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錯了。
要怎么做才能彌補
舒宇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心亂如麻。
他剛才追出一段距離,就發現文靜的身影消失不見,不知道上哪里去了。其實要追蹤也不會很困難,但心里糾結著的罪惡感卻讓他停住了腳步。
想著文靜那雙充滿恨意、淚盈于睫的雙眼,他對自己產生了濃濃的厭惡感。他第一次發現,自己原來與自己最討厭的那一種人,并沒有什么不同
要怎樣才能彌補呢……
他左思右想,不得要領。
突然,身邊出現一個異樣的氣息,一個聲音同時響起,帶著滿滿的郁悶叫著他的外號:“酥魚……”
舒宇本來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大跳,他猛地跳了起來,瞪大眼睛向旁邊看過去,看見那張熟悉的面孔,才驚魂未定地松了口氣,埋怨說:“你干啥啊,遲傳樂,人嚇人嚇死人啊”
遲傳樂卻看也不看他一眼,呆呆地環視著這個他住了快兩年的房間,輕聲說:“人真賤啊,以前住這里的時候老是想著搬走,現在走了,反而覺得以前在這里挺快樂的……”
舒宇盯著他,皺起了眉頭,問道:“怎么了傳樂發生什么事了”
遲傳樂呆呆地說:“酥魚,我要走啦。”
“走去哪里”
遲傳樂答非所問:“哦,對了,我還忘記恭喜你進化了”
說到這里他的眼睛里才閃出了光芒:“酥魚,我們一直會是好朋友的是吧”
舒宇眼睛一轉,也跟著答非所問:“你父親叫你回家了是吧對了,九級的進化者是家族里的重要資源,你家本身也是地球聯邦排名前列的強勢家族,放在外星足夠執掌一領的,你爸肯定不會放任你這種重要資源流落在外。”
他越說越是肯定,直到遲傳樂不耐煩地打斷了他:“我不是資源我是個人”
舒宇閉上了嘴,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聳了聳肩:“你之前也是人。從小就是,一直都是。”
他說得很簡單,遲傳樂卻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弱雞也是人,九級進化者也是人,在他父親眼里卻并不如此。
遲傳樂沉默著,舒宇安靜地陪著他。
過了好久,遲傳樂轉過身來,看著舒宇,眼睛里閃著堅定的光芒,沉聲說:“舒宇,雖然十八歲這條分界線會決定你能不能進化,但只要進化了,等級的上升是沒有年齡限制的”
舒宇點頭,這點他也知道。
遲傳樂繼續說:“我父親是個s級的進化者……”
他的話在這里頓了一下,腦海中閃過小時候父親看著他時,那冷漠而帶著評估的眼光,根本就不是在看自己的兒子,而是在評價一個貨物的價值。他被認為是無價值的,所以那也是他最后一次被父親正眼相看。那個人,甚至連眼角的余光也吝于給他
遲傳樂深吸了一口氣,腦海中幻想著父親看著他時驚訝而惶恐的目光,心底驀然升起一陣快意,他就在這陣快意中大聲說:“我會拼盡全力,我要跨過s級的門檻,我要還進一步上升,我要把所有的一切……”
舒宇打斷了他,肯定而鼓勵地看著他,輕聲說:“加油,遲傳樂。”
遲傳樂緊緊地盯著他,他不堅強,很多時候甚至是依賴著這個朋友的,而好友也總是默默地站在他身邊,一次又一次地告訴他:“堅定你自己你的存在只在于,你怎樣看待你自己”
遲傳樂溫暖地看著他,微笑了起來,他一抬手,抓住舒宇的手腕,按了個東西進他左手的手環。舒宇低頭一看,銀色的手環上多了一個簡單而別致的紋路,像流動的音樂符號一樣,那正是梵音的logo
雖然以前沒見過,但舒宇馬上就想到這是梵音的控制器他抬起頭,詫異地看著遲傳樂。遲傳樂點點頭說:“我回去以后估計也用不上這個了,送你吧要去市里什么的,還是自己有一架飛梭比較方便。”
舒宇微一考慮,就坦然地接受了下來,朝著他揮了揮拳頭,笑著說:“哥們兒謝了”
遲傳樂站了起來,微笑著說:“我走啦兄弟,要記得我啊”
遲傳樂向舒宇道別的時候,徐林宇正在與原飛一起在學校附近的小鎮酒館里喝酒。
第七中級學院,位于月背西南部一個淺層的地坑里,這個地坑叫塞汶平原,取了這么大氣的名字,但地方卻并不大。這里就是以第七中級學院為主聚居了一個小鎮,鎮上住的主要就是學校的教師和教師家屬,少量的小店鋪、小酒館等也都是教師家屬開的。
現在正是黃昏時分,鎮上的兩三層小樓被落rì映得暈紅,也透過落地的玻璃窗,照在吧臺邊兩人的臉頰上。
徐林宇淺啜著杯中的酒,游目四望,微笑著說:“這個地方,倒是跟所里有點像。”
原飛淡淡一笑,并不說話。
徐林宇凝視著他,陽光把他的半張臉映在陰影中,顯得格外瘦削而陰鶩,這與徐林宇記憶中的好友截然不同。他靜了一會兒,問道:“你一直沒有告訴我,你為什么離開研究所我以為,你在那里干得應該挺不錯的……研究經費非常充足,研究資源從不匱乏,頭頭們也很重視你,更別提我們的指導……”
“人各有志,林宇。”原飛輕柔而干脆地打斷了他。他打斷得毫不客氣,讓徐林宇禁不住有些難堪,原飛也感覺到了,笑了一笑,補充了一句:“野火研究所沒什么不好的,像你這樣單純的研究人員,呆在那里再適合不過了。”
“單純的研究人員”徐林宇不僅不傻,而且相當聰明,他立刻抓住了原飛話里的關鍵點,緊張地追問著。
原飛望著他,一時間有婿神。
他們倆都是昆侖國立大學畢業的,這所學校的教學質量在整個銀河系都首屈一指,他們倆先后高分入學,都曾經是學校的風云人物。
徐林宇小原飛三歲,他入學的時候,剛好踩在原飛畢業的尾巴尖上,在學校時,兩人連面也沒見過。
但他們倆的命運卻驚人的相似。昆大的師資力量極其雄厚,各方面學習研究水平都相當高,但再怎么樣比較,都明顯地遜了野火研究所一籌——這兩個機構,根本就不是在一個水平線上的競爭。兩人在學校的成績極其優異,在讀期間就已經有多項富有特色、極具創新意義的論文發表在權威雜志上,一早就被野火研究所相中,一畢業就被招攬了進去。
當徐林宇第一次在研究所被介紹認識這個學弟時,這個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間的大男生臉上還帶著一絲稚氣,明亮的眼睛里充滿了對變異現象——這一人體最高最深的奧秘之探索的無比熱忱。這種熱忱,讓他突然回憶起了當初的自己,并直接感染了他,讓他心中也禁不住熱血涌動,想要去做些什么。
頗為一致的研究方向讓他們遼為了摯友,那段時間他們倆同進同出同食,野火研究所優渥的生活條件讓他們根本不需要為此發愁,因此兩人間的話題從頭到尾就只有一個,關于研究,關于探索,關于人類的變異、進化與未來……
直到原飛離開。突如其來的,甚至沒有一聲招呼。
現在在眼前的青年,看上去已經沉穩了許多,只是那雙灰色的眼睛里,偶然還會閃過一道光芒,清楚地闡明著他依然如故的內心。
原飛淡淡一笑,轉移了話題:“你們現在在研究什么可以說嗎”
徐林宇盯了他兩眼,也跟著換了話題:“一個無聊的東西。你如果去夸古空梭館的話就可以看到。”
“哦空梭”原飛抬起眼睛,有些意外地問道。在研究所待了相當長一段時間的他非常清楚,空梭技術雖然給野火研究所帶來了響亮的名聲和不菲的經費,但對研究來說只是小道,內部也不甚重視。徐林宇在他離開的時候就已經是變異和異能類的核心研究人員,他怎么會去理會這方面的東西
徐林宇聳了聳肩:“之前我有一個想法,是不是能把空梭和變異的研究結合在一起來進行……”
原飛眼睛一閃,說:“你是說,空梭的生物化”
目前只有人類能夠變異,原飛會這樣想一點兒也不奇怪,徐林宇果然也點了點頭,說:“差不多就是這樣,開始只是游戲之作,后來倒是做了個詭異的半成品出來。老頭子們倒是挺喜歡的,追著趕著要把它量產化……”
原飛大感興趣,追問道:“怎么弄的原理是什么”
徐林宇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原飛卻好像沒看懂他的眼神一樣,興致勃勃地自言自語:“生物機器雖然一直沒被正式地投入運用,但思路的確已經比較成熟了。現在技術上的攻關也應該就只是經驗和數據累積的問題了。不過我到現在也還沒有聽說把人類的生物鏈用來設計生物機器的,你們是怎么做的”
徐林宇低著頭,凝視著面前的酒杯,陽光從窗外斜射進來,映在他面前玻璃杯中的冰塊上,反射出七彩的光芒,照得他有點恍惚。
但原飛說得更加興奮了,他突然站了起來,用力一拍徐林宇的肩膀,興奮地說:“走,帶我去夸古空梭館看看吧讓我看看你們究竟做出來一個什么東西”
徐林宇動也沒動,臉上閃過一絲不悅的表情,沉郁地說:“我討厭那東西。”
如果是舒宇在場,一定會馬上醒悟過來,徐林宇說的正是那架新型的、名叫“精衛”的空梭而且他一定會大生知己之感,不知道為什么,他也很討厭那東西可原飛沒想到他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有些疑惑地瞇起眼睛。
徐林宇說:“你不覺得,這樣的東西很不正常嗎”
原飛沒吭聲,徐林宇喝了一大口酒,說:“研究這東西的時候根本沒想太多,就只覺得是個新奇的想法。如你所說,生物機械的發展已經跨過了那個瓶頸,研究變異生物與空梭的結合也只算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現在這東西倒是做得差不多了,但是它跟我想像中的完全不一樣那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生物機械,那是一個變異體是扭曲的人類為了滿足自己的而弄出來的東西,它根本就違反自然的常理”
如果舒宇聽到了這番話,一定會大表贊同,朦朧中他對那東西的厭惡,也正是出于同樣的原因。而原飛卻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說:“你想太多了吧,林宇。科技不就是為了人類服務的嗎什么所謂科學倫理,不過是無病呻吟式的自我滿足罷了。人類的發展根本不需要這些”
徐林宇并不贊同他的話,可對于原飛強硬的表達,他也只是習慣性的退避。他默默地看了原飛一眼,輕聲問道:“你就是因為這個離開野火的嗎”
原飛的臉色一僵,猛地沉默下來,徐林宇的聲音仍然輕柔:“因為你不能接受領主大人對于野火研究所的限制我們有很多成果不能公諸于眾,不能衍生成產品……不能給人類以幫助”
他一句接一句地說著,原飛的表情也跟著越來越冷酷。徐林宇聲音一停,他立刻冷笑一聲,說:“是的我就是因為這個離開那里的”
他輕蔑地挑了挑嘴角,說:“什么鳳凰領領主,總是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不過是把野火研究所當作自己的私產。你敢說研究所的各種研究方向不是他指定的你敢說研究所隱藏的這些東西不是他要求的”
他說話的時候,徐林宇一直凝視著他,等他說完,徐林宇才輕嘆一聲,搖了搖頭,說:“你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情……而且,身為科學家,對生命、對世界沒有敬畏,真的好嗎”
“敬畏”原飛又是一聲冷笑,卻沒有繼續說話。
但即使他沒有說出口,徐林宇也非常清楚原飛的想法。原飛的信念不是敬畏,而是奉獻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為了達到自己的目標,他可以奉獻一切,甚至……
曾經讓他深深震驚的事情現在變得諷刺起來,他疲倦地挑起一抹笑意。
道不同,不相為謀。過往的那些親密與夢想,放到眼前簡直是個笑話。他心里有些遺憾,想再找邪題來彌合一下,但原飛卻絲毫沒給他這個機會,他一口喝干了杯里的酒,站了起來,勉強一笑說:“我想起來還有點事,先走了。”說完,拿起衣服就直接出了門。
徐林宇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對著酒保揮了揮手,說:“兄弟,再來一杯吧。”(創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