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格斯統這才發現自己的臉上有滾燙的液體。他一邊舉起手揉著眼睛,一邊說道:“奇怪,父母親走的時候,師傅掉到海里的時候,我都沒哭,現在卻……”
之后查理也加入了瑞典皇家海軍,在維斯泰洛斯號上擔任炮手。從此可以隨心所欲地研究炸藥了。
要知道伯格斯統那天只是穿著平民的衣服,和路上的其他人并沒有什么分別。而且他也不像格爾哈特那樣,渾身軍人的氣息,一眼就能看出來。那么查理是怎么認出來的呢?伯格斯統對這一點特別在意,便和查理攀談起來。
“天哪,我以后要一直跟一個男人走在一起嗎?”
一天閑來無事,伯格斯統突然問起查理,為什么當時會認出自己是軍人。查理回想了一下說道:“我不知道啊。我看到每個人都會這么說,想總會有一個是吧。不過你是唯一一個蒙對的呢!”聽到這種答案,伯格斯統真是哭笑不得,自己竟然這么簡單就被對方騙了,不過騙得好!
曼奴埃爾是葡萄牙人,有一手漂亮的造船技術,但是個性太溫和了,即使被別人罵也不會還嘴。結果被嫉妒他才能的同事陷害,莫名其妙地被城里通緝。在朋友的幫助下想搭船逃往非洲,卻上錯了船來到了斯德哥爾摩。想到造船廠去找份工作卻走錯路闖進了海軍的兵工廠。在被士兵抓起來的時候還念念不忘指責眼前的軍艦的毛病,被站在一旁的艦長聽到。在艦長的請求下,曼奴埃爾被釋放,并負責對軍艦維修和改進,成為艦上的整備師。那位艦長就是伯格斯統,這是他當上艦長的第二年發生的事。
這種心情一直延續到第四天,而且那扇門也沒有再打開了。伯格斯統漸漸有種想放棄的感覺。一個聲音說道:“算了吧,你已經惹怒了他,他無論如何都不會答應你的請求的。”另一個卻說:“怎么能就這樣放棄呢?你已經堅持了四天,而且也開始了解他的想法了,現在走掉就等于前功盡棄了!”
回到斯德哥爾摩后,格爾哈特加入了瑞典皇家海軍,成為伯格斯統的副官。這件事在當年是使海軍軍部最震驚的事件之一。
伯格斯統沒有動,所以格爾哈特不得不蹲下身子以便看清他的臉。
就算伯格斯統決定離開,他也沒有這個力氣了,連站都站不起來,更別說走了。伯格斯統很想就這樣倒在地上,如果沒人來打擾的話,他就在這里等死了。心理和身體都差到了極點,之所以還能保持坐立的姿勢,恐怕是因為他內心的那個強烈的愿望——征服大海!這個愿望支撐著他走到今天,但是還能夠支撐多久呢?如果自己就這樣兩手空空地回去的話,那就說明自己根本沒有才能,又怎么可能征服大海呢?
不知過了多久,伯格斯統突然感覺到雨停了。不,雨聲還在,只是自己沒有被淋到而已。他睜開眼睛,只看到一雙靴子。因為頭頸支持不住腦袋的重量,只好讓它垂了下來,所以視野也變小了。
這個晚上,誰也沒睡著。
格爾哈特知道那些沒說出口的話是什么。眼看著最親的人離自己而去,心里一定是非常痛苦的,痛苦到無法忍受就會想哭。若是忍住不哭那就是在假裝堅強,故意讓自己覺得那根本沒什么值得悲傷的,其實就是逃避。
格爾哈特笑了,他說道:“我從來就沒有厭倦過大海,這點你最清楚了,不是嗎?”
格爾哈特沉默了片刻,回答說道:“那么如果我答應的話,你就愿意離開了?”
查理曾經在一本書上看到,在具今三千年前的古老世界里流傳著一種“煉金術”,也就是把其他的東西都變成金子的技術。擁有這項技能的人被稱為“煉金術士”,但也有人稱他們為“妖術師”。這種技術曾經被記載在一本書上,但是卻沒人知道書在哪里。查理最大的夢想就是走遍世界找到那本煉金術書,成為煉金術士。不過幾乎沒人相信他所說的“煉金術”。因為那實在是太神奇了,太過于神奇反而使人覺得那是無論如何也辦不到的。
“你的事我怎么會知道。”
同一年的秋天,伯格斯統遇到了查理。
在當時,北歐各國受地理因素的限制,均未發展大規模的海上貿易,但是從葡萄牙、西班牙、法國、意大利等地中海各國傳來的情報,就仿佛一股熱浪吹進了這冰天雪地中的北方。已經有很多地區開放了通商港口,法國是最先行動的,之后是德國。英國后來居上,在英國女王的默許下,海盜變身為皇家海軍,用各種方法擴充海上霸權。德國漢堡曾繁榮一時,商人眾多,提督云集,但是好景不長,很多商人相繼破產,到現在為止就只有舒派亞商業協會穩坐商業寶座。
格爾哈特覺得眼前的年輕人和自己很像,但是比起自己來要了不起得多。這個年輕人就算逃避著,也還是鼓起勇氣去面對現實。就算害怕,也還是努力地反抗著。格爾哈特不禁想到:這個年輕人以后一定會成大器的,自己能夠幫助他嗎?這么想著,就覺得自己把自己關起來的硬殼松動起來。
“謝謝你。”格爾哈特只說了這么一句簡單的話。
伯格斯統和他的心腹們在此之前已經無數次盤算過這件事了。如果想要暢通無阻地行駛于各個海域,必須在全世界建立起瑞典海軍據點;如果要在全世界建立據點,必須由本國提供全部的支持;如果要本國提供援助,必須首先擴大瑞典在北海的貿易圈,積累實力。就目前的情況來看瑞典只有斯德哥爾摩一個港口,與之有海上貿易關系的也只有哥本哈根和里加兩個港口而已,要想擴大交易圈必須增加交易的港口。最大的麻煩就在德國,德國商人舒派亞,幾乎控制著北海半數港口的海上貿易。如果不能從他手中搶得交易份額,所有的計劃都沒辦法實行。然而舒派亞在北海的勢力太大了。
伯格斯統的直屬上司,也就是當時救了他的巡邏艦艦長,貝爾格萊德將軍,對這個堅強的孩子的心思多少有點了解,所以才會向海軍總司令推薦他來執行此項任務。
“在被父母親賣給漁夫的時候就很害怕,如果我去了大海,就再也見不到他們了。可是就算是害怕我也要去,我想讓他們看到我生活得很幸福的樣子。后來看到大海吞掉了師傅,周圍的人一個也沒有活下來,便更覺得大海可怕。可是我不能認輸,如果我認輸,就沒辦法為師傅報仇了。所以我要變強,可以不用再害怕大海,可以……”
兩個人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著,全是些沒營養的廢話。
因為有罪,所以無法面對其他人,所以才想要逃避。但是難道就沒辦法彌補了嗎?就算已經無法挽回,難道就沒辦法重新再來嗎?
伯格斯統抬起了頭,第一次看清格爾哈特的眼睛。那么地深沉,仿佛蘊藏著無數的言語,卻又讓人覺得心情平靜,就像是面對著大海一樣。他有點不敢相信地問道:“您答應了?”
查理快步走向伯格斯統,對他說道:“先生您是軍人吧。能不能看看我研制的炸藥呢?”
原本人和人的相遇就是這么簡單的事。曼奴埃爾也是如此。
那天伯格斯統乘著難得的假期,在斯德哥爾摩城里閑逛。因為戰爭的原因,即使是瑞典首府的斯德哥爾摩也沒有好好地整治過,人們差不多都是在掙扎著過日子,大白天路上的人也不多。伯格斯統一下子就注意到了查理,很明顯他是個外國人,當時的瑞典是幾乎看不到外國人的。而查理的皮膚不像這里的人那么白,身上穿的又是高級面料制成的貴族樣式的衣服,雖然上面有好幾個洞,還沾著黑色的油漬。伯格斯統不由得多看了他兩眼,于是查理也注意到了伯格斯統。
“我是來請求您跟我一塊兒走的。如果您不答應的話,我是不會離開的。”伯格斯統仍然這么說著,雖然他知道這種可能性幾乎為零。
伯格斯統身邊慢慢聚集起了人才,隨著他本身力量的增強,征服大海的愿望也越來越強烈。
查理所試驗的炸藥的巨大威力與伯格斯統所期望的巨大力量不謀而合,而伯格斯統想征服大海的野心也恰好跟查理想走遍世界的理想一致。兩個人年紀相仿,只相差一歲,很快就說到了一起。
格爾哈特想要把伯格斯統拉起來,卻感覺到對方在拒絕。
年輕人面無表情地睜著眼睛,還活著,也沒有睡著。他的臉上滿是水。不知為什么,格爾哈特覺得那不光只是雨水。
兩個人所想的幾乎是一樣的內容,但是他們卻不知道對方所想的和自己的相同。
兩天之后,格爾哈特帶著簡單的行李,跟隨伯格斯統離開了。格爾哈特沒有向年輕人說明離開海軍的原因,伯格斯統也沒有再問。至少現在,格爾哈特已經不再逃避了,原因是什么也已經不重要了。
深夜,伯格斯統迷迷糊糊睡著的時候,被臉上的清涼感驚醒,才發現天空中下起了小雨。小雨慢慢變成了大雨,大雨在瞬間轉化成了暴雨。伯格斯統的頭發、衣服立刻全部濕透,眼睛幾乎被雨打得睜不開,而落到肩上、背上的雨點則像一個個錘子一樣,砸得生疼。
舒派亞從年輕時就開始從事海上貿易,留下了許多惡名,如壓榨勞工、偷運禁品等等。同時他又向當地政府和港口總督那里塞了大筆錢財,當然都是不義之財,因此政府對他的惡行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甚至還在背后為他撐腰。舒派亞用骯臟的手段排擠掉了一些做正當生意的同行,壟斷了周圍的海上貿易。
查理原本是法國人,父親是下級貴族,生活算是挺不錯的。查理很喜歡看書,特別是有關物理、化學、天文之類的自然科學書籍。這讓他的父親非常高興,甚至期望著兒子將來能進入皇家科學學會。但是查理的興趣漸漸轉移到了炸藥的身上,他覺得那種強大的威力正是科學的最好證明。他在自己的房間里建起了實驗室,也不知從哪兒弄來一堆瓶瓶罐罐,還有黑色的粉末和黃色的液體。在他的房間傳出第一聲巨響之前,誰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父親看到一片漆黑的墻壁氣得發抖,下令說如果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就把他趕出家門。結果兩個星期后,查理就不得不帶著他那些實驗品離開了家。他找了個偏僻的村莊繼續實驗,最后還是被那些嚇得膽戰心驚的村民趕走了。無奈之下,他渡海來到美洲大陸,這塊大陸才剛被意大利人發現,人還很少。查理安心地住了下來,繼續他的實驗。兩年不到的時間,他研制出三種性能各不相同的炸藥,并用自己的名字命名為“查理1號”、“查理2號”、“查理3號”。為了試驗炸藥的效果,他又回到祖國,向軍方推薦自己的成果。但是像他這樣一個毛頭小子的話誰會理睬呢?遭到拒絕后,他又去了英國、德國、西班牙等幾個國家,全部都是相同的結果。倍受打擊的查理來到了瑞典,因為聽說那里還有斷斷續續的戰爭,或許自己的炸藥能派上用場。在來到斯德哥爾摩的第二天,就遇上了伯格斯統。
低沉的聲音在上方響起:“先進屋來吧。”
“不是你讓我跟你走的嗎?想反悔了嗎?”
原本全身已經麻木地沒感覺了,現在又恢復了疼痛感,連帶地讓暫時罷工的腦子也重新轉了起來。這種痛楚讓他想起了小時候的情景,雖然那時候天并沒有在下雨,可是卻在他的記憶里下著雨。
伯格斯統沒有吃格爾哈特端來的食物。他原本是想讓對方離開那座保護傘,不再逃避,結果發現自己也不敢認清心里最真實的想法而一直逃避著。這樣的話還有什么立場去說服別人呢?
“我應該是很害怕大海的……”伯格斯統說道。他的聲音在大雨中幾乎聽不見,但格爾哈特卻聽得清清楚楚,或許是因為他想聽這個年輕人說話吧。
“是的。”沉穩的聲音從格爾哈特嘴里發出,傳進了伯格斯統的耳朵里。激動、喜悅、疲憊、睡意,所有的感覺一下子迸發出來,讓他失去了意識,倒在了格爾哈特懷里。
伯格斯統說道:“謝我什么?我可是要把你拉去你已經厭倦了的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