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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十二章逍遙(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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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十二章逍遙(結局)
霍去病打起仗來義無反顧,反倒對見逸兒的事情左思右想,唯恐有任何疏漏。每次我一問,他就細細分析各種潛在的危險。我覺得他太過謹慎,以至于有些杞人憂天,但考慮到他想見兒子的急迫心情不見得會比我少,遂克制著自己不再去問,靜靜等著他覺得準備好的一天。
等來等去,等到的卻是衛伉出了意外。
根據探子匯報,阿克塞附近有匈奴殘余勢力出沒,霍去病卻不愿多管。一則,他認為這些匈奴殘軍已經不能算作匈奴軍隊,他們都是戰爭中臨場脫逃、違反了軍紀的人,因為怕受懲罰不敢回匈奴,只能淪為盜匪,以搶劫為生,而捉盜匪是當地官府的責任,是西域諸國自己的內政。二則,他不滿去捉幾個強盜。
可衛伉卻顯然不同意他的想法,為此還和霍去病起了爭執。軍中的下屬左右為難,一個是衛青大將軍的兒子,和太子親密,還是霍去病的表弟;一個是驃騎大將軍,如今正圣眷隆厚。兩人如今雖然在爭吵,可畢竟是血緣之親,說不準一轉身又和好了,這連趙破奴都不愿意介入表兄弟之爭,所以個個唯唯諾諾,能避多遠就多遠。
霍去病對衛伉忍讓多時,實在不耐煩,冷聲道:“現在我是領兵的將軍,還輪不到你指手畫腳,等有朝一日你有那個本事領兵時,我自然聽從你的命令。”
一句話把衛伉所有未出口的話都堵了回去,衛伉很恨地盯著霍去病,嘴里低低嘟道:“畢竟不是姓衛,與我們根本不是一條心,父親養大了一條狼。”
霍去病冷冷地盯著衛伉,一言不發。我暗嘆一聲,如果不是霍去病的血管里流著衛氏的血,是個衛伉也早被他殺了。
衛伉與霍去病對視了一會兒,忽地一笑,優雅地向霍去病行了一禮:“驃騎大將軍,末將先行告退。”轉身掀簾而去。
他和霍去病針鋒相對時,我沒覺得什么,可他剛才的一笑卻讓我背脊一陣寒意,總覺得心里怪怪的,可又說不出來哪里怪。
本以為事情就此算完結了,卻沒想到衛伉竟然膽大到私自帶兵去夜襲阿克塞,待霍去病知道時,已經是第二日清晨。霍去病氣怒:“等他回來立即讓他滾回長安。”
我和趙破奴相對苦笑:“也要他有命回來呢。阿克塞附近經歷幾千年的日曬風吹形成特殊的地貌,沙柱崖壁交錯迂回,自成迷宮,到了夜晚更是飛沙走石,如同厲鬼嚎哭,被當地人叫做烏爾蘇魔鬼城,如果盜匪聰明地把他們誘進鬼蜮,躲在暗中射冷箭,不費吹灰之力,只怕就是全軍覆沒。”
霍去病罵歸罵,人卻還是要救。我想隨去,可他執意不讓我去:“我在幾萬匈奴人中都來去自如,你還擔心幾百個強盜能傷著我?我和趙破奴同去,營地中沒有信得過的人,你幫我守著軍營。”
他態度堅決,說的也有道理,我只能答應:“不管有沒有救到人,一定要趕在天黑前退出烏爾蘇魔鬼城。”
他笑著點點頭,策馬要走,忽地一回身,凝視了我一會兒,俯下身子,在整隊待發的幾百軍兵眼前,親了一下我的額頭:“很快就要見到逸兒了。”
“什么?”我顧不上害羞,滿心疑惑地問。
他的馬已經如羽箭一樣疾馳而出,滾滾煙塵中,幾百兵士消失在天盡頭。
從清晨等到正午,從正午等到傍晚,我的心越來越不安。在屋子中走了幾個圈后,猛地沖出了屋子,剛翻身上馬,就聽到遠處的馬蹄聲。
我心下一松,暗嘲自己多慮,這里不是長安,只要不是夾雜著親情的權術陰謀,沒有什么能羈絆住霍去病的步伐。
我匆匆迎上前:“衛伉安全嗎?”
趙破奴臉色慘白,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我也已經看到神情有些萎靡和惶恐的衛伉,還有臉色陰沉的任安。可任安的陰沉不同于往日,竟像那天霍去病射殺李敢后,他看向霍去病的神情,陰沉下透著隱隱得意。
我不自禁地退后了兩步,聲音顫著問:“去病在哪里?”
趙破奴低下頭,沉默地讓開路,眾人也隨著他的舉動讓開道路,兩個兵士抬著擔架小步跑著上前,霍去病毫無聲息地躺在擔架上,臉容蒼白,一動不動。
我腿一軟就要跪倒在地,趙破奴忙伸手扶我,一旁的軍醫談了霍去病的脈,匆匆道:“將軍還活著。”
我扶著趙破奴的胳膊,深吸了幾口氣,強迫自己站直身子:“怎么回事?有多危險?”
趙破奴遞給我用布包著的兩支箭:“將軍為了救衛侯爺,冒險進入了烏爾蘇魔鬼城,因為對方熟悉地形,我們很難找到他們的藏身地,里面地形狹窄,我們不能集團作戰,只能分頭迎敵,混戰中,將軍身中兩箭,不是要害,但……但箭上有毒。”
我一時激怒悲憤,手下力量過大,兩支箭被生生扭斷,我隨手丟了箭,轉念間又用布包好。低頭撿箭時,看到任安和衛伉臉上的一絲喜色一閃而過,剎那又露了失望。
我對趙破奴道:“麻煩將軍讓他們都散了吧!”不一會兒,所有人都沉默地散去。
衛伉期期艾艾地問:“可需要幫忙?我們要立即回長安嗎?也許那里有更好的大夫能解毒。”
我盯著他的眼睛,從齒縫里一字字擠出話來:“我只想你立即從我我眼前消失,否則我怕我一時忍不住會先廢了你。”
衛伉立即勃然大怒,沖過來就想動手,趙破奴剛想拽著我躲開,任安已經攔住了衛伉,強拖著他離開。趙破奴剛才一直很克制,此時盯著他們的背影,眼內也是熊熊怒火。
“和盜匪的戰爭中,衛伉和任安是否拖了后腿?”
趙破奴垂下頭,低聲道:“當時地形復雜,末將沒有看清楚,不敢亂說。”
軍醫查驗著霍去病身上的傷口。我蹲下身子,雙手合攏,握住霍去病的手,他的手攥成拳頭,觸手冰涼,我一面輕搓著他的手,一面緩緩掰開他的手掌,忽看見他的手掌黨首有個鮮血寫的“一”字。已經有些模糊,乍一看倒更像拼斗中無疑的一個劃痕,但以為我對這個發音及其敏感,立即想到了別處。
“拿些水來,將軍手上有血。”我一面把霍去病手上的血跡擦去,一面皺眉沉思。
軍醫長嘆了一口氣,跪在我面前:“姑娘設法盡快回長安吧!兩支箭是兩種不同的毒,小人無能,竟然一種都無法辨別。”
“你能保證到長安前不會毒發嗎?將軍還禁得起幾日幾夜的長途顛簸嗎?”我忍著淚問。
軍醫的頭越垂越低,我的心也隨著他的頭漸漸墜落。手中握著的冰冷的手,成為唯一支持我還能繼續面對一切的力量,我一定要堅強,我還要把他的冰冷驅除,“你先下去吧!”
我默默思量了一會兒:“趙將軍。”
“末將在!”
“命最可靠的人立即回長安帶最好的太醫過來。封鎖整個朔方城,不許任何人進出,絕對不許消息泄漏,你知道不敗的戰神霍驃騎對匈奴和西域各國意味著什么嗎?”我從霍去病的懷中掏出兵符,遞給他,“如果有人想私自出入,斬!”
趙破奴思量了一瞬,半屈膝跪下,接過兵符,卻猶豫著沒有立即說話,我道:“如果衛伉和任安藥鬧事,你斬了任安,衛伉也就鬧不起來了,殺雞儆猴的道理你應該懂,我要想殺衛伉,也不會選擇這個時機。”
趙破奴神情一松,眼中卻帶了困惑,忙道:“末將明白。”
“以驃騎大將軍的名義征召西域各國以及民間的名醫,表面上就說……就說……一個隨侍在他身側的女子誤食毒果中毒,但暗中隱秘地泄漏出是霍嬗的母親。”
“是!”
“西域各國的大夫到后,只許進不許出。把軍中的大夫分成兩撥,輪班日夜守候在屋外,隨叫隨到。目前就這些事情了。”
趙破奴起身要走,我卻一屈膝跪倒在他的面前,他大驚下,急急要扶,碰到我的胳膊時,臉漲得通紅,手簌簌地有些抖。
“趙將軍,兩次相幫,大恩不言謝,金玉只能銘記在心。”
他騰地站起,急急向外跑去:“你不用如此,我一定會盡全力的。”
人都走了,屋內只剩下我和霍去病。我面上的堅強剎那崩潰,抓起霍去病的手湊到嘴邊咬了下,卻終究舍不得狠咬:“去病,如果這是你和九爺設置的圈套,我一定一年不和你說話……你竟然如此嚇我……”話沒說完,眼淚以滾了出來,“不,只要你平安,我什么都不計較……我不生氣,只要你平安……”
眼淚一顆顆滴落在他的掌心,匯聚成一彎淚潭,映著自己煞白的面孔,滿眼的煎熬和痛楚。
大漢朝現在的威儀的卻對西域各國震懾十足。十年前漢朝商人過西域時還常常被欺負,甚至大漢國的使者張騫都被拘禁,可如今霍去病的一句話,就讓西域各國紛紛派出宮內最好的太醫,并且急急從民間召集大夫。
以九爺在西域的勢力,應該消息一傳出就能收到。但到的最早的卻不是九爺,我心中對他們兩人是合謀的懷疑越發重,只有他明知道消息是假的情況下,才會不著急露面,讓整個布局無懈可擊。
第二日中午,一個一臉皺紋胡子老長的老頭佝僂著腰,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出現在我面前,身后還隨著兩個捧藥的學徒,都穿著從頭罩到腳的寬大黑袍,連胖瘦也不可辨。
領他們進來的侍衛道:“這是依耐國派來的太醫。”
我和老頭的實現一觸,忙匆匆轉開,對侍衛吩咐:“你下去,老規矩,大夫看病期間不許任何人接近屋子。”
看侍衛轉身出去后,我又到簾子旁確定了一下他們是否把守嚴密,轉回身一句話不說地走到霍去病榻前坐下,九爺只是一聲輕嘆,沒有解釋地默默地跟在我身后。
“你們究竟想怎么樣?那群強盜是你的人假扮的?”
九爺探著霍去病的脈,臉色忽地大變,一瞬間額頭竟有汗珠沁出。
九爺把脈的時間越長,神情越震驚,到后來手都在微微發顫:“玉兒,怎么回事?霍去病怎么會中了兩種毒?”
我見到他后,原本已經放下的心立即再次提到半空,煎熬了一日一夜,此時心情大起大落,眼前有些發黑:“難道不是你的人射的箭?不是你們商量好的毒?”
九爺急急拆開包裹好的傷口:“左肩膀上的這一箭是我配的毒,但右臂上的這箭確是另有他人。”
“我現在不管是誰射的,只求你趕快替他把毒解了。”我滿心焦急中嚷道。
九爺細細查看著傷口,我突然想起我還收著斷箭,忙拿出來給他。九爺將其中一支箭湊到鼻端聞著,跟隨而來的仆人忙捧出各種器具,供他試毒,半晌后他仍舊在研究從箭上刮落的木屑,時間越長,我心中越怕,滿腔希冀地問道:“你的醫術不是很好嗎?你肯定能解這個毒吧?”
一旁的仆人極其不滿地瞪了我一眼,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嘴里嘀咕了一句我聽不懂的話,我立即反應過來,我心太急了:“對不起,我不該……”
九爺搖搖頭:“玉兒,你不用對我說這些話。箭上的毒藥叫七日瘟。叫它七日瘟,是因為此藥從下毒到最后身死需要七日。死后的癥狀很像感染瘟疫而亡。此藥由七種毒藥配置而成,解藥恰恰也是這七種毒藥。但煉制過程中七種藥物以不同的順序投放,則解藥必須以相反的順序煉制。”
九爺的語氣沉重,我心中透著冰寒,聲音干澀地問:“你能確定順序嗎?”
九爺的眼中滿是傷痛和自責:“我現在不能,世間的毒藥一般都只要判斷出成分就可以根據癥狀嘗試著解毒,可七日瘟卻因為不僅和分量相關,還和前后順序相關;而且不同的順序,癥狀卻基本相同,讓人很難推斷出解藥。七日瘟因為太過陰毒,基本不給中毒的人活路,有違天道,所以配方幾經銷毀,我都以為此藥已經消失,沒想到卻又再現。”
“可以嘗試嗎?如果順序配錯的解藥飲用下,會怎么樣?”
九爺沉默了一瞬:“會催發毒藥的發作,存活的時間會減少。”
我雙手捧著臉,滿心哀慟和恨意,為什么?為什么會這樣?
“你們原來的計劃是什么?”
九爺一面替霍去病解他下的毒,一面道:“霍去病讓我幫他脫離宮廷,他深思熟慮后的唯一方法就是以死遁世,否則首先皇上不會放他,皇上對他愛才到不惜違背大漢律法,寧可自己的千秋名聲被后世職責也要包庇他射殺李敢的事情,怎么可能輕易讓他辭官?再則,朝堂內有心要他死的人絕不會因為他辭官就放棄;還有他和衛氏之間,只要他在一日,就脫不去干系,而他卻對衛氏已徹底死心。事先不告訴你的原因是因為霍去病覺得你肯定不會同意他以身試毒,即使他覺得萬無一失。”
九爺指著其中一個隨來的仆人:“他叫騰(注:這個字我找不到,是一個“月”字旁,右邊上面跟這個騰一樣的,但是下面不是“馬”,而是一個“土”,我查了半天沒查出來讀什么,所以也打不出來,如果哪位朋朋知道是什么字的話告訴我一下,謝啦!)引,是依耐國的死囚,我許了他的家人重金,他答應任由我處置。”九爺說了句我聽不懂的話,引立即把罩著全身的黑袍脫去,“玉兒你看他的身形。”
“和去病有七八分像,如果再穿上衣服,不看臉面和皮膚,可以以假亂真。”
“我下的毒在臨死前全身皮膚會變黑,面目五官開始潰爛,七日瘟也有這個效果。”
“所以你們就設計了這個計策,從去病請求到西域來,他就一步步誘導衛伉,利用衛伉的性格完美的推動計謀發展,同時他又是最有力的見證人。”我說到此處,想著近幾日發生的一幕幕,腦中電光一閃,一切變得分明,“可是你們聰明反被聰明誤,兔子急了還會蹬鷹,何況出神尊貴的衛伉?人均無意間利用了你們的計劃,策劃了一場完美無缺的暗殺。”
我立即起身向外行去:“我去找衛伉拿解藥。”
“玉兒!”九爺喝住了我,“他不會給你。他若承認就是以下犯上,肯定是死罪。皇上對衛氏正苦于找不到機會打擊,這么一個千載難逢,既能加深霍去病和衛青的矛盾,又能打擊衛氏的機會,皇上絕不會放過,一定賜死衛伉。既然橫數都是死,衛伉絕對不會承認。何況這搖是西域秘藥,一般根本就不會有解藥。”
“我不信逼迫不出來任何消息。”
“玉兒,這是軍營,雖然霍去病是驃騎將軍,可衛伉是衛青長子,這軍中有一半人本就支持他,另外一半人雖然心向霍去病,可如果你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想用酷刑逼迫,定會激起兵變。到時僵持不下,解藥拿不到,還會耽誤時間,我們只有六日了。”
我懼怕哀慟憤怒諸般情緒混雜,猛地轉身朝他叫道:“你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怎么辦?怎么辦?……”說著眼淚沒有忍住,已是汩汩而落,他眼中悲傷憐惜痛楚:“霍去病在你心中比……比任何人,甚至比你自己的性命都重要,對嗎?”
我扭轉了身子擦淚,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九爺在身后道:“玉兒,別哭,我一定把霍去病還給你,給我五天時間配置解藥,如果五天后,我還沒有拿出解藥,你怎么做我都幫你。”他的語聲平緩淡漠,沒有夾雜一絲感情起伏,竟像臨刑前已經心死的囚犯。
我的嘴唇動了下,想要說話,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低著頭,拄著拐杖向外行去:“通知趙破奴將軍,準許我出入軍營,再給我一個清靜的地方,配置解藥的過程需要絕對安靜和心靜,你不要來打擾我,我有了結果自會找你。”
他因為扮作老頭,所以可以佝僂著腰,可此時我卻覺得那彎著的腰不是假扮,而是真的因為不堪重負。
我心中一痛,剛想叫“九爺”,身后的霍去病微弱地“哼”了一聲,我顧不上和九爺說話,忙轉身樸過去,霍去病眉頭鎖著,似有很多痛苦,我替他輕揉著眉頭。待回頭時,九爺早已離去。
生命中從沒有過如此痛苦的五天,每看到太陽墜落時,我都覺得心中最寶貴的東西被一點點帶走。等第七日太陽落去時,我是否也會隨著太陽墜入永恒的黑暗?
每一天看著太陽升起時,我卻又覺得人生總會有希望,一遍遍對自己說,去病說過會保護我和孩子一輩子,九爺答應我要救活去病,他們都不會食言!
幾次走到九爺的屋外卻不敢進去,有一次聽到里面發出痛苦的呻吟,我剛想沖進去,可隨九爺而來的薩薩兒已經攔在了我面前,一句話不說,只眼神陰沉地示意我離開。
我大叫著問:“九爺,怎么了?”
好一會兒后,屋內才傳來疲憊的聲音:“我正在用騰引試毒,不能分神,有消息時,我會派人叫你。”我只能轉身離去。
到第五日晚間,薩薩兒來通知我把霍去病移到九爺住處,卻不許我進入,我在屋外叫道:“九爺,九爺,為什么不讓我進去?解毒的過程會很痛苦嗎?不管場面怎么樣,我一定要配在去病身邊。”
屋內沉默了一會兒,九爺的聲音傳來:“你進來吧!”
薩薩兒讓開道路,我急急向屋子跑去。一掀簾子,屋子內居然一團漆黑,正在納悶,鼻端聞到一股異香,身子立即軟軟地向地上栽去。
我永遠不會想到九爺會設計我,昏迷前感覺有雙手扶住了我:“九爺,為……為什……”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半清醒時心里反反復復都是“為什么”,我一時還不明白自己再問什么,忽地想起一切,大叫一聲“為什么”,猛地坐了起來。
屋子內守著我的薩薩兒被窩嚇的叫了一聲,憎惡討厭地瞪著我,我四處一看,只見一個面目陌生的人躺在我身邊,兩人被并排放在榻上,手也是彼此相疊。
我唬得一跳,又立即認出是去病,輕輕握住他的手,他掌上的黑氣盡退,呼吸平穩,顯然毒已經解了。
我大喜下,都不知道該干什么了,只能呆呆望著去病。
“玉兒?”去病緩緩睜開眼睛,迷惑了一瞬,立即反應過來,“孟九救了我?”
我猛地撲到他懷里,眼淚一下涌了出來,他趕著替我抹淚:“計劃出了意外,對不起,嚇壞你了吧?”
我只是落淚,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薩薩兒在一旁拼命咳嗽,我這才想起屋內還有別人,忙直起身子:“九爺呢?”
薩薩兒雖然聽不懂我說什么,卻猜到我的意思,板著臉遞給霍去病一方疊好的白絹,又指了指躺在角落的騰引,騰引打扮得和霍去病生病時一模一樣,臉上的肌膚已經變得烏黑,隱隱有臭味傳來。
霍去病:
余愿已盡,君意亦了。
白云悠悠,物過人老。
黃沙漠漠,各尋逍遙。
今日一別,相見無期。
霍去病看完后,一言不發地又遞給我。
最后一句落筆沉重,力透絹帕。
九爺居然不告而別?
相見無期?
他把我和霍去病并排放在榻上,讓我們手相握,這就是他最后的祝福嗎?
恍惚中,只覺鼻端仍有他的氣息,卻知道那只是悲傷中的幻覺。
這一次,他真的離開了,徹底放棄地離開了!再不會出現在我的生命中!
金玉,你應該高興的,只有今日的放手,他才有可能伸手去抓住也許明天,也許明天的明天,也許明天的明天的明天出現的幸福。沒有今日舍,哪來明日得?金玉,你應該高興的……
長安來的太醫不僅束手無策,而且一開始死活不相信這是毒,居然說事感染癥狀類似瘟疫的奇怪的病。
我大怒著轟走了西域各國被扣押在軍營內的太醫,依耐國的薩薩兒和騰引也穿著從頭蓋到尾的黑袍離去。
而我守著面目已開始腐爛的霍去病,人呆呆發怔。
軍營內氣氛肅殺,人人臉上都帶著悲哀,而隨著大夫的離去,霍去病將死的消息也迅速傳遍西域大地,整個西域都在沸騰,等消息傳導匈奴、傳回長安時,天下又會怎么樣?
“趙將軍,我們啟程回長安吧!去病應該也想再看看長安,那是他從小生長的地方。”
沒有人反對,就是衛伉也表面上全力配合,全速向長安城的方向趕去。
天的盡頭,一輪火紅的落日正在緩緩西墜,太陽還沒有完全落下時,霍去病永遠睡了過去,再不會醒來。
一代不敗的戰神,在將匈奴徹底驅除出漠南后,在生命最燦爛的年華——二十四歲時消逝。可因他而得名的威武、酒泉、張掖等城市將永遠記載著他曾經的功勛,千載之后,河西大地依舊處處會有他的足跡。
雪山融水曲折而來,仿若銀河九天落,奔騰在千里大地上,發出如萬馬怒嘶的聲音。
上千軍士全都跪在地上,就是任安和衛伉臉上也露了哀憫,任安神色復雜地長嘆了一聲“天之驕子,一代奇才!失之,國之哀!”面朝霍去病的尸身跪了下來,沉重地磕了三個頭,待抬頭時,額上已經流血。
趙破奴看我抱著霍去病,整個人好像化作了石雕,一動不動地坐了一整夜,他一支默默地守在旁邊,也沒有任何人敢上前驚擾我。
東邊的天色慢慢露了一線白。趙破奴猶豫了半響后,上前小聲叫著:“金姑娘,將軍,他已經走了,現在天氣還熱,我們應該盡快趕回長安,你……你不要……”
我抬頭間,眼眶中滿是淚水。一顆,一顆,毫無緣由地墜落,竟然越落越急。
他走了,是,他走了!從此相見無期。
我放下霍去病,朝河邊走去,其他人都沒有反應過來,仍跪在地上。趙破奴驀地反應過來,急急想拉我。我回身,匕首抵在胸前,一面急速后退,一面搖頭,示意他不要接近我。
趙破奴一臉哀慟,急急叫道:“金姑娘,你千萬不要做傻事。”
“回長安后,幫我給皇上磕三個頭,就說‘孩子既然有皇上代為撫育,金玉就不在人世間多受幾十年的相思苦了。’”
說著話,我已把匕首用力插進了心口,隨著鮮血的滴落,我的身子翻向河中,轉瞬間就被湍急的河水吞沒。只聞岸上一聲巨大的吼叫“金……玉……”隱隱回蕩在天地間。
霍去病抱著渾身濕淋淋的我幾步躍上馬車,他拿了帕子替我擦頭發,“眼睛這么紅腫,看來哭得夠傷心,此次拜吞沒所賜,一切不可能更完美,衛伉他們肯定不會疑心,差不多就行,你又何必如此賣力地演戲?”
我緩緩撫過精美的匕首,當年於單費心贈送的禮物,冥冥中重回我手,似乎只是為了成全我的幸福。於單,謝謝你!
“去病,我們去哪里?”
“先去哈密接兒子,然后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這么盡興怎么活。不過在這之前,我們前去找狼兄,他的年紀也大了,與其等著過兩年其他狼挑戰他,不如現在主動辭去狼王的職位。然后我們一塊兒去祁連山,我此生唯一沒有兌現的諾言許在那里,我要在祁連山下,在你阿爹的墓前,請狼兄夫婦做見證,行大婚之禮,兌現當年對一個人的承諾,雖然遲了很多年,但……”
我笑著拍開他來摟我的手,撇撇嘴道:“自說自話!你怎么不問問人家樂意不樂意?既是求婚這樣的大事,卻沒一點正經。”
他忙彎身作揖行禮,肅容問:“玉兒,你愿意嫁給我嗎?”
我扭過頭抿嘴而笑,不回答他。“愿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因為身邊的這個人,我知道自己是幸運的。
他等了半響后,正著急間,我輕點了下頭,他握住我的手,綻了笑容,如朝陽一半燦爛。
馬車外,一望無際的大地,廣闊無垠的天空,一輪紅日正在冉冉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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