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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錦細細思索這其中的破綻之處,以便找出可以反駁的理由,但是首先對于古代審案的一些基本步驟和證據構成一竅不通;二來對方的設計極為巧妙,借秦大郎之手污蔑他人,偏偏又死無對證,況且他們控告的只是逼人至死之罪,卻并未污蔑為殺人之罪,在證據上這份遺書足以治罪,而無需另尋人證物證來佐證。
蘇錦忽然明白這些人的心機艱深狠烈之處:仵作將尸體定自殺,這是蘇錦最為懷疑的一點,在蘇錦看來秦大郎十之仈為商會滅口;但之所以被定為自殺,是因為若是定殺,而證據不足的話,以謀殺之罪加諸于蘇錦之身最后會不了了之,反倒落下一樁懸案需要知府衙門處理。
到時候衙門查也不是不查也不是,若是查了,兇手就在商會,如何處理?若是不查,懸案未決既影響府衙聲譽亦平息不了輿論,反倒將自己置于兩難之境;所以他們才退而求其次投水自盡,然后再安上一個為人逼迫之死的罪名,可謂是煞費苦心。
緣由是理清楚了,反駁可不容易,既然商會和府衙聯手,想必是志在必得;此次自己的處境將會萬分的艱險,言語間稍有不慎,將會為人以柄,便如蛛絲般一層層纏繞上身,脫身不得;而且目前還未到魚死網破的時候,自己也不能就因目前窘境便將疤臉黑七這件案子抖出來,到那時商會和知府大人死不死不知道,自己可就徹底完蛋了。
蘇錦思緒奔騰躊躇難決,朱世庸哪容他在這里拖延時間,瞇著小眼大聲逼問道:“犯民蘇錦,爾罪行敗露,諒你也無話可說,你這等刁民,在我廬州府一rì便如白璧之瑕、米中之稗;為一己之私逼人天理國法世情皆不容你,本府現在宣判,依大宋刑統十惡之六判罪民蘇錦刺配流放……”
朱世庸一連串的判詞尚未說完,只聽有人高聲道:“且慢!”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堂外圍觀眾人中緩緩踱出兩人,一位是個身材中等的灰袍中年人,另一位是個青衣長袍的老者;那中年人取下頭上遮陽的竹笠,眾人這才看清他的長相,只見那人兩道濃眉,白凈臉臉的嚴肅,抿著的嘴角邊帶著一絲憤怒的冷笑。
眾人誰不識得他,這便是廬州城的名人,為盡孝道辭官在家侍奉父母十年的包拯包大人。
晏碧云眼睛一亮,一句“包大人……”尚未出口便被硬生生的咽了下去,包拯掃了晏碧云一眼,微微點頭;原來他們早已相識,包拯便是經晏殊舉薦,這次方能升任端州知府之職,和晏碧云有過數面之緣;包拯雖不因晏殊舉薦便感激涕零,但正直執拗的之外,他也不是不通人情世故。
朱世庸一見包拯現身,先是一愣,緊接著便是暗罵自己愚蠢,早知他在廬州省親,這個愛管閑事的家伙怎么會不來湊湊熱鬧,若是此人鐵了心管這檔子閑事,恐怕很難不被他揪出破綻了。
“哎呀,這不是希仁兄么?不在府中與親朋故舊敘敘離別之情,怎地有空閑來我大堂之上旁聽這些雞毛蒜皮的小案子呢。”朱世庸滿臉堆笑,在案后站起身來拱手以禮;此是公堂,主審官大于一切,一般官職比他更大的官員到來,主審官也可安坐案后不動,也不算是逾矩違制,朱世庸起身行禮,這已經是給包拯天大的面子了。
包拯不為所動,黑著臉還禮,淡淡的道:“知府大人莫要多禮,此乃大堂,并非敘舊閑談之地,大人可呼本官官名,無需稱兄道弟。”
百姓們一聽這話茬,感情這是來攪局的啊,本來這蘇小官人已經面對控訴啞口無言,眼見便要有沒頂之災,看來包大人是來撈他一把的;只是證據確鑿,包大人何處下手呢?傳言這位包大人明察秋毫,一雙慧眼能辯黑白倒要看看他是否名副其實。
蘇錦激動地雙手亂抓,沒地方放了,見到活的的了,真的是活的,還能動能說話,哦買噶!
包大人,包青天,這可是神話一般的人物啊,居然就這么就碰上了;只可惜自己渾身臭汗,還少了一只袖子,頭發散亂,形象不佳;給偶像的第一印象恐怕是好不了了。
蘇錦偷偷瞄了包拯一眼,怎么不是個大黑臉啊?看上去也很普通啊,身量不高,也沒那么嚇人,而且額頭上也沒什么星星月亮之類的標記,跟小時候電影電視劇上的高大黝黑的想象完全相反,這他媽的在忽悠人啊,這是在篡改歷史人物,毒害小朋友啊!
朱世庸大翻白眼,心中大罵:包拯啊包拯,給臉不要臉的東西,什么玩意兒,既然如此,本府也不在對你客氣。
當下落座主案之后,一拍驚堂木喝道:“堂下休得喧嘩。”轉而對包拯道:“既然包大人有此一言,便請一旁落座旁聽,此案終結,你我再敘同僚之誼。來人,看座!”
包拯一擺手道:“不用了,本官是見知府大人斷案迅速,因果確鑿,很是佩服;只不過朱大人你不覺得這樣斷案有失草率么?”
朱世庸心頭怒罵,表情上卻平靜無波,干笑道:大人看來對我廬州府的事情很感興趣嘛,有何偏頗之處,咱們私下閑聊即可,包大人此刻還是不要多言為好。”
傻子都能聽出來朱世庸在諷刺包拯多管閑事,廬州府的事情什么時候輪到你包黑子來管,你給我老老實實的站到一邊去。
包拯不為所動,表情嚴肅的道:“若等私下閑聊之時,豈非人間多一冤案么?”
朱世庸再也忍不住了,冷冷的道:“包大人這是硬要管我廬州轄內之事嘍?”
包拯爭鋒相對道:“為何不可?廬州難道不是我大宋一府?本人身居殿中丞之職,本就有巡查勘究、匯總上報之責,若是見到冤案都不為所動,豈不有負皇恩浩蕩。”
朱世庸呵呵笑道:“包大人果然名不虛傳,天底下似乎便只有包大人一人勤勉為國,其他人均為貪贓枉法之徒是么說到這個份上,我不得不提醒包大人一句,此事我將上呈淮西轉運使大人并上奏朝廷,看看外地官員是否在他人官轄之內胡亂攪局,若真如此,我大宋官制豈不一塌糊涂也去你端州府衙去管管閑事。”
包拯靜靜的看著朱世庸道:“大人作何打算包拯無權干涉,本人只是不解大人為何會有如此反應,即便我非官身,也可有發表自己疑問的權利吧,你究竟在怕什么?”
朱世庸勃然大怒,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怒火拍案怒喝道:“包拯!本府念你乃廬州同鄉,又是官身,故而對你客客氣氣,莫要不知好歹,言語之間不要失了身份。”
包拯抱拳朝天道:“包拯行事只有一個標準,上不負皇恩浩蕩,下不負黎民百姓,莫要跟我說什么同鄉之誼,同僚之意,包拯從不因為這種言語放棄過立場。”
朱世庸嘿嘿冷笑道:“好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舉世皆濁唯爾獨清是么?倒要看看你能對這件案子說些什么,若是說不出個一二三四,我管你是什么端州知府、殿中丞,定要拿下你治你一個逾矩、咆哮公堂、藐視命官之罪。”
包拯難得的露出笑容,手中竹笠扇了扇道:“朱大人羅織罪名的本事倒是不小,既然如此,便聽我分解此案如何?若是被我說出疑點,你需即可改正,若說的不合情理,悉聽尊便。”
朱世庸雙手一抱往大椅上一靠,一副蔑視的樣子,點頭道:“洗耳恭聽……”
蘇錦看著兩人爭鋒相對,心里既高興又擔憂,看包大人咄咄逼人之勢,似乎胸有成竹,但萬一找不到合適的反駁理由,因此而被彈劾降罪,那自己豈不是成了千古罪人,一時間胡思亂想,局促不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