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三朵
立了那字據以后,相對于林氏的沉重,陸朝陽心中卻是非常輕快的。三十兩銀子雖多,但對于她而言,要離開陸家,最艱難的不是銀子,而是林氏的心思。
是的,離開陸家。這是她從養在床上的時候就想著的事情。曾經因為林氏的傳統和軟弱而變得困難重重,甚至連提也不好提出口。如今,林氏終于動搖了,陸朝陽頓時覺得生活都充滿了希望。至于三十兩銀子——不是有句話叫,能用銀子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嗎?
一邊尋思著這些事兒,陸朝陽不一會兒就挖了一簍子野菜。
挖野菜的時候,她就在想,或許可以拿這野菜去換錢。可是,現在不比她生活的那個時代,野菜都當成是天然無污染的好東西,現在,野菜都是拿去喂豬的。陸朝陽是個有心的,曾經見過陸家向佃戶收野菜,是論斤稱的,每斤五個大錢。而自己挖的這一簍子,恐怕也就兩三斤。出去賣,估計還難賣些。
莊戶人家收一些,量很少,也不常有。因為這野菜都是漫山遍野都有的東西,誰家還沒幾個孩子呢,大的帶著小的去山上挖一陣,半是戲耍,抱回來的野菜拌了秸稈和糠皮,也就夠豬吃的了。有錢的人家,大多數連豬肉都是向別人去買的,更很少有人大規模地養豬。
陸朝陽只好打消了靠野菜賺錢的念頭。至于其他植物,現在是冬天,有利可圖的也不多。
她慢慢地向山上走去。
俗話說的好,高處不勝寒,越是往高了走,就覺得越是冷,可是空氣也越新鮮。
陸朝陽卸下了肩上背著的野菜,和弓箭,轉而在林子里看起柴來。
她看著自己的雙手。緊緊握著斧把,白皙,修長,非常靈巧而有力量地一雙手。其實只有指腹和手心里有些薄簡,這么冷的天,也沒有覺得凍手。這具身體本來就來得比旁人的強悍,無論是力氣,還是做活之后的磨損,都不是一般女孩子可以比的。
可就是這樣的身體,也被陸家人折磨得送了命。
陸朝陽在想,怎么用自己的優勢,去賺點銀子回來。
想歸想,她也沒耽誤了手下的活計。砍了八十來斤柴火,正打算背了下山,突然感覺身邊的草堆里好像悉悉索索的好像有什么動靜。
該不會,是什么野物吧?
她先把柴火放下了,然后慢慢走上前去,卻見果然是一只灰色的兔子蹲在那里。這兔子也傻得很,陸朝陽都走得這么近了,竟然還是沒有察覺似的,只管自己在地上扒拉一些草根吃。
冬天的兔子可肥得很。今天太陽好,想來這家伙是出來覓食的。
陸朝陽就伸手去摸野菜簍子里的小弓。她的心因為緊張而突突地跳!
搭弓,滿弦,一箭剛射了出去,那兔子竟然動了起來!這一箭當然就射偏了,只從它身側擦了過去。
陸朝陽頓時就氣得直跳腳,丟了弓箭,拔腿就追了上去。要知道她手長腳長,肺活量也不錯,攆兔子可也是一把好手。
那兔子被追得滿山亂竄,陸朝陽也不氣餒,東擋西趕,跑得自己也一身是汗,心里暗道可千萬別跑回窩里去了,不然狡兔三窟,那就是到嘴的鴨子也飛了!
因此她半是追攆,半是擋它,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追得太緊了,那兔子竟然一直都沒有機會進窩,頓時急得滿山亂竄。
就在到了一片空地,陸朝陽想要一下撲上去壓死獵物的時候,那兔子突然一竄,然后就撞到了一塊巨大的石頭上,癱在地上不動了!
陸朝陽愕然!然后狂笑,原來守株待兔,真有其事!
她滿身大汗,倒也不累,走上前去,把那兔子提在了手里。這是一只成年雄兔,囤了不少料過冬,可肥得很。
她本來想把這兔子抓來了就宰了,給自己和林氏打牙祭。可是靈機一動,突然想到一件事兒。
這兔子可不但有肉,還有內臟,和皮毛。自己宰了,也就是吃肉,還宰不干凈,吃也吃不完……據她所知,離這不遠,有個小鎮,叫落潭鎮,有個集市,附近的莊戶人家都是去那里趕集的。離陸家村,大概五六個公里的路程。
集上,自然是有屠戶的……
陸朝陽看了看手里的兔子,猶豫了。畢竟,她就是能找著路,可是也還有這么一大捆柴火要背回家,還有野菜。今天若是把林氏留在家里,活兒做不完,明天只會更忙。何況集上的情況,她并不了解。
幸而她也不是個腦子轉不過彎來的,很快就想到一個周轉的辦法。只是手里這兔子,還是只能自己吃了。
她提著兔子往回走,柴火和野菜簍子都在。陸朝陽注意過,這一代已經比較高了,平時也沒什么人上來砍柴。因為這一代多是孩子們在山下挖野菜。尤其是現在天冷了,各家各戶經常幾天沒有人上來打柴的,畢竟天氣冷,小門小戶的,過冬之前就囤積了過冬的柴火。因此過冬的時候,便只在山腳上,讓小孩子拾掇一些干柴回去。再有打柴的,就是打去賣了。
陸朝陽在這地方打了幾天的柴,也沒有碰見別人。她也仔細留意過了,陸家村會收柴火的人家并不多,因此打柴去賣的生意也并不興旺。
陸家和別人家都不同,因為陸家養的是一大群廢人。雖然有不少男丁,可都是坐著讓女人養的,他們并不內疚,因為如果有一天他們高中了,那么女人們得到的會是今日付出的好幾倍,甚至數十倍。陸朝陽一出事,陸家就連冬天的柴火也沒有攢下,他們家的孩子也不會出來拾掇柴火,只好向自己的佃戶去買了。
陸家的男人們不知道,其實自家的經濟條件也并不寬裕。為這個柴火和野菜的事兒,趙氏愁得一直也睡不著覺。幸好后來陸朝陽好了,不大不小,家里也再不用花這筆開始了。
當然,她不認為她需要陸朝陽。因為這是陸朝陽欠她的,欠陸家的。再則,看陸朝陽現在活蹦亂跳的模樣,她斷定陸朝陽之前一直是都躺在床上躲懶!
這些和陸朝陽沒有關系,和她有關系的,是她知道了,這一片山區,來打獵砍柴的人,都不多。
一邊想著,自己是八成趕不上午飯了,她就一邊手下利落地繼續打了柴來。不一會兒的功夫,她掂量了一下,琢磨著大約是又砍了三十多斤柴。她就把把柴火分出了六十斤左右,背去了找了個天然形成的下風處,也就是一塊巨大的單邊蘑菇石,把柴火藏了進去。
刺史陸朝陽已經覺得有些累了。
她又提著兔子到了河邊,用鋒利的箭頭先粗糙地劃開這兔子的肚皮,把內臟一類的東西和血一起在水里漂干凈,還刮掉了一堆油脂。用泥土包好了,做好簡單的處理。
然后她便背著分開來剩下的六十斤左右的柴火,把野兔藏在野菜簍子里,下了山去。
回到陸家,聽到動靜的林氏連忙放下手里的活計迎了出來。她頭上包著布包,遮住了那枯黃的頭發,倒顯得人精神了一些。
她也不管身后趙氏要殺人的眼光,關切地看著陸朝陽,道:“囡囡,怎么才回來?快把東西放下!”
陸朝陽卻避開了她要接自己東西的手,笑道:“娘,您擔心別把手弄臟了。”
上房里走出了斯斯文文的陸文秀,她并沒有參與這場做酸菜的活動,她正在繡她的嫁衣。她已經說好了人家,是縣城里的一個捕頭,和陸家也是有七繞八彎的關系的。聽到陸文秀的名聲,便來求娶。
她柔聲道:“朝陽,給你留了飯菜,在廚房熱著哩,你快去吃!”
陸朝陽露出了笑容,道:“誒!”
她跑去把柴火放好了,再背著野菜簍子。就一股腦地鉆進了廚房。今天做酸菜,做酸菜之前要把大白菜放在水里過一遍,因此廚房里一直升著火燒著熱水。
陸朝陽就把包好的兔子一股腦地塞到了灶膛里。今天輪到林氏做飯,其他兩房的媳婦,是決計不會插一下手的。兔子的體積大,一時半會兒怕是烤不熟,因此得從現在開始烤,等外面做酸菜的忙完了,這里頭估計也只有林氏一個人收拾。到時候串通了林氏,熄了火就把兔子在灰里埋一會兒再拿出來,想來就能吃了。
就是什么調料也沒有,令人蛋碎。
當然,陸朝陽也不怕被人發現。不就是吃獨食嗎?怎么了?他們誰誰誰,有好東西見分她吃了嗎?她可是一點都不心虛的。
陸文秀親自給她留的飯菜。滿滿的一大碗,菜是辣椒炒茄子,很下飯,一直放在灶臺上溫著。陸朝陽吃得津津有味。
吃過之后,她一抹嘴,就在廚房里剁起野菜來。
過了一會兒,果然就看到林氏進了門來,手里端著大簸箕子,簸箕里都是曬好的大白菜,看來是要繼續加料了。她咧嘴笑了笑,道:“囡囡,吃好了得歇一會兒,別急著干活。”
陸朝陽眼珠子一轉,笑道:“娘,我不累哩。”
林氏慈愛地看著她……多好的一個孩子啊!
陸朝陽就放下菜刀,挨過去她身邊,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地說了幾句話。
林氏先是有些驚訝,然后就笑了起來,也壓低了聲音,道:“你這個機靈鬼。”
這是一副母慈女孝的好畫面,可惜看在有些人眼里,卻怎么都不對味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