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也難怪,在張寧日常接觸的這些太平道人中,多是些好勇斗狠之輩,像管亥、程遠志、鄧茂、馬元義、周倉等人個個生得五大三粗,面色或黃或黑,就是最親近的兩個師兄,相貌也是平常。這樣一來,老百姓對軍隊的感覺大為改觀。不僅如此,劉欣還要求他們經常組織士兵去幫助百姓干些農活,照顧老弱病殘。開始的時候士兵們還有一些抵觸,當發現老百姓漸漸接納他們,把他們當成親人一般對待時,所有的士兵自然而然地產生了一種自豪感。這些士兵本來就多來自普通百姓,自己的父母家人也經常能得到來自他們中一員的幫助,這樣一來他們的干勁就更足了,與百姓的關系也自然更加融洽了,許多百姓也更愿意將自己的子弟送入軍營。
張寧還有一個發現,河間百姓的生活似乎都很幸福,這種幸福感不僅洋溢在臉上,而且發自內心。走在路上,隨時可以見到一張張開心的笑臉,河間郡幾乎到了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地步。
這也利益于劉欣不與民爭利的思想。官府從來不會強迫百姓去做無償的勞動,就像現在各地興修水利這樣一件利民的大好事,凡是參加勞動的民壯都是有工錢可拿的,雖然數量不多,但在百姓中間引起的反響卻非同小可。幾百年來,這些活都是白干的,從來沒有想到過官府還會給錢。百姓手上有了錢,生活就得到了改善,帶動當地的商業也漸漸繁榮起來。許多在其他地方買不到的東西,在河間的市面上都有出售,不少外地的商人都愿意到河間來做生意。商業的繁榮同時又增加了官府的稅收。就連劉欣自己都沒有想到變化會這么大,這么快,他只是想讓百姓生活得好一點,根本沒有想到這么深遠。幾個月的發展和改變畢竟有限,但它給百姓帶來了希望和信心,這是用多少金錢也買不到的東西。
張寧終于明白,為什么這幾個月來,太平道在河間不僅沒有發展,甚至出現了萎縮,那都是拜劉欣這個太守所賜。
這一天,張寧和徐晃來到高陽縣境內。張寧突然想起這里就是師兄朱清遇害的地方,而殺死師兄的仇人便在眼前,自己這些天來竟然對他提不起恨意,不由深深自責。她看到前面有一片高崗,便將手中的馬鞭一揚,指了指那個方向說道:“徐將軍,我們兩個去那里看看。”
徐晃沒有說什么,朝隨行的士兵做了個原地待命的手勢,打馬與張寧并轡而行。兩人來到高崗之上,張寧翻身下馬,佯裝仔細觀察地勢。徐晃有些奇怪,這些天來,她了解的要么是當地的風土人情,要么就道路城防,自己按照大人的吩咐,她要看什么就領她看什么,沒想到她今天認真看起這塊地勢來了,難道她真有求雨的本事,看中這塊地方,要興壇作法?
徐晃一邊想,一邊也跳下馬,信步走到張寧的身后。張寧一直在觀察著身后的動靜,聽到徐晃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她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就在徐晃離著張寧還有半步之遙時,張寧突然轉身,一道寒光如閃電般直刺徐晃的咽喉。
徐晃前些天聽了劉欣的叮囑,一直很是小心,幾天下來,見張寧舉止都很正常,不免有些松懈。再說了,張寧雖然是個道士,但更是個美貌的少女,徐晃很容易便對她產生了好感,早將劉欣的話丟到了九宵云外。
徐晃陡見寒光閃過,猝不及防之下,想要完全避開已經不可能了。徐晃將心一橫,身子微微一偏,反迎著那道寒光上前一步,只覺左肩傳來一陣劇痛。張寧一劍得手,卻不知道自己是喜是憂,她剛要收回寶劍,卻覺得右腕一麻,頓時半邊身子使不上勁來。張寧心頭一斂,已經發現自己被徐晃扣住了右腕,自己的那柄寶劍插在徐晃的肩頭,兀自輕輕顫動。
徐晃腦海中閃過無數個念頭,這時已經明白大人說得不錯,她是來尋仇的,只是他仍然不信這樣一個美貌女子會下此毒手,沉聲喝道:“道長因何對徐某突下毒手?”
張寧看到徐晃嚴厲的神情,又見他的肩頭血流不止,不由一呆,只覺得眼中濕潤起來,嘴里喃喃說道:“這是為什么?”
徐晃怒道:“是我在問你!”倏爾又道:“算了,你是個女人,我不為難于你,你走吧!”
說完,他手上用力一抖,將張寧甩開三、五步外。張寧腳下一個踉蹌,卻不曾摔倒,原來徐晃使得是巧勁,給她留了三分余地。
徐晃甩開張寧,一聲大吼,竟將那支劍生生拔了出來,肩頭上一時血如泉涌。徐晃忍住痛,將那劍擲向張寧身邊,這一下用力極猛,他受了重傷,又失了準頭,竟落在她身旁的一塊巨石上。只聽“當”的一聲響,巨石上劃出了一條深痕,迸出數點火星,那劍卻斷成兩截。
張寧彎腰拾起兩截斷劍,看著半邊身子染得鮮紅的徐晃,淚如雨下,心頭沒來由地一痛,鬼使神差地說道:“徐將軍,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徐晃沒有說話,他內心明白劉欣說的不錯,這個女子是來找他報仇的,但他更愿意相信張寧此刻說的是真的,她不是故意的。
張寧不等徐晃說話,扔了手中的斷劍,走向他說道:“我常聽人說,將軍武藝高強,想試一下,不料……”
徐晃嘆了口氣,打斷她道:“唉,不要說了。你還是走吧,一會等士兵們過來看到了就不好了。”
張寧突然將自己身上的道袍撒下一塊來,沖過去按住徐晃的傷口。這次徐晃沒有再說什么,任由她幫自己包扎傷口。張寧一邊包扎,一邊望著默不作聲的徐晃,終于忍不住還是說道:“我聽說你曾經在這高陽縣,一個人打敗了幾十個馬賊,沒想到我一劍就傷了你。”
徐晃一聽,什么都明白了:“不錯,幾個月前,我剛剛從洛陽來河間,路過高陽縣,正碰上一伙馬賊搶劫村民的糧食。正些馬賊十分可惡,不僅搶劫糧食,而且要將村民的余糧全部燒毀。這些村民辛苦一年,就收了這點糧食,沒了糧食,你叫他們怎么生活?我既然遇上此事,又豈能不管。”
徐晃喘了口氣,繼續說道:“當時馬賊有三十多人,將我圍在中間,被我接連殺了十幾個,其余都落荒而逃了。不過,那個首領倒是條漢子,本來我已將他擒住,他不肯投降,竟然手抓槍尖,刺入自己的喉嚨,死得也算壯烈,只是不值!”
張寧聽了神情為之一呆:“那個首領不是你親手殺的?”
“雖然不是我親手殺死的,卻也沒什么分別。”徐晃無奈地笑了笑,突然滿臉嚴肅地說道:“不過,對于這些禍害百姓的敗類,我是不會手軟的!”
“禍害百姓的敗類?”張寧有些茫然了,父親一直跟她講的,自己做這一切都是為了拯救天下的百姓,但在徐晃眼里,他們卻是禍害百姓的敗類,究竟誰對誰錯呢?
“算了,不管什么回事,你還是先走吧。”徐晃雖然一直沒有回過頭去,但他了解自己的士兵,他們肯定會發現這里的狀況不正常,而且很快就會趕過來。
“但是,你的傷……”張寧剛才就已經看到那隊士兵向著這片高崗過來了。
“這點小傷算不了什么,你走吧!不然就來不及了。”徐晃一把將張寧推開。
“已經來不及了。”張寧的聲音越來越小,小到只有她自己聽到:“我想陪你養好了傷再走。”
云軒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