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第十一章 搶西邊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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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搶西邊


更新時間:2013年01月02日  作者:柯山夢  分類: 歷史 | 兩宋元明 | 柯山夢 | 晚明 

崇禎二年九月二十,遼東大地白雪覆蓋,今年的雪又下得很大很早,墩堡的街道中,正藍旗的塔克潭背著一個裝滿糧食的背簍往家返回,他穿著臃腫的皮襖子,把手也縮在衣袖中,狐皮帽壓得很低,了段停下來,用袖子在帽沿上磨了兩下,把帽子扶穩,然后繼續往家去,鞋子踩著積雪,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他身后的是同去買糧的葛什圖,一個紅甲兵,他正用一個粗大的棍子驅趕著他家中兩個男包衣和一個尼堪人,口中不停叫罵著,三人身上都背著沉沉的背簍,里面裝著碳和糧食仨人都是瘦弱不堪,身子往前佝僂著,上身幾乎已經與地面平行

到轉彎處,那人不小心踢到突出的石板上,一個趔趄摔倒在地上,背簍中的一個糧袋也掉出來,葛什圖甩起棍子就打過去,人身后的一個漢人男子見狀,哭喊一聲,丟下背簍撲在人身上,幫她擋著棍子,葛什圖不依不饒,死命往他兩人打去,一邊打一邊叫罵著,“打死你這漢狗”那瘦弱的男人已經被打得口鼻流血,人嘶聲哭叫著,想把男人拉到身下,但她的力氣根本拉不動,只是在地上無助的哭著

后面的另一個包衣畏畏縮縮的躲在一邊,葛什圖打得興起,猛地一腳蹬向那站著的包衣,那包衣啊一聲慘叫,被蹬得撞到院墻上,泥胚的院墻嘭一聲微微震動了一下,簌簌的抖落下一些積雪

聽著傳來的棍棒著和哭叫聲音,塔克潭恍若不聞,自顧自的繼續,到了自己家后,推開柴扉,他家的包衣已經打柴回來,正在院子里和一個包衣一起堆柴火,男包衣見了他趕緊上來接著背簍,這個包衣是個年輕的瘦弱漢人,大概二十多歲,身上衣衫破爛,用一件舊被子捆了在身上,里面塞了些烏拉草,似乎一個臃腫的喇嘛,頭上也胡亂捆了些破爛布巾御寒,即便這樣也無法抵擋嚴寒,鼻子凍得通紅,不停的流著清鼻涕,兩個袖子上已經被他搽得亮晶晶的他一邊費力的接下背簍,討好的對塔克潭說道:“少主子,你別累著,這些事讓我做就是”

塔克潭微微抬起頭,把狐皮帽向上推起,出他年輕的臉,他略帶稚氣的臉上長滿了大大小小的麻子,上嘴只有十幾根修過的胡須,他對那包衣道:“張忠旗,地鋤完了沒有?”

“主子放心,都鋤完了,馬也喂好了,別家主子都沒自己動手的,少主子真是,還體諒我等奴才作甚,你鋤了這些天,可別累壞了”瘦弱的張忠旗邊說著邊殷勤的給他拍掉身上的雪

塔克潭讓他拍了后,也沒理會他,把背簍單手提起,推開正屋的扉,夾著幾片雪入了正屋中,里面暖融融的,讓他感覺一陣舒服,徑直坐在了一個燒著柴火的火爐邊下脖子上的圍脖,出粗壯的脖子順手把帽子也取下,一根小辮落下,在身后搖擺了幾下,塔克潭往后摸了一下,把它拉到左邊前

塔克潭搓搓手,哈出一口熱氣,然后看著對面縮在椅子中的中年人道:“阿瑪,糧價又漲了,酪也漲了,下月銀子就沒了,冬天吃什么”

對面的中年人一臉鷲,冷冷道:“實在不行,就把張忠旗賣給伊蘭泰大叔他那里已經凍餓死了三個,他昨日來問過我有沒有多的”

塔克潭道:“我們哪有多的,也只有一個包衣了,要是賣了,開春就只有我自己種地(神座ww)”

對面的人低頭想了一會道:“還有那許多家沒有包衣的,還不是自己種地,你若是擔心種地耽擱了習武,那就把那個尼堪人賣給你伊蘭泰大叔”

塔克潭呆了一下道:“那阿瑪你連個暖被窩的都沒了”

“這尼堪子太瘦,做不得活,既然沒了吃食,也只得賣了”

塔克潭無奈的問道:“阿瑪,為啥現今糧一直貴,今年到現在了,我們也沒輪到去搶一次下雪又早,你不老說雪下早了又要旱嘛”

他阿瑪嘆氣道:“這已經不算貴了,前年八兩一斗,你不也吃過了,光搶些銀子來有些啥用還不如他媽搶些糧食”

說著他阿瑪眼中出仇恨的光芒,“要不是那些川兵斷了老子的手,咱家豈止兩個包衣”塔克潭面無表情的看著爐火,他阿瑪原來是個正藍旗的白甲,渾河血戰被川兵砍斷了右手,倒地時骨也被馬踩斷了,能撈回一條命都是萬幸,但從此不能再出征,搶掠所得就幾乎沒有,每次就是牛錄中分下少少一些

好在塔克潭長得快,今年已經十七,可以隨旗作戰,他們牛錄競爭激烈,他現在還不是披甲人,只算余丁,但他阿瑪從小就教習他,射箭大刀長騎馬無所不,在牛錄里很多人認為他肯定會成為巴牙喇愿意跟他們家結親的也很多,眼看又有振興家的希望

“阿瑪,要是讓我碰到川兵,一定幫你多斬幾個人頭”

“傻子,那川兵那么狠的兵,你去跟他拼命干啥”阿瑪的臉上現出痛苦的神,似乎回憶起當年的血戰,那些川兵不過七千人,號稱滿萬不可敵的八旗數萬人圍攻,竟然戰之不下,反而傷亡數千之多,許多將領被川兵的兇悍嚇的止步不前,若非沈陽的投降炮手用炮轟開了川兵陣型,他們幾萬人也打不下來好在川兵只有七千,要是遼左十萬兵全是這樣的川兵,他現在也不可能住在遼沈平原上他輕輕搖搖頭,趕那些讓他刻骨的記憶,繼續對塔克潭道:“你即便多斬幾個人頭,被他砍你一只手,你還如何射得箭騎得馬你碰到明國其他的雜兵,多殺些就是你牢記還是得搶東西,咱大金國也不重人頭”

塔克潭年少氣盛,對他阿瑪的話不以為然,他們的牛錄額真家里十多個包衣阿哈,婢也是七八個,挨個換著睡,光搶東西有啥用,還得有戰功,他得在戰場去給自己掙來他阿瑪說完了,連著咳嗽兩聲,伸手去摸身邊的水碗,一看卻是空的,塔克潭把水壺提來靠在火爐邊溫著,一邊又往火爐里面加了些柴

他忽然想起一事,說道:“阿瑪,又長了兩根胡子,幫我拔一下”

他阿瑪難得的動了一下,出一只手來,塔克潭過去跪在他面前,他阿瑪粗大的手指伸出來,用兩根指頭的指甲捏緊塔克潭上嘴的一根胡須,突然一用力,拔下一根來,拉扯得塔克潭的上嘴皮跟著一動,塔克潭面無表情,似乎拔的不是他的胡子

阿瑪把胡須丟下后,長長嘆口氣:“咱家都靠著打沈陽時候攢的銀子,眼下銀子越來越不像銀子,咱那許多銀子都用光了,要是再不去搶些,就只能把那尼堪人賣了這個月德類格臺吉帶了些人去寧遠搶東西,咱們牛錄沒輪上,你今年怕是去不成了”

父子兩人沉默的坐著,屋中只有木柴燃燒的嗶啵聲,坐了良久,塔克潭站起來,準備讓那尼堪人做飯

這時突然一聲低沉海螺號傳來,縮在椅子里的阿瑪彈簧般挺起腰,塔克潭也呆呆的看他,他阿瑪連聲道:“海螺號,快,快去口看看,聽聽消息”

塔克潭連忙抓起帽子戴上,也顧不得圍脖了,直接跑到大,剛到口,就看到村中間木柵欄的開了,他們的牛錄額真衣衫不整的沖出來,一個阿哈牽過馬來,牛錄額真便上馬往村口趕去

海螺號聲又一次響起,他這次聽到,是從外面遠處傳來的,周圍各家的大紛紛作響,人們都開出來,在口目送著那牛錄額真往村口趕去,塔克潭看到鄰居都跟著往外跑,于是也急急出,他趕到村口的時候,牛錄額真就在村口前的大路上站著,其他一些人則在村口聚集,這些村民們大多都臉上有舊傷

塔克潭轉眼看到管他們的領催也在旁邊,湊過去問道:“伊蘭泰叔叔,又吹海螺號,咱們旗是不是要出去了?”

伊蘭泰叔叔也是個老白甲兵,身體粗壯得如同一頭狗熊,黝黑的臉上頸子上都布滿傷痕,左邊臉上靠耳邊的一道疤痕尤其驚人,他咧著嘴道:“還得看搶誰,那朝鮮和察哈爾都沒啥好搶的”

塔克潭還待再問,大路上一陣馬蹄聲傳來,一名巴牙喇一人雙馬趕來,背上的三角背旗吹得獵獵作響,大家都停下說話,塔克潭見到那巴牙喇停下,對牛錄額真大聲道:“到甲喇額真大人下聽令”就又往下一個墩堡過去

接著牛錄額真便上馬往甲喇額真的墩堡而去大家在村口議論了一陣,討論是去古、朝鮮還是搶大明,回憶起哪次搶的東西多,如同拉家常一般,說到某次有人搶了一對雙胞胎子,所有人都大笑起來

塔克潭對這些趣事不太有趣,聽他們也沒個準信,掉頭回了屋子,他阿瑪杵著拐杖,由張忠旗扶著已經在口,問塔克潭道:“去哪里知道不?”

“不知道”

進屋后,他阿瑪對他道:“這節氣出兵,你得去,反正也沒有農活,你還差啥東西不?”

塔克潭遲疑道:“沒有甲胄”

“拿那個尼堪人去換來去找你伊蘭泰大叔”

塔克潭站著沒動,他阿瑪催促道,“快些,屋里少個人又算啥,只要你去搶了東西回來,多的人都有了換件好的甲衣回來,要是一個不夠,就把張忠旗一起拉去換”塔克潭低著頭出去,他還是打算把張忠旗留下,他阿瑪腳不便,還是要人照料,他到院子中間,拿根繩子套在那人身上了

那人順從的跟在他身后,到了口才轉身啊啊的對張忠旗支吾了幾句,張忠旗對她揮揮手,這人也不知是被轉賣了多少次,能活到現在已經是幸運,張忠旗甚至不知道她名字,因為她是個啞巴但這啞心地很好,張忠旗幾次挨打都是她照顧著,才撈回一條命,所以他有時偷得點吃食,也分些給這人,塔克潭家里總共也就他們兩個包衣,兩人就如同那兩條相濡以沫的魚看著人消失在口,張忠旗眼圈慢慢紅起來

啞巴人被塔克潭拉著,過一段路,來到一個院子前,塔克潭直接了進去,院子里有一個真人,是伊蘭泰大叔的兒,她耳朵上穿著四五個耳環,鼻子上也有一個,身上穿著一件里胡哨的衣服,也不知是什么時候搶的,有些地方已經破了這人喜歡塔克潭,伊蘭泰大叔也有意思要跟塔克潭家結親

她見塔克潭來了,歡喜的迎上來,裂開一張血盆大口笑起來,幾個耳環互相撞著,發出些叮叮的聲音,她把右手揚到眉邊,兩膝往下蹲了一下,算是見過禮塔克潭卻不太喜歡這人,他覺得漢還好看些

“海蘭,我阿瑪讓我把這人帶過來,想跟伊蘭泰叔叔換副甲衣”

海蘭偏頭看看后面的人,正溫順的低著頭,海蘭過去把她頭抬起來,捏開她嘴巴,看了看牙齒,又在那人身上亂摸一陣,搖搖頭,她還是覺得太瘦了但是既然是塔克潭要甲衣,她還是愿意幫忙

她對塔克潭道:“塔克潭你等等,我去叫阿瑪回來看看”說罷就出往村口去了

塔克潭這才知道伊蘭泰居然還沒回來,也不知村口能有啥聽的他在院子里看了一圈,拉了一塊大木樁坐在身下看了一眼啞,又把繩子開那啞便朝跪著

過了一會,伊蘭泰從外面回來,也如海蘭一樣,伸出熊掌在啞身上到處摸過,搖頭道:“塔克潭,這個人太瘦了,種不得地,最多給你換一件布甲”

塔克潭有點猶豫,布甲最多在遠距時防箭,近戰用處不大,海蘭在后面拉拉伊蘭泰的衣服,伊蘭泰閉眼想了一下,還是打算拉攏一下這個后起之秀,當下說道:“那我先給你一件鎖子甲,若是你這次出去能搶到東西,再分我些但你記得把甲磨一遍,臨陣不亮者,要受罰的”

“謝謝伊蘭泰叔叔”塔克潭的麻子臉上涌出笑意,鎖子甲就好多了,既輕便又不影響肢體運動

伊蘭泰在丑臉上擠出點笑,大大咧咧對塔克潭道:“還得看去哪里,要是如傳言那樣去明國京師,那里的人可比這遼東粉嫩,不過你也別老盯著搶東西,咱大金最重的還是戰功,好好干,升個巴牙喇”

塔克潭低頭受教,這是村口傳來一陣歡呼,跟著一串馬蹄聲由遠而近,幾人沖到口,是牛錄額真回來了,他在馬上一路大喊:“十月征明,咱們牛錄出二十人,巴牙喇七人,甲兵十三人”注3

他過的地方都一片沸騰,慢慢響起一陣呼喊,“搶西邊去”

牛錄額真的聲音繼續響起,“要自行隨去的,不在旗中分搶得的東西,各自備好兵甲箭馬匹,來我處等挑選”

海蘭也跑到口,聽了這話,一臉興奮的和塔克潭一起嚎叫,那個啞看他們興奮,也傻傻的笑著

紛亂的叫嚷聲慢慢匯成整齊的叫喊,在村子的上空回蕩

“搶西邊去搶西邊去”

注1:后金調兵老奴時:連著吹法螺海螺號時,是有敵兵的消息,到各自村頭等候,備御以上,去旗的貝勒的接受命令

注2:本章真裝扮和習俗皆出自《建州見聞錄》,不喜勿噴他們每出兵搶劫大明之時,便歡呼搶西邊去

注3:老奴時后金每牛錄大致抽一百丁,白巴牙喇10,紅巴牙喇40,黑營兵50到天聰年間,再無此紅巴牙喇和黑營兵的稱呼披甲人中,除巴牙喇外,其余皆稱甲兵行營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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