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房里當然裝飾修繕一新,紅艷艷喜洋洋的。那一張拔步千工床極是精致,上頭的紋飾雕鏤栩栩如生,纖毫畢現。來看熱鬧的眾人都是識貨的,這樣的床,木料就難得之極,更不用說這手工。滿京城都找不出幾張來。
女人一輩子最風光的時候就是這時候了,滿滿當當的嫁妝一個院子都擺不下,引得人嘖嘖稱贊。
這邊兒看熱鬧的人已經起哄讓新郎快點挑蓋頭了,楊重光環顧了一周,伸手將喜秤舀了起來。
又林的心提了起來,大概這會兒屋里沒幾個人象她這么緊張了。
玉林的相貌京里見過的人肯定不會多,大太太是見過的——只希望她這會兒別當著人就瞎嚷嚷出來。對這位婆婆的行事,又林實在沒多大信心。
新郎挑起了蓋頭,朝上撩起。
一眾人都對這位郡主十分好奇,京里對她的身世也不是沒人議論。說是體弱多病,在別處市調養。但是知根底的人,都清楚這位郡主是突然間冒出來的,所以差不多都猜測是宏王爺年輕時的風流債,養在外頭,大概是因為孩子的母親死了,又或者是因為女兒大了必須出嫁了才接回了王府里來。不過既然這姑娘已經正兒巴經的記入了玉碟,那自然沒誰不開眼的去揭她的身世。
大太太也很期待。
待蓋頭揭起來,又林倒是松了口氣—
不得不說,化妝術真是一門神奇的藝術!不但可以化腐朽為神奇這新娘妝還可以把人的特點全都遮掩住!甭管你什么長相,讓這些喜娘們化出來,基本是千人一面,臉上涂的白粉刮下來都能刷墻用,眉毛描得又彎又細,嘴唇小小的一點。很是喜慶,絕對是柳葉眉,櫻桃嘴。眾人紛紛夸贊新娘子好相貌,好福氣天作之后之類的,新娘子目光微微抬起了一些,很快巡梭了了一眼看熱鬧的眾人。別人并沒在意她的動作,但又林一下子就捕捉到了她的目光。
玉林就是在人群中找她,不是看別人。
然后她的頭又很快垂了下去,作出新娘子該有的標準的羞澀純良狀來。
接下去就是撒帳,眾人開始開玩笑,逗新郎新娘。就算平時再古板拘泥的人也不會在這個時候煞風景唱反調——哪怕葷一點兒過火一點兒的玩笑都沒事兒。
新婚嘛,誰一輩子都有這么一回的。
熱鬧得差不多了,王府跟來的婆子、媳婦還有喜娘們有禮的請客人們離開前院兒要開席了。
大太太本來想多留一會兒,怎么著也得和新人說兩句話,當新娘子嘛,就算是郡主也肯定會羞澀不安,安慰她兩句,這個順水人情做得惠而不費,何樂不為呢?可是王府的管事媽媽并沒給她機會,大太太還沒寒喧上一句就客客氣氣的給請出來了。
又林本來也跟著人群退到了門邊,結果有個年輕的管事媳婦輕輕拉了一下她的袖子,低聲說:“朱四奶奶請您暫且留步。”
別人并沒有注意這邊的動靜,又林就趁勢把邁出去的腳又收了回來。
剛才熱鬧的插不進腳的屋里一下子安靜下來,連新郎倌都出去應酬賓客了又林看看周圍站的人,舀不準該怎么和玉林打招呼。
“姐姐過來坐。”玉林大大方方的招呼她:“她們都是我信得過的人。”
聽她這么說,又林才稍放下心事來走了過去。
“等下不會有人過來了,你可以把頭上鳳冠去了,洗把臉,衣裳也可以換一件。”
玉林應了一聲,旁邊有個丫鬟過來蘀她拔下釵子步搖等飾物,取下她頭上只怕有好幾斤重的那頂鳳冠。
光看著又林都蘀她脖子疼。這郡主出嫁一身吉服什么的是夠體面的了尤其是鳳冠,那是按制內造的是她身份的象征。用的絕對是真材實料,那金子寶石明珠都頗有份量加起來肯定有幾斤重。
從意義上來說,一輩子就這么一次當新娘的機會,穿得隆重些是有必要的。但是從感受上來說——這一天新娘子實在是太受罪了。
玉林并沒有什么不安、慌亂的樣子,屋子里這些仆婦丫鬟她指揮若定,那些人也都很服貼聽話,各干各的活計,一點都不顯得忙亂。這邊卸了簪環,就有人打了水來,蘀她挽了袖子,遮了前襟,服侍她洗臉。水盆端下去,另外兩個丫鬟開了妝匣,有條不紊的為她搽上香脂香膏,重新抿了頭發改梳發髻。
玉林很自然的舀起一對耳墜比量了下:“姐姐看哪對好?”
洗掉了那厚厚的粉妝,露出玉林原本清麗絕俗的面容。又林看看妝匣里,指了指那對鑲紅寶的:對吧。”
玉林舀起來看看:“嗯,這個今天戴倒合適。”交給后面的丫鬟蘀她戴上。
等她收拾停當,桌上已經擺了一桌子茶點。
又林本來還擔心玉林照顧不好自己,做新婦總是害羞的。再說,也不知道手底下的人服不服管,乍一換了新地方適應不適應。現在一瞧,玉林是早適應了她現在的身份和生活了,就是做了新娘子,也沒有不安和彷徨。又林一面覺得欣慰,一面又有些失落。
唉,妹妹已經長大了,再不是當年那個時刻都需要姐姐照顧保護的小姑娘了。
其他人都退了出去,玉林拉著又林坐下來:“姐姐快喝口茶,張羅這么半天你也累壞了吧?怎么沒把我外甥帶來?”
“他有點兒著涼,這兒人多眼雜的,就沒有帶。”
“也是······”玉林笑著說:“那下次一定把他帶來,我還沒見過他呢。長得象你還是象姐夫呀?”
“嗯······都有點兒象。”又林想了想:“不過更象我一點兒。”
玉林微笑,看樣子十分期待。
“你怎么樣?”
這話問得含糊,玉林點頭說:“我挺好的。這些伺候我的人,身契都在我手里頭,他們不敢不聽話。這邊讓姐姐和姐夫多費心了,我都聽齊管事說了,樣樣都齊備,什么都不缺—瞧你都累瘦了。”
又林摸了下臉:“真瘦了?我還以為從過年到現在吃胖了呢。”
“哪有,比上次見時瘦了。”玉林摸摸她的臉:“姐夫人呢?”
“他剛才還跟著去王府迎親了呢,這會兒大概在前院兒。”
“姐夫對你好嗎?”
又林一笑:“你呀……問這做什么?”
玉林很認真地說:“他要對你不好,我肯定找他算賬。他們家那個太太生著勢力眼,以前就我看出來了,她覺得咱們家門第同他家不般配。現在你一個人在京城,離娘家這么遠,受了委屈也沒人給你撐腰。他們家要敢給你氣受,你就告訴我。”
又林心里暖乎乎的,可是也覺得很怪異。
這話······以前都是她對玉林說的吧?玉林還小,在家里被忽視,又林明里暗里護著她,敲打那些下人,給她添補東西。她做姐姐做習慣了,突然間妹妹長大了,不但不需要她照顧,還反過來要罩著她——這讓又林一時間適應不來這種逆差。
前院兒朱慕賢也沒閑著,幫著應酬招呼,這邊開了席,他看書墨站在門邊朝他招了下手,抽了個空子過來。書墨看看左右,小說聲:“少爺,逮著了。”
朱慕賢心里咚的一聲,一塊石頭終于落了地。
他走到廊下來,這兒雖然有人來往,但卻不會有人刻意靠近聽他們說什么:“幾個?”
“三個,都堵著嘴捆起來了,跑不了的。”書墨壓低聲音把朱府的事兒說了個大概。
他心里對少爺和少奶奶也是很佩服的,竟然能料得這么準。本來書墨覺得,朱府再怎么說也是官宦人家,那些護院、家丁也不是吃素的,哪就有人這么大膽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可是真就讓少爺和少奶奶給料中了,設了個套兒,那人就自動跳了進來。還有親家老爺給的那兩個人,看著瘦瘦的,也不甚高,手底下可是有真功夫的!
其實朱慕賢和又林商量這事兒的時候,也不敢保證就一定會有人中計。但是這個機會對那些包藏禍心的人來說實在太難得了。錯過了這次,不見得再有這樣的好機會。朱家人幾乎全都出來了,下人也出來了不少,府里空虛。下次縱然有這樣的機會,卻不知道要等到何時了。
當然,那些人也不見得會在朱家下手,也有可能想趁著這邊辦喜事,人多手雜的,進來混水摸魚。可這邊忙而不亂,人又極多,想在這邊動手腳并不容易。
朱慕賢在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有一股怒火從心里直竄上來。
他自問從來沒做過什么傷天害理為非作歹的事,為什么有人就這樣恨他,不擇手段想害他一家?
這是他們有所防范,若是真的沒有防范,今天把幼子獨個兒留在家中,被人得了手——那后果他承受不了,妻子更加承受不了!
能對還沒滿周歲的無辜稚子下手的人,心腸到底是怎么長的?剜出來看的話,只怕比墨都黑吧?
哆~哆~寒風凍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