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微寒,衰風催老,竹林萬葉不肯低頭,頑強挺立接納伴隨晨曦中灑下的露珠,略有醺意。一條血紅身影挺立船頭,目光隨著那道輕快穿梭在竹林內身影而動,似在擔憂她的衣裳會不會沾濕。
小宮主悄悄跟著一頭帶著幼仔的鹿,看著她精心選擇道路,偶爾遇到林密無可躲避的時候,母鹿會以呼喚提醒幼鹿,命令他從自己的胯下鉆過,避免被如劍似槍般的竹葉扎傷。小鹿未必能夠體會到母親的苦心,貪玩時會有抗拒,甚至故意用頭去蹭;在經歷幾次針刺觸電般的感覺后,它最終明白了這片竹林的兇險,一邊委屈地叫著,老老實實跟隨母親的腳步前行。
對它們來說,這是一塊陌生的地方,以往經驗告訴鹿媽媽,陌生地方需要格外小心,首先要探清環境,還要留意周圍有沒有天敵,尤其要注意周圍有沒有人。修真世界如此神奇,普通野獸不僅壽元大增,活久了還能初具靈性;活到鹿媽媽這份年齡,早已懂得人類比野獸魔獸更恐怖,除了身后的那一個。
小宮主并未可以掩飾形跡,鹿媽媽早已留意到她的存在,憑著一股冥冥中存在的感應,它知道她對自己沒有敵意,不想吃自己的肉,不想喝自己的血,還有不會殺死自己的孩子。
鹿媽媽不明白小宮主在做什么,有些奇怪她為什么跟著自己母子,看著自己做這些最最尋常的事。它偶爾會回頭張望,壯著膽子輕喚兩聲詢問,得到一些手勢和一張笑臉,還幾句聽不懂的人話。
聽不懂沒關系,鹿媽媽領會了那個人的意思,她就是想看。
“人類真是奇怪,既然她想看,那就讓她看吧。”鹿媽媽這樣想著。
與鹿媽媽相比·幼鹿對人類的好奇遠遠超過危機感,回頭的次數也更多;有幾次甚至想靠近去看一看,試圖與那個奇形怪狀但不覺得丑陋的生物交流。每當這個時候,耳邊總會傳來母親嚴厲呼喚·幼鹿不得不撂蹄甩尾跟上母親的腳步,臨行不忘留下一個“抱歉”的眼神,似在與自己的新朋友作別。
“沒關系沒關系,你忙吧。”
小宮主看著這一幕,不知怎地就是看不夠,嘴里嘀嘀咕咕說些莫名其妙-的話,哪有半點修士模樣。此時·遠方天空紅霞遍布,轟鳴聲震耳,但不知為什么,小宮主絲毫沒有察覺到異象,一心沉浸在與鹿母子的游戲中。
正如血紅人影擔憂的那樣,不大會兒功夫,小宮主衣裙皆被竹葉沾濕,又不敢釋放道法驚擾鹿母子·只好干忍著。
如果說凡人看修士如神仙多少有些虛偽,這些最底層生靈的眼里,擁有法力波動的人是真真切切的天威·避之猶恐不及,遑論與之親近。
遠遠看著竹林里的一幕,槍王輕輕皺眉,緩緩說道:“少主變成這般模樣如何是好?”
“沒什么不好,讓她去吧。”
老祖宗仍是劉奶奶打扮,面容比四年前更年輕;隨手掂掂魚竿,感慨道:“本宮今日才知道,原來釣魚竟然是這么困難的一件事。
陸放天那個老東西耐心真好,一釣十幾年,不知他怎么熬得過。”
沒頭沒尾·槍王實在不知該怎么接茬,猶豫道:“頹敗之人浪費時光,主上何必在意。”
老祖宗輕輕搖頭,說道:“不是浪費時光。那道被神通在其死后還能生效,實在是一本宮至今都想不明白。”
槍王聞之苦笑,心里想不管他用的什么手段·總不會是因為釣魚而來。
“只是一道神通而已一”
“你不懂的。”
老祖宗肅容說道:“假如此法能夠傳承,你可知道其意義何等重大?”
槍王微愣,再一驚,恍然大悟。
假如老院長的手段早點創立,并能夠傳承下來,每位大能歸墟前封印一道神通在低階修士身體內,無數年下來,擁有大能之力的修士會是多少?那樣的話,魔修憑什么進犯滄浪星,且占據半壁江山?
現在方法有了,就算封印神通無法轉移,對魔域依舊后患無窮。試想一下,靈修派出修士潛入魔域,以封印神通擊殺大能或者大修,慢慢持續下去,結果將會如何?
想到此處,槍王來不及感慨宮主高瞻遠矚,冷汗濕襟,面色陡然間變得蒼白。
老祖宗嘆息說道:“想到了?”
槍王凝重說道:“蕭十三郎或許知情。”
老祖宗說道:“他的確不知道。”
槍王不知宮主為何這般肯定,不好再就此議論,說道:“此事需及早提防。”
老祖宗說道:“安排肯定要安排一下,但就本宮的想法,此事多半還是因為十三的體質,或者別的什么。假如換個人,多半難以做到。”
槍王微微皺眉,心想那小子夠神奇了,難不成還是個天生的神通罐子,盡管往里面裝不怕漏出來。
“此事可得到驗證,如今對你講出來,保持關注即可。”不用神通釣不著魚,老祖宗失了耐心,隨手將魚竿丟到一邊回頭看了看終于和小鹿嬉戲成團的小宮主,老祖宗感慨說道:“時間不會太久。”
槍王筆挺的身形陡然矮了一截,顫聲道:“主上不可輕一”
老祖宗擺手阻止他,說道:“無用的話不要講,你來說說,那孩子能不能贏?”
槍王猶豫了一下,說道:“有主上揞點,應可無礙。”
老祖宗冷笑說道:“齷齪心思。本宮僅暗示過你三人身份,從未替他做過選擇,更沒有指點過什么。本宮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因為暗示才得出結論,還是早有所疑。”
槍王微詫,忍不住問道:“主上如何暗示?”
老祖宗回答道:“一個草野之修,一個靈修奸細,一個山君門下,這句話是本宮所講但并未指明誰是誰。實力評價的話,本宮說你們非靈非魔,非妖非人,修為一塌糊涂神通亂七八糟,除此再無一言。”
放在以往,老祖宗無論如何不至于像一名下屬請教。如此情形,只能說她對槍王足夠信任,再有便是自己實有些想不通,就好像不明白陸放天為何能夠封印神通死后仍可生效一樣,非得親手嘗試一下。
提醒也是評價同屬三王一員,槍王聽到老祖宗這般評語,苦笑說道:“既如此,屬下實想不出他如何獲勝。”
因那句提醒就猜到三王身份已是極難,遑論因此確認目標判斷實力?事實上,假如十三郎真的能夠判定三王各自是誰,最明智的辦法就是交換掌天弓與槍王一戰。有老祖宗在這里,草野魔修斷不敢傷了他的性命。換言之他的確認為自己有把握戰勝山君弟子,也就是不凈王。
老祖宗不知想到什么,默默說道:“當初讓如花前來本意既然救治無望,便以她為引子,借禿驢之手誘出妖婦。沒想到事情發展成這樣,那孩子不知得了什么機緣,竟似感悟到一絲輪回真意;本宮有八成把握,花兒的詛咒是因此才能夠解除徹底,雖失了魔宮記憶,至少平安終老。”
槍王臉上微微變色,欲言又止。
老祖宗留意到這一幕,淡淡說道:“本宮不是陸放天他可以放下仇恨而去,本宮不能。既然找不到她,如花又治不好,便讓她與之同歸于盡,亦為報仇的一種。”
槍王搖頭,抗爭說道:“少主無辜。”
老祖宗眼里閃過一絲愧疚說道:“本宮何嘗不知其無辜,好在事情沒有像預想的那樣走。”
感慨中,老祖宗默默說道:“妖婦執著于三生傳聞,一直努力收集珍惜血脈,本不會放棄如花。如今有了他,其目標再不會放在花兒身上,本宮真正放下一樁心事。”
槍王不服,說道:“妖婦未死,無人可猜度其想法;蕭十三郎縱有些奇異,如何能與少主想比。”
老祖宗說道:“那是你的誤解。此子身上有些東西,本宮也無法看透。”
槍王干脆閉上嘴,心里想您愛咋說咋說,當他是神仙轉世也無妨。
老祖宗說道:“本宮知道你對如花愛護有加,但不能因此失了判斷。血域之行后,無論結果如何,你都要準備返宮苦修,為將來之事籌備。蕭十三郎這樣的人,將來注定關系天下大勢,斷不可隨意輕忽。”
槍王說道:“他首先要活下來。”
老祖宗輕蔑說道:“小小禿驢,憑他也能要了十三的命?”
槍王嚴肅說道:“山君門下,前十位個個大能,不凈排名第幾我不知道一”
老祖宗微微一笑,說道:“他與妖婦結伴,當為第七子。”
槍王不解,說道:“屬下不明白。”
老祖宗淡淡說道:“三生六道,相加便是九;九為數之極,山君門下那群孽障妄度天機,每兩人結伴合稱為九,且各有分工。”
槍王疑惑更多,苦笑說道:“屬下愚鈍,仍不太明白。”
“一些無聊傳聞而已,罷了,本宮時日無多,是該和你說說明白。”
老祖宗神情不屑,說道:“一八通天算地,二七蠱惑人間,三六無門有路,四五兇圖兵災;加上那個誰都不知道什么人能做、作何用場、也不知隱身何處的九子,便是山君一門的圓滿之道。”
槍王恍然,內心揣摩一時弄清其意,放在一邊說道:“既為山君第七子,蕭十三郎如何敵得過。主上既然著重此子,不如讓屬下前去一咦!好一把劍!”
難以置信的驚呼聲中,老祖宗同時抬起了頭,神情微變。
“不錯,好一把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