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不石緊咬著牙,朝西門瞳做了一個手勢,西門瞳會意,提起右手,在尹天仇胸前或點或拍,將真氣灌入各處穴位,這等手法并不是救人,而是用真氣刺激尹天仇的經脈要穴,使他在咽氣之前能有片刻的清醒,
數息之后,尹天仇果然緩緩睜開了眼睛,
“少掌門……”他認出了蹲在面前的華不石,一把抓住了這位大少爺的手臂,說話時鮮血卻從嘴角淌出,
“到底怎么回事,我爹和二叔在哪里,”華不石瞪著眼問道,
“是魔道……無生老魔……襲擊……襲擊我們……”尹天仇斷斷續續地道,“師父……師父他們在……那邊……”
他奮力提起手臂,指向官道旁邊數十丈外的一片青竹林,隨即喉嚨之中一陣抽動,手臂垂下,呼吸也已停止,
華不石已顧不得許多,起身便朝青竹林跑過去,兩道身影卻已搶到了他的前面,正是果樓蒙和司馬如蘭,
他們二人皆會“天蟬步”絕技,輕功在眾人之中最高,三兩個起落便掠過的數十丈的距離,沖到了竹林之內,厲虎和西門瞳等人則護衛在華不石的身邊,
華不石不會輕功,比二人要慢得多,他踉踉蹌蹌地奔到竹林前時,卻只見果樓蒙和司馬如蘭從林中走了出來,而司馬如蘭的雙眼已有淚珠垂下,
“華先生,你別進去了……”司馬如蘭忽然抱住華不石,語聲哽咽道,
華不石意識到了不祥,猛然掙脫司馬如蘭的手,向竹林里沖去,卻一頭撞在了攔在前面的果樓蒙身上,
“蘭兒叫你不要進去,是為了你好,”果樓蒙道,
華不石的雙眼幾乎滴出血來,嘶吼道:“你們都讓開,我要進去,不管發生甚么,我都要親眼瞧見,”
果樓蒙瞧見華不石臉上的神態瘋狂,猶如野獸,哪里還有半點平日那鎮定睿智的模樣,到“惡狗門”這許多年,他從來未曾見過這位大少爺露出過這等神情,不由得怔了怔,而華不石已繞過他沖入了竹林,
這片竹林并不大,林中有許多枝干斷折傾倒,顯然是拼殺打斗所致,華不石跑出十幾步,眼中只看見斑斑點點的血跡,灑在地面和竹葉之上,殷紅與青翠相交在一起,顯然分外刺目,
然后,華不石便瞧見了華天雄撲伏在地上,肩寬背厚,臂長及膝的身長比例絕不會錯,只是在肩上卻沒有人頭,只有一大片噴出的鮮血,他跑近幾步,才看見了父親的頭顱在距離身體丈許外的地上,
身首異處,父親華天雄竟然被人砍下了人頭,
華不石眼前的血紅顏色迅疾蔓延,竹林,天空,整個世界全都被殷紅色所籠罩,他只感到嘴里咸咸的,也不知何時吐出了一大口鮮血,接著頭腦一陣暈眩,“咕咚”一聲,象一塊石頭般栽倒在地上,
“惡狗門”的眾人全都沖了過來,司馬如蘭搶上前扶住華不石,叫道:“華先生,你怎么樣,”
楚依依道:“快,快,把公子抱出竹林去,”
眾人紛紛惶急叫嚷,華不石卻早已失了知覺,一點也聽不見了,
這些年“惡狗門”在各境的擴張,發展勢力,招募訓練弟子,皆是由華不石主持大局,身為門主的華天雄不管不問,把門中所有事情都交給了兒子處理,在眾人看來,華不石是“惡狗門”真正的主事者,
然而,在華不石的內心之中,父親才是門派最強大的支柱,
每當遇到困難,缺少人手,需要幫助時,華不石最先想到的就是父親和二叔,在長沙城,在大倉島,也皆是依靠著華天雄出手,這位大少爺才能度過難關,而只要有華天雄和華地虎在總壇坐鎮,華不石就會十分安心,沒有后顧之憂,
或者兒子對于父親有著天生的依賴,即便是華天雄已年過花甲,華不石依然本能地認為父親天下無敵,永遠都是最為可靠的人,
然而今天,華不石心中最大支柱轟然倒塌,他根本無法承受這種打擊,
或許這才是無生老魔的真正目的,擊殺華天雄,也就等于擊倒了華不石,而沒有了“惡狗公子”,“惡狗門”亦是不足為道,
華不石昏昏沉沉,只覺得自己的靈魂和意識已然離開了身體,穿越過時空,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初生之時,
那時他只是一個小孩,華家大宅后院的那間臥房還是那么熟悉,他躺在母親的懷抱之中,聽著輕聲哼唱的搖籃曲,
華夫人在華不石出生時便已故去,本是從來沒有抱過他的,然而此時他卻覺得母親的懷抱柔軟而溫暖,躺在里面舒服得很,或許這并非從前,而是到了另外一個世界,
對于母親的容貌,華不石并沒有多少印象,此時他睜著眼睛瞧過去,所看到的是一張秀麗絕倫的臉,依稀正是楊絳衣的模樣,
華不石心滿意足,只想就這般安靜地躺在溫暖的懷抑里,然而楊絳衣卻忽然把他放下,轉身離開,
他大聲叫道:“姐姐,不要走,不要離開我,”然而楊絳衣卻頭也不回地出門而去,瞬時就不見了蹤影,
他傷心地哭喊起來,伸手亂抓,兩腳亂蹬,卻有一道高大的身影來到了近前,正是父親華天雄,
華天雄臉上露出慈愛的笑容,伸手撫著他的頭頂,又拿過一大串冰糖葫蘆,遞到了他的面前,道:“好兒子,不要哭,爹爹給你買葫蘆吃,還帶你去看大戲,”
把冰糖葫蘆接到手里,瞧著上面被糖衣包裹著的晶瑩剔透的山楂果,華不石停止了哭泣,張開嘴伸舌頭去舔,
忽然之間,不知從何處傳來了一陣凄厲的狂笑,華不石抬頭看去,卻只見寒光一閃,父親的頭顱已從肩上滾了下來,鮮血噴涌,身體沉重地撲倒在地上……
華不石心膽俱裂,張嘴大呼,卻叫不出半點聲音,四下里突然變得一片黑暗,仿佛墜入了萬丈深淵,
不知道過了多久,神識才終于回了他的身上,
華不石感到自己靠在一個溫暖柔軟的懷抱里,是姐姐么,難道她沒走,還是又回來了,他想睜開眼睛,卻發覺眼簾極是沉重,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勉強睜開一道小縫,有光透入,這里并不黑暗,
光線漸漸地聚集成影,華不石看清楚了抱著自己的人,雖然也美麗,卻不是楊絳衣,而是珍娘,
珍娘的臉上還殘留著淚痕,但此刻看著華不石,眼眸中卻透出驚喜的光,道:“你醒了,你終于醒了,”
華不石從小就沒有母親,珍娘在他心中的地位,就如同是親生母親一般,此番婚禮大典,珍娘也與父親二叔一行同來京城,原來她沒有死,
華不石想開口說話,卻只覺得咽喉哽塞,竟然發不聲來,
珍娘覺出他的動作,道:“你已昏迷了七天七夜,現在喉嚨一定干得很,先別急著說話,我拿些枇杷湯給你潤一潤定會好些,”
而此時,只見聽旁邊有聲音道:“師父醒了,太好了,”
“老大,你感覺怎樣,”
“我去端枇杷湯讓師父喝,”
“先放在水里涼一涼,別燙到了,”
華不石的目光緩緩移動,認出了此處是京城宅院中他的寢室,而屋子里的人實是不少,五小全在,司馬如蘭,楚依依,果樓蒙,海紅珠也都屋內,還有二叔華地虎,甚至寶亮和公主兩頭大狗也趴伏在墻角,
眾人的目光全望向他,臉上俱是帶著關切之色,
頭腦暈沉得很,且一陣陣的刺痛,身軀四肢卻沒有半點知覺,連一根手指也動彈不得,就象整個身體都已不屬于自己一般,華不石以前也曾經歷過這種感覺,那是當年在崤山中“乾元絕脈”發作的時候,只不過這回似乎比起那時更加嚴重了不少,
珍娘輕撫著華不石的額頭,道:“你覺得很難受么,不要緊,巧云姑娘已經去叫孟神醫了,”
原來孫巧云和師父醫圣孟無命也到了京師,
枇杷湯很快就端了上來,司馬如蘭用湯匙舀起,輕輕喂到華不石的嘴里,喝了幾口之后,華不石感到咽喉清涼,略為舒服了一些,終于能發出一點兒聲音了,
“爹爹……爹爹……”他第一句要問的,當然是父親華天雄,
“你已在這里躺了七天,大哥于三日前出殯,暫時安葬在了西郊城外的八寶山,待得過些時日再遷回舞陽老家,”說話的是二叔華地虎,
“是誰……是誰殺了爹爹,”華不石問,淚水從眼中流出,這是他第一次為父親流淚,當日在竹林中看到華天雄的尸體時,他只吐了一口鮮血便已昏厥了過去,
華地虎道:“我們在城外被襲,對方早已布下了埋伏,共有四十余人,武功俱是不弱,為首的一名蒙面老者,能發出一種青黑色的罡氣傷人,大哥就是死在那人之手,”
“無生老魔,”華不石咬著牙道,能發出青黑色先天罡氣,擊殺華天雄的,除了無生老祖就不會再有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