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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坊嶺說:“楚書記,各位教授們都是性情中人,不講官場那套形式主義,到了縣城里,吃吃粗茶淡飯,調調口味,就是最合適的招待了。不喝酒也好,一會兒吃完了,我們還可以繼續交流。”
主隨客便。
眾人輕輕松松吃了晚飯,楚天舒看看手表,才六點半,便對陸坊嶺說:“陸教授,休息還早吧,要不,晚上就不搞集體行動了,隨各位教授的意自由活動,你看怎么樣?”
“這樣挺好。”陸坊嶺點著頭說:“各位,愿意看一看南嶺夜景的,可以再出去轉轉,累了不想轉的,就在房間里交流交流,行吧?”
專家學者們表示贊同。
楚天舒便對作陪的付大木等縣領導說:“我們幾個分頭陪專家學者聊一聊,轉一轉。這樣吧,我陪孫教授。大木縣長,你呢?”
付大木笑笑,說:“那我陪齊教授吧。”
耿中天選擇陪陸坊嶺,楊富貴、茅興東、周宇寧也各自選了一位教授,陶玉鳴笑著說:“我就不陪了,專職負責做好保衛工作。”
楚天舒又安排王永超、柳青煙、薛金龍等人,對口協助各位縣領導,目的就一個,把專家教授們陪好,爭取學到更多有價值的東西。
下午走了路,晚上付大木就提議坐車出去看看南嶺縣城的夜景。
車子開出石花大酒店,就在縣城里轉悠,最后還是來到了纏纏繞繞的通天河邊。
車緩緩地開著,薛金龍念念不忘下午在縣委大院里的話題,便問道:“齊教授,我在縣委大院里請教的問題,你還沒來得及回答,這會兒能不能說說?”
聞家奇透過窗玻璃,望著通天河淡然笑道:“大縣長在車上,不太合適,等回頭有空了,我再跟你嘮嘮。”
付大木問:“金龍,你問了齊教授什么問題,還搞得這么神神秘秘啊?”
薛金龍說:“大縣長,下午我陪齊教授在縣委大院轉了轉,閑談的時候扯到了當初設計過程中的一些設想,齊教授一直搖頭說有問題。”
“哦?”付大木饒有興致地說:“齊教授,縣委大院的設計我是主要參與者,到底有什么問題,你給我們指出來,以后好加以改進嘛。”
聞家奇說:“呵呵,大縣長,沒什么,也就是和薛主任閑扯,上不得臺面,更談不上什么指導意義。”
薛金龍說:“齊教授,現在我們也還是閑扯,無所謂嘛。”
聞家奇非常清楚,一定是薛金龍將他們之間下午的閑談向付大木匯報過了,付大木也有了興趣,晚上特意來“洗耳恭聽”的。
關子賣得差不多了,聞家奇便看著付大木,說:“大縣長,那我就隨便說說?”
付大木假裝很隨意地說:“齊教授,你隨便說說,我們也隨便聽聽,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聞家奇說:“閑談的時候,薛主任跟我說到過縣委大院的一些典故,應該說,當時設計的初衷是不錯的,立意也很好,南嶺縣領導的觀察力和想象力也是非同凡響啊。”
付大木聽得出來,聞家奇在立靶子,他忍不住解釋道:“齊教授,你不知道,南嶺縣太窮,人一窮,想象力就格外豐富。”
聞家奇立即贊同說:“大縣長,你說得對,這是有科學根據的。”
“呵呵,”付大木得到了聞家奇的贊許,自是有些得意,他笑了笑,說問道:“齊教授,這有什么科學根據呢?”
聞家奇煞有介事地說:“根據生物學和醫學原理,吃完飯之后,人大腦中的血液會集中到胃里幫助消化,因此說,飯后人的思維是最遲緩的。而人窮,吃的食物少,大腦中的血液轉移的時間和數量也少,那么,人的思維和想象力都活躍。”
薛金龍拍著手,大笑道:“哈哈,有道理,有道理。”
付大木卻有點尷尬,在前排薛金龍的靠背坐椅上敲敲,說:“金龍,別光顧著笑,好好聽齊教授教誨。”
薛金龍止住笑,說:“齊教授,你接著說,縣委大院的問題出在哪兒?”
“那我就不客氣了。”聞家奇指了指通天河,說:“先說這條通天河吧,有人說是玉帶水,我看卻不同,周易中有說,水為財,縣委大院的大門正對著通天河,這財氣外泄,東流而下,南嶺縣窮得情有可原啊。”
薛金龍覺得真有趣,同樣的事物,不同的眼光,不同的角度,完全可以看出不同的景色來。他忙又問道:“那臺階、大馬、桑樹和大船,又是什么講究?”
聞家奇說:“人騎在馬上,當然是希望一馬當先;臺階是供人往上爬的,自然是爬得越高越好。可是,一馬當先沖出縣委大院之后,首先遇到的是通天河這根絆馬索,能不摔跟頭嗎?不僅要摔跟頭,而且,爬得越高跌得越重。”
付大木最初并不特別的在意,聽聞家奇這么一解釋,恍惚覺得有些道理,不由自主就往心里去了。
薛金龍又問:“齊教授,那桑樹你還沒講呢。”
聞家奇臉色一凜,說:“最壞的還是這顆桑樹。你們想想,南嶺的發音,桑與‘上’諧音,但用普通話來念,桑與‘喪’更諧音,這能算大吉大利嗎?我不知道誰的辦公室正對著這顆桑樹,如果有可能的話,最好請他盡快搬走。”
聽到聞家奇此言,付大木和薛金龍的后背冒出了涼氣,正對著這顆桑樹的,是白存禮的辦公室!
白存禮自殺之后,薛金龍還一直在鼓動付大木,請他幫忙運作,增補自己當副縣長,準備搬進白存禮的辦公室。
可是,楚天舒一直沒松口,說薛金龍沒有鄉鎮工作的經歷,直接提拔當副縣長不太合適。為這事,薛金龍還有點不太高興,聽了這話,付大木特意看了薛金龍一眼,那意思是說,你猴急什么,真要是幫你如愿了,說不定你也沒個好下場。
薛金龍讀懂了付大木的眼神,現在也不好多說什么,繼續追問道:“齊教授,那船呢?”
聞家奇微微一笑,反問道:“薛主任,這船的寓意原本不錯,可惜的是,縣委和縣政府兩邊什么時候真正同舟共濟過?那純粹是一個擺設。”
這話說得付大木和薛金龍啞口無言了。
沉默了好一會兒,付大木忍不住用腳悄悄踢了踢薛金龍的座椅后背。
薛金龍如夢方醒,剛好此時小車路過縣委大院通往通天河的路口,從車窗正好可以看見縣委大院的辦公大樓和后面的山,薛金龍按下車窗,指著那山,問道:“齊教授,你仔細看看,那座山又有什么破綻?”
付大木也開了窗,仔細看了看,也就一座普通的山,不覺得有什么異樣。
聞家奇只好說:“你們仔細看看,那座山是不是有兩個山頭?”
這一下,付大木看出來了,山梁上確實有一個山岔,兩邊各有一個一般高的山頭兩相對峙著。
這還用多解釋嗎?薛金龍是聰明人。
這象征著書記與縣長的兩派勢力,拉山頭,搞宗派,互相內耗,各有各的靠山,只是這幾年來,付大木的靠山是唐逸夫,比縣委書記的靠山大,書記這邊倒霉了。現在,楚天舒的靠山比付大木的大,繼續斗下去,下一步該誰倒霉豈不是太顯而易見了。
薛金龍頗為沮喪地問道:“齊教授,大院后面那個藏龍臥虎的水塘,又怎么說?”
聞家奇說:“死水一潭,能藏得得住龍嗎?”
付大木和薛金龍同時無語,心里佩服得只差五體投地了:眼前的這個齊教授,真是高人啊!
聞家奇精明過人,他看透了付大木和薛金龍的心思,見他們兩個悶悶不樂,心思重重,便呵呵一笑,說:“大縣長,薛主任,這種事情,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我姑妄言之,你們姑妄聽之。”
薛金龍說:“齊教授眼光獨特,見解獨到,受益匪淺,受益匪淺。”
“齊教授,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哇。”付大木用開玩笑的口氣說:“經你這么一點撥,我總算明白了,這些年南嶺縣的領導一直進步不了,原來是被縣委大院的風水拖住了。”
“大縣長,這么說是不準確的。”聞家奇擺手道:“我說過,縣委大院的選址沒有問題,可為什么好多前途無量的領導,在南嶺縣呆上幾年就開始走背運,再也沒法上臺階呢?是他們沒能力沒水平嗎?更不是!”
這回輪到付大木迫不及待地問道:“那是為什么呢?”
聞家奇斬釘截鐵地說:“是南嶺縣缺乏步步高升的底蘊和基礎。周易有云,人抬人,越抬越高,人踩人,越踩越低。”
看付大木和薛金龍還有點沒緩過神來,聞家奇伸出雙手,上下比劃著說:“人抬人的時候,被臺的人往上走了,抬的人跟著也就往上走;人踩人的時候,被踩的人下去了,踩人的人跟著也在走下坡路。”
聞家奇手掌上下這么一比劃就再明白不過了。
薛金龍把他這幾年經歷過的事情仔細一琢磨,越發覺得齊教授的話太有道理了。
付大木則是冷汗直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