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小虎猶豫了好一陣，才吞吞吐吐地說：“鹿書記，說服我在那個報告上簽字的人，是歐書記——”
鹿書記大吃一驚，失聲叫道：“怎么可能？歐書記怎么會為了一個縣級市的鉛鋅礦辦證問題，親自給你打電話？他是以什么理由說服你簽字同意的？你還記得他打電話給你的具體過程嗎？”
“記得。大概是五月二十幾號，歐書記忽然打了一個電話給我，說起了北山縣振宇鉛鋅礦擴大探礦范圍和辦理采礦許可證的事情。當時他的話說得很委婉、很含蓄，說他是受人所托跟我打個招呼，但對那個礦的情況并不了解，也不知道他們有沒有資格辦理采礦許可證，讓我先進行調查了解，視情況予以關照。當時，我考慮到這是歐書記第一次交代我辦事，又以為這個礦既然有中央領導幫助打招呼，肯定不會存在什么問題，而且國土資源廳和劉子濤同志又在上面簽字同意了，便沒有再去調查核實。萬萬沒想到，這個礦里面居然存在這么大的貓膩。”
鹿書記其實很清楚倪小虎這么痛快地在報告上簽字的真實原因：他明年想接任省委書記，需要歐書記的支持，所以對他的“指示”非常重視，在接到他的電話后馬上就把事情辦了，并沒有去考慮這里面有沒有什么不妥之處……
于是，他皺著眉頭思考了片刻，說：“我估計歐書記也是受了別人的蒙蔽。歐書記這位領導的脾性我比較了解，他很念舊、很講感情，對曾經忠心耿耿追隨他的老部下以及身邊工作人員，總是照顧有加，有時候甚至有點‘護犢子’。但是，他自己非常清廉，絕不會牽涉到什么利益集團里面去。所以我判斷：他也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他某位關系特別好的老部下蒙蔽了，才給你打了那個電話。而這個人，我也猜到了是誰。”
倪小虎馬上接口說：“其實我也猜到了，那個請求歐書記給我打電話的人，應該是孟功成，對不對？我聽說在整個天江省，跟歐書記關系最好的就是他，也只有他能夠請動歐書記來打這個電話。”
鹿書記緩緩地點點頭，用有點沉重的語氣說：“如果我們的判斷沒錯，孟功成肯定牽涉到了振宇鉛鋅礦那個利益集團里面。他是一位退休的常委領導，又跟歐書記關系很好，而你和我在明年的換屆工作中，又需要歐書記的支持，這件事非常棘手啊！”
倪小虎有點焦急地問：“現在我們該如何處理振宇鉛鋅礦的問題？”
“我剛剛考慮了一下，在處理這個問題時，要把握以下幾點：第一，你一定要跟王皓同志先溝通協商好，在溝通過程中，你的姿態可以放低一點，甚至可以主動向他承認你所犯的官僚主義錯誤，爭取他的理解和支持，把這個問題壓在省里面處理，不要上報到中央。
“第二，在處理涉及到振宇鉛鋅礦的黨政干部時，縮小打擊面，只處理國土部門那些明顯失職瀆職的領導和辦事人員，其余那些只需要負領導責任的官員，比如民安市、北山縣兩級政府的市長縣長、分管國土工作的副市長副縣長、國土局一把手，都不做處理。同時，將振宇鉛鋅礦那兩個批復文件作廢，并發文明確振宇鉛鋅礦以后再沒有資格進行探礦和采礦。
“第三，給振宇鉛鋅礦那個利益集團來一個釜底抽薪，由國土部門組織對北山縣雞公嶺鉛鋅礦采礦權進行‘招拍掛’，公開向有資質、有實力的礦山企業拍賣這塊資源的采礦權。這樣的話，對你和劉子濤、王修光來說，就是一種名譽上的補救措施，證明你們確實是想讓北山縣開發雞公嶺的礦產資源、促進當地經濟發展的，在振宇鉛鋅礦的問題上只是受了下面的蒙蔽而已。
“同時，這樣做也可以徹底斬斷那個利益集團伸向這塊資源的黑手，讓他們再也無法染指這塊肥肉。我估計，只要國土部門公開拍賣雞公嶺礦藏的，那個利益集團的首腦肯定會從幕后跳到臺前，千方百計想來奪占這塊資源。到那時，他們就一定會露出馬腳，我們就可以視情況酌情處置了。”
倪小虎很感激地說：“鹿書記，您這么做，雖然替我們捂住了蓋子，但自己是要承擔一定的政治風險的。萬一那些人狗急跳墻，寧可犧牲一些蝦兵蟹將也要將這個問題捅出去，那您和我以及王皓、郭廣偉同志，都有可能會被追責，我心里確實有點不安啊！”
鹿書記擺擺手說：“這個你不用擔心，那些人絕對不敢主動把這個問題捅出來。相反，我們把這個問題壓住，正是他們最需要的結果，也是他們挖下那個大坑的初衷和目的。你仔細想想就明白了：這個問題一旦爆發，我和你以及王皓、郭廣偉、劉子濤、王修光等人，只不過是挨個處分、政治前途受到影響而已，但他們那邊有好些人會面臨死刑。他們都是利欲熏心的人，這樣的人往往都是貪生怕死之徒，不可能為了要讓我們受處分而甘愿賠上他們的性命。”
倪小虎知道鹿書記政治經驗極為豐富，對人性也看得很透，他既然這樣說，肯定是充分考慮了對手的心理后才做出的判斷，心里的一塊石頭終于落了地，站起身說：“謝謝您，我先告辭，出去后馬上給王皓同志打電話，等他回到省城后，我還要跟他促膝長談一次。”
走出鹿書記辦公室后，倪小虎果然掏出手機，撥打了王皓的電話，在得知他一個人在賓館房間后，便用很感激的語氣說：“老王，謝謝你。剛剛鹿書記跟我說：你下午打了一個電話給他，評價我是個好同志，能夠得到你這位‘鐵面包公’這樣的評價，我非常高興，也非常感激你。”
王皓其實根本沒有跟鹿書記說過這樣的話，所以在聽到倪小虎那番話后，錯愕了好一陣，剛想提出疑問，猛然醒悟過來：這是鹿書記為了調和自己和倪小虎之間的關系，故意編造出這樣幾句話，目的是想要改變倪小虎對自己的不良印象，促進他們兩個人之間的團結，可謂用心良苦。
于是，他馬上轉口說：“倪省長，你太謙虛了，鐵面包公的名號我確實愧不敢當。我跟你共事幾年，對你的工作能力、工作作風、領導藝術，確實是比較佩服的，這并不是假話或者客套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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