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林啼熊虎（一）
十字坡酒店中，幾人言語投機，正說得入港，陡然間，西慶想起一事，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的將進酒，在那里愣怔起來。
武松見他面古怪，不似平日模樣，便問道：“兄弟，你怎么了？”
西慶咬了咬牙，把酒碗向桌上一礅，突然起身拉著武松離座，站在當地抱拳道：“本來此刻大家酒酣耳熱，正是敘好之時。但在下有一言，卻是如鯁在喉，不吐不快，若有煞風景之處，還請大家諒！”
張青、孫天錦、孫二娘見西慶說得鄭重，也都站了起來，張青拱手道：“西大官人有話請說，不必在意！”
西慶看著面前三人，心中思忖道：“這孫天錦爽朗明快，孫二娘聰明慧黠，張青雖是菜園子出身，卻也談吐有些風雅之氣，這樣的人，實在難以相信他們是壞人！但若是這樣的人壞將起來，為禍更大！罷了！是敵是友，就此一言而決便是！”
當下抬起頭來，眼光炯炯地盯著面前三人，洪聲道：“三位，我雖是初出江湖，但閑時曾聽過一言大樹十字坡，客人誰敢那里過？肥的切做饅頭餡，瘦的卻把去填河！今日承三位當朋友待我，我若不把這心中的疑竇問清楚了，咱們這朋友只怕終究做不長久！我只問一句這店中，可曾殺生害命嗎？江湖兒，敢做敢當，爽爽快快回答我！”
孫天錦、孫二娘、張青面面相覷，彼此間面都有些古怪，孫天錦便冷笑道：“若說殺生害命，實有！實有！這店子從我父親手里傳到現在，少說也積攢了成千條命！卻不知三奇公子你想要怎的？”
西慶只覺得一股失望的郁氣直從心底猛沖上來，哽在他的嗓子眼兒處，讓他連話都說不出來。
孫天錦看著西慶突然變成了一副青面獸的樣子，猛的里摟住了孫二娘，咯咯大笑道：“開店至今，牛羊雞鵝，傷了的命，早算不清了！說成千條，三奇公子便如此反應，若再多說些，豈不要自己把自己憋死？嘻嘻，非常可樂啊非常可樂……”
西慶一愕，感覺自己好象又成了傻子，卻聽張青也含笑道：“西大官人休要誤會了！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哪里有人的饅頭，狗的滋味？我家的饅頭，積祖是黃牛的。”
孫二娘一邊扶著笑得打顫的姐姐，一邊對西慶道：“西大官人，俺孫家雖然沒有兒子，但卻從來不做那種昧良心的缺德事，老天無眼，你也無眼不成？這店前店后，里里外外，你隨便搜好了，若找出一點兒俺家謀財害命、殺人越貨的破綻來，不用你動手，咱姐妹兩家人就在你面前自盡如何？江湖兒，敢做敢當，西大官人你要爽快，咱家便還你個爽快！”
武松拍了拍西慶的肩膀，搖頭道：“剛才你念的那幾句風話，我老早就在江湖上聽過了。但江湖傳言，十成里有九成九倒是假的，你便是要在十字坡這里行俠仗義、打抱不平，卻也要仔細察訪清楚才是！”
西慶見武松嘴角微微上翹，一副似笑非笑的樣子，心里頓時有了底，暗想道：“二哥是老江湖了，他既然這么說了，必然有他的道理。難道，此十字坡非彼十字坡不成？”
想到多出來的孫天錦和她的神秘丈夫，再看著眼前截然不同的張青和孫二娘，西慶心中一橫：“既然把話都挑明白了，那大家索就把話再往亮堂里說！是真相還是謊言，諒他們也瞞不過我和二哥的眼睛耳朵！”
當下一拱手：“我有疑問，要請三位答！若三位能折服我，西慶磕頭謝罪……”
還未等他說完，孫天錦便冷笑著截道：“若咱家這店子真如你說的那樣不堪，就如我二妹所言，我姐妹兩家，當場自盡在你眼前便是！江湖兒，一口唾沫一個釘！打虎英雄在此，就是今天的見證！”
張青便拱手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敢請西大官人上座，客充一回提刑官，也好還我們兩家的清白。”
幾人重新落座，孫天錦姐妹只是冷笑，只有張青還是一副恭敬的樣子，西慶心中暗暗點頭，看來張青屈己待人，好結識江湖上的英雄好漢，這一點卻是假不了的。
張青見大家都坐定了，便正容道：“西大官人，或有疑問，盡管問來！”
西慶便向武松點了點頭，說道：“今日我們在山路之上，碰到了一個背柴的樵夫，名叫老錢的。回想此人的行動言談，著實令我疑不他一個砍柴的樵夫，聽到我吟出‘此木為柴山山出，因火成煙夕夕多’，安能知道這便是千古絕對？”
孫天錦冷笑道：“樵夫卻又怎的？自古‘漁樵耕讀’，樵夫的地位還在讀書人之上！我來問你古往今來多少大事，是樵夫敗壞的多？還是讀書人敗壞得多？”
張青搖手道：“大姐莫要斗氣！西大官人，我那連襟的兄長，姓曾，名思齊，是這一山風雅之所聚，這山中村莊里百十戶人家，家家都有人在他手下受教，那老錢只不過是若泯泯一人而已。”
武松一介武夫，雖然識字，但水平不高，聽了張青這話倒也罷了，西慶卻是吃驚非小，想到那老錢高歌一闕“天仙子”灑然而去的遠影，在張青道來竟只是“泯泯一人”，這曾思齊自己卻又是何等超卓不群的人物？
從“泯泯一人”再聯想到剛才的“煲耳機”，西慶忍不住喃喃地道：“世上竟然有如此人物？”
張青一笑，笑意中有一絲淡淡的傲然：“莫西大官人有言不信時，明日親自上山，見了我那襟兄，自然水落石出。”
西慶點點頭，心說不管如何，如此卓絕的人物，自己是非見不可的！
當下點點頭，又說道：“在下還有第二個疑問那老錢口口聲聲，說他巡山而回，這里又不是什么山寨塢堡，為何要說‘巡山’二字？”
一言既出，張青、孫天錦、孫二娘的面都鄭重了起來，三人異口同聲地道：“因為人熊！”
“人熊？！”西慶和武松不約而同地對望了一眼。這正是：
太古洪荒生毒蟒，今朝盛世人熊。卻不知這人熊卻是何物？且聽下回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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