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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氏急道:“現下是她們還念著你平日的好,天長日久誰還記得?那時候你又有什么好日子可過?”
許櫻哥笑道:“那時娘和爹爹不是早就接我回家了么?誰還管這里?”
姚氏嘆道:“若是不肯留下,你便要有準備了。”
許櫻哥點頭:“我知道。”言罷將手握緊深藏袖中的那把匕首,盯住姚氏的眼睛道:“娘,我有一事需得您同我說實話。五哥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您不能因為心疼我就瞞著我,也要防著有人借此來訛詐我。”
姚氏的眼皮控制不住地一跳,竟不敢與許櫻哥對視。許櫻哥心中冷冰一片,只能死死攥住那把匕首,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說出話來:“我受得住。”
終究是瞞不住的,姚氏閉了閉眼,輕聲道:“你是知曉的,那日你父親夜見康王做了個交易。求的是將那些人一網打盡,以換平安,讓家族綿延,更能讓局勢平穩一些,省得總被人牽制,拖累無辜之人送命。原本的計劃中并未要你哥哥去冒險做那件事,他盡可全身而退,無非就是日后再無許扶此人罷了……”
“他太傻,太過較真。”許櫻哥不知不覺間淚流滿面,許扶之所以甘心冒了那樣的大險,不過都是為了她,他以為他豁出去殺了遲離便可換她一世安穩。他做了能做的一切,她卻不能安心承情。許櫻哥狠狠擦去眼淚,道:“我要見他。”
那般慘象怎忍心讓她去看?姚氏不由蹙眉:“天太熱了,雖是放了冰塊也不太妥當,就不要再擾他了……”
許櫻哥沉聲道:“我無能,這些年來一直不曾為他做過什么事,臨了卻總是拖累他。這最后一面。我無論如何都要見。”之前她只當是許扶真的不見了,但既然有那么一個“他”在那里,她自是要去辨別清楚他究竟是生是死。若是生,哪怕那個人是在騙她,她也要想法去試一試,把他尋回來;若是死,她便送他這最后一程,否則便是走了也不心安。
姚氏養她十余年,觀其形狀。知道不能勸服,只得道:“我去想法子。”早前她巴望許櫻哥能早日被接回去,此刻卻存了些私心恨不得康王妃不放人,便婉轉道:“就是怕王府不放人。”
許櫻哥目光堅定:“先試試。”
姚氏沒辦法只得應下,因見傅氏入內。抬眼看看天色不早,又聽外間腳步聲響,曉得到了該離別的時候,心中雖不忍,卻也只能與許櫻哥告別。
這天下間本無不散的宴席,今日別過,日后興許更是永別。許櫻哥早拿定了主意,倒沒覺得有多不舍,只含笑起身相送。
聽見動靜,早候在外頭的秋實忙進來小心翼翼地道:“早前聽了王妃的吩咐。已然讓青玉她們收拾好了東西。她們想來給奶奶磕個頭,不知奶奶是否有空?”
見了不過徒惹傷悲,許櫻哥干脆利落地拒絕:“如今府中事多,來來去去的反倒添些麻煩。日后總還有機會見著,便讓她們都去罷。”言罷看定秋實:“我有一事要求你。”
秋實不勝惶恐。忙擺手道:“奶奶折殺婢子……”
許櫻哥笑道:“不算折殺,這事兒雖不難,卻是要勞動你親自跑一趟。主仆一場,我早前曾賞了她們一些東西,再有她們之前的體己,府中的東西自是不能帶出去,但屬于她們的也該讓她們帶走。”
康王妃雖不肯面見三奶奶,但衣食住行并未限制,一應還是照著從前的份例來,且隨園這里但凡有要求也是一應允了的。當初王妃讓曲嬤嬤與自己一同伺候三奶奶,為的也就是怕曲嬤嬤自作主張,倚老賣老。所以斷不至于在這種小事上為難,只下頭人不知情的恐會有所刁難。秋實思忖片刻,爽朗應下:“奶奶放心,婢子這就去辦。”
“辛苦你了。”許櫻哥將姚氏等人送至隨園門前,目送著姚氏等人不見了影蹤方才回房尋了筆墨出來寫信。不多時,秋實來回話道:“奶奶,青玉等人已然隨同親家夫人離去,唯有一個雙子怎么都不肯去,親家夫人也就沒勉強。”頓了頓,又道:“青玉她們哭得厲害,很是不舍。”
許櫻哥淡淡道:“知道了。”青玉等人會哭會不舍,雙子不肯走,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秋實偷眼看去,見她神色平靜,并無悲傷蒼涼不舍之意,那寫信的手更是平穩得很,心中頗有些佩服,更有些同情,便悄無聲息地去沏了一杯熱茶奉上,安靜立在一旁磨墨伺候。
許櫻哥很快便收了筆墨,將信紙吹干封入信封遞過去道:“立即著人送交給王妃。”又刻意道:“你若是為難,便替我尋一尋二奶奶或是大奶奶。”
秋實躊躇片刻,雙手接過信封屈膝行禮道:“奶奶有吩咐,婢子自當遵從。”自使了可信之人送去給康王妃不提。
許櫻哥走到窗前,尋了躺椅躺下閉目養神。已然過去了這許多天,若她未曾算錯,張儀正這兩天無論如何都會回來看望她并給她一個交代,而康王與康王妃也該想清楚要怎樣處置她了,這封信送上去,康王妃最遲明日便會見她,有情也好,無情也好,總要做個了斷。
天將向晚,整個康王府一片安靜,馮寶兒的死并未給這個府邸帶來什么變化,吊唁的人也好,辦事的人也好,都是靜悄悄的來來去去。左右燈籠是白的,四處的陳設也是素白的,一切都是現成的,又有才薨了不久的先皇先后在上頭壓著,死了馮寶兒這個人,不過是往萬傾湖中扔了一粒小石子進去,漣漪都蕩不起多少。
張儀正將韁繩扔給包著半邊頭的朱貴,看也不看迎出來的王府管事,大踏步就往里走,半道遇著馮寶兒的一個族弟帶了幾個人上來打招呼,不過是冷冷看了一眼。理也不理地就仰著頭從人前走過,全當眼前的人和事是空氣。他身上鎧甲未去,臟污的戰袍上猶帶血腥之氣,殺氣騰騰,眾人都不敢靠近,便只能眼睜睜望著他走得遠了才敢低聲贊道:“南國公這幾日立下的功勞著實不小,頗類當初先皇風采……”
有人輕聲道:“聽說原本也不用他時時沖在前頭,但他卻是著魔似的,兩天兩夜不曾睡覺。盡都搶在前頭殺敵了,前日又將逆王麾下猛將鄧初當場挑死,現下都叫他殺神。逆王以賞金千兩,封萬戶侯,要取他項上人頭。康王殿下怕他有所閃失,不敢再留他在前頭,又因南國公夫人病重,便將他調了回來。這般的急,想是去見夫人。”
于是眾人便想起這些日子傳得沸沸揚揚的那個傳言,又想起當初這一樁親事的由來,便都有所感悟。但更多覺著這事兒太過匪夷所思,實在傳奇。只是許櫻哥“病”得太巧,這事兒不能細述并追究。眾人靜默片刻后,話題轉了個風向:“你們府上可否也有那般人等?”
這問的自是那些所謂與前朝有瓜葛的。眾人雖不能明說,卻都是心知肚明,比手勢的比手勢,不愿提的便只是但笑不語。
張儀正自是不知這些人在他身后議論些什么。他一路前行進去,看什么都不順眼。在踏入隨園的那一刻,迎頭撞上滿臉堆笑的迎上來曲嬤嬤時,這種不耐煩到了頂點,雖不至于就一腳踢將上去,卻是一掌將人推到一旁,厲聲呵斥道:“都滾下去。”
早有人將曲嬤嬤及時扶住,曲嬤嬤也顧不得生氣,只忙著低聲吩咐人:“快,快去稟告王妃,三爺回來了!”按理,張儀正能回來斷瞞不過康王與康王妃,但如今康王妃對許櫻哥這態度太過曖昧不清,她實在拿不準該怎么處理,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小心為上,寧可多嘴討人嫌也不肯自作主張。
許櫻哥一身素服,安安靜靜地立在簾前平視著朝她大步而來的張儀正,對著他嫣然一笑:“你回來了。”
曲嬤嬤膽子再大也不敢在這種時候來捋虎須,秋實更是個聰慧的,于是室內空無一人。張儀正卻在離許櫻哥兩步遠的地方頓住了腳,皺起眉頭探究地打量著她。她太過平靜,倒讓他覺得有些不安。他靈魂的深處里住著一個崔成,好容易才沉淀下來想做好張儀正的崔成,如今卻又有些蠢蠢欲動——用盡努力之后卻不能達成心愿;需要他拼死殺敵,變相用張儀正的生命來威脅才能回來探望許櫻哥,那么,便是再堅韌的人也會覺得有些累。
許櫻哥看著面前的張儀正,突然有種錯覺,仿佛她認識了他很久,很久,眼前這個情景竟似是從夢中見過一般,無意識中早回味了很多遍,既熟悉又陌生。她看著張儀正滿臉的胡茬和熬得血紅的眼睛,突然間忍不住熱淚盈眶,所有因把事情看清楚、想清楚的平靜和坦然全都在頃刻間煙消云散,她朝他伸出手臂,仰頭看著他,在他走近之后毫不猶豫地緊緊抱住他,低聲哽咽道:“我一直都在等你。”
張儀正所有的不安全都散去,一言不發地緊緊抱住許櫻哥,仿佛他跋涉那么久,就是為了等待這么一個熱情的擁抱。
天色漸漸暗沉下來,廊下的燈籠被點起,有光透過窗戶落在二人身上,許櫻哥將手撫上張儀正瘦削粗糙的臉頰輕聲道:“我有話要同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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