喬卻樂得咯咯直笑。
幾家歡樂幾家愁,小喬正高興著,卻見大牛走進來,往床尾一坐,一張臉苦得讓人咂嘴。
“大牛哥,你怎么啦?”
小喬湊近他問道,大牛看了她一眼,垂下頭,不回答也不說話。
四蛟在那邊忍不住喊過來:“小喬,大牛哥要娶新媳婦了,是五里外李莊的……”
三豹喝道:“沒人當你啞巴!”
床上躺著養傷的二虎卻很好奇:“說啊,自己家里人,有什么好瞞的?”
于是在小喬再一次請求下,三豹和四蛟你一言我一語,把事情說了個清楚明白:城里張三娘叫潘二娘過去不是商議大牛和張玉蓮的婚事,而是正式向他們宣告,往日口頭訂下的兒女姻親不算數,她也不巴望大牛做倒插門女婿了,已經替女兒張玉蓮另擇佳婿,是城里一家雜貨鋪的獨生兒子,聘禮都收下了,明年六月就嫁過去……潘二娘把張三娘狠狠罵了一通,撂下斷絕關系這樣的狠話,回家的路上越想越氣,硬是壓著潘富年和潘三豹將牛車改道,往五里外李莊去,將在那莊里尋了媒婆,為大牛求下李莊李寡婦家的大女兒李秋香,當場放下五兩銀子,幾塊花布,一身新衣還有幾斤肉做為聘禮。李家也痛快,答應明年五月,就讓大牛去迎親!
小喬忍不住大發感嘆:“哇塞!這也太神速了吧?二姨好威武啊,還非得要在張家嫁女之前為大牛把媳婦娶進門!”
三豹在那邊說:“就該這樣!也教三姨知道,沒有她家蓮表姐,咱們大牛哥一樣娶得到媳婦,而且還能娶到更好的!”
小喬問:“你見過李秋香了?比蓮表姐好嗎?”
“好著呢!又高又壯,臉兒紅紅的,跟咱家大妞姐差不多,爹說這才是干活的樣兒,蓮表姐算什么?稻草秧子,風吹就倒的……”
一直低頭坐著的大牛忽然起身朝那邊罵道:“臭小子,你們給我閉嘴!”
小喬見他眼睛紅紅的,虎著張臉,不覺吐一下舌頭,往棉被底下縮。
汪浩哲看她好事又怕事的樣子,忍俊不禁,藏起笑意訓了句:
“多嘴,睡覺!”
大牛聽了,一口氣吹滅獨凳上的油燈,嗵嗵嗵跑出房門,也沒聽見他回那邊屋子,竟是不知去向,小喬鉆出棉被大聲說:
“三豹哥,你惹的事,誰讓你說蓮表姐不好了?”
“我、我就撿爹娘的話那么一說——本來也是那樣的嘛!”
“那李家也真有趣,只上門提一次親就答應了,她知道咱們家什么樣的嗎?”
“怎不知道?李莊和蓮花村相距五里路而已,兩個村子幾輩子以來都互相通婚,鄉里鄉親的,就像他們知道我們家一樣,我們家也知道他們家,李寡婦……娘說這回得喊親家母了,她早看中咱們家了,先頭就請了嫁到咱們村的親戚找過娘,原是要把她家二閨女說給二虎哥的……”
“哎喲!”
二虎不知怎么的碰到傷口了,痛得直喊,一邊吸氣罵三豹:“少扯上我!”
小喬和四蛟一起笑出聲,小喬說:“三豹哥,你不去找大牛哥么?”
三豹語氣淡定:“找他做什么?除了牛欄,大牛哥哪也不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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