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扛老槍)
老人說道:“連這都不懂,虧你三十好幾的人。”
平日無風浪三尺的海面一片祥和,如銀鏡的面,美人的臉,寧靜中透著溫婉的味道,老人看著看不到邊際的水光,看了又看,好似怎么都看不夠。
“只有潮汐之前才會有這樣的景象,老夫活到百多歲才頭回見識,一生也只有數次機緣,你小子真有福氣。”
微微轉過頭,老人忽神神秘秘說道:“為什么說它挺,你知道……這片水域是什么形狀嗎?”
形狀?
十三郎微楞,隨即打了個寒噤,澀聲說道:“您不是說它像……”
“噓!”
老人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說道:“人多,這么大聲干嗎!”
身后學子們呆若木雞,大先生在一旁面若寒霜,十三郎心里的尊重蕩然無存,低聲憤憤罵道:“老不羞!”
老人大怒,說道:“女……那個是上天的杰作,造物的神跡,有什么羞不羞的,這么大,這么美,這么挺的……你見過么?見過么!”
十三郎搖頭,微諷說道:“沒見過,它太大了,學生修為再高百倍也看不著。”
老人聽出他的意思,暗想小畜生自己不學好,竟然嘲笑老夫修為境界,實不可忍。
“說到修為,你瞧瞧自己像什么樣子,剛來的時候馬馬虎虎多少有點樣子,九年多居然沒有半點進步,沒事還到處亂竄,成何體統!”
“我有事情要辦,要不是您逼著,我干嘛又朝倉云跑。”
“老夫逼你什么了?”
“外域不是你逼的么?我才懶得去。”
“……外域和和倉云有什么關系?還嫌自己惹的禍不夠大!”
“外域兇險啊!我不得想辦法保命!”
想到蟻后進階關頭被自己打斷,十三郎心頭略有煩躁,說道:“也不給點寶物,一條破船還得像祖宗一樣養著,我有啥辦法。”
“什么叫破船!那家伙可不簡單,將來你自然會知道。”
老人怒沖沖說道:“想活命就得靠實力,實力實力,就是修為法力,你自己不好好修煉,老夫便是有仙人寶物,難道你用得了。”
“你咋知道我用不了。”
想到祭煉封神釘的艱難,十三郎的話沒什么底氣,羞惱說道:“我身體這么棒,可不就是實力。”
“棒你個棒槌!”
老人朝另一條云舟示意,不無懊悔說道:“瞧瞧蓮丫頭,短短九年就達到初期頂峰,時刻都有突破的可能,再看看你……當初真應該把你扔進內院,好好打熬一番才對。”
順著他目光略掃一眼,十三郎不屑說道:“一群石頭,要變成那樣,您干脆一刀殺了我。”
“那是殺氣,殺氣都不懂?”
老人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無奈說道:“你這孩子別的都還不錯,就是太善良,讓老夫操碎了心。”
“噗!”
素來清冷嚴正的廖湘眉忍俊不住,素來狂放此時強裝嚴正的大先生頻頻搖頭,苦著臉哀求的聲音說道:“老師,能不能別這樣罵他。”
“有嗎?沒有吧。”老人無辜回應道。
不知是否感受到這里的歡聲笑意,另一條云舟上數十名學子紛紛側目,冷漠肅殺的面孔上略有不屑,看樣子是在強行壓著心中嫌惡,不敢表露出來。夜蓮站在五雷尊者身旁,淡漠的臉孔上沒有一絲表情,對周圍的一切視而不見,衣袂飄飄,宛如神女。
“大灰不知道怎么樣了,磨磨性子,倒也不是什么壞事。”
心里這樣想著,十三郎對院長說道:“為什么所有內院學子都分給五雷?不公道啊!”
道院兩條云舟,內院七十外院一百三,分別由五雷與大先生率領,看起來這條船上的人多,可如果對比雙方實力,內院學子全部是元嬰,不少還是中期,整體高出這邊何止一籌。想到此前老人所講的外域情形,十三郎說道:“這事兒辦得不地道,您得……”
話未落音,大先生冷漠說道:“怕了?”
十三郎頓時沒了言語,心里想好人果然難做,帶著一幫新兵敗將還能如此壯烈,劍尊果然豪邁。
老人不再嬉笑,肅容說道:“外院才是根本,若依著老夫意思,內院早該換個路子,只可惜……”
目光從十三郎身上瞥過,他嘆息說道:“若你早來一百年,或許還有可能。”
“百年前我都沒出世!”
十三郎本想說點調侃的話,然而望著老人衰敗蒼老的面孔,感受著他身體里時刻都在流逝的生機法力,心里莫名覺得酸楚,輕聲道:“老師一定能找到補天樹。”
大先生在一旁點頭,認真說道:“老師放心,弟子一定……”
“胡鬧!”
老人頓時拉下面孔,厲聲訓斥道:“老夫再如何強撐也難活過三年,外域前三年是生存最艱難的時候,難道你要拋下學子們不管,卻尋那幾乎不可能找到的神樹!”
大先生諾諾難言,不知該如何回應他的話。
院長繼續說道:“記住老夫的話,與內院那批人相比,這條船的學子才是道院根本,是未來希望之所在,若為了私念耽誤大事,老夫絕不答應!”
聽了這番話,十三郎心里連連苦笑,暗想您都馬上要入土的人,不答應又能怎么樣。
院長似也想到了這點,寒聲說道:“不行早講,現在換人還來得及。”
大先生身形微顫,將眼里的那抹悲哀壓下,低頭澀聲說道:“弟子明白,弟子再不敢亂思胡想。”
“罷了罷了,心里有數就好。”
老來狂的瘋癲被打斷,院長將目光轉向大海,眼里流露出追憶神情,再不肯開口。身邊諸人均為之默然,望著前往看著周圍,沒有了說話的興致。
云舟風馳電掣般自空中穿過,很快便來到海岸邊十余里的地方,四周已匯集大量修士,發現道院之人趕來,紛紛投以審視的目光,暗暗估算著此時道院隊伍的實力。
“老院長居然親自帶隊,道院對這次沙場果然夠重視啊!”
“你錯了,他老人家只是送別,帶隊的是兩大尊者。”
“紫云道院新立院長,老院長帶她來,也是為了引見。”
“看那邊,內院那里,那個難道就是夜蓮?”
“可不就是她,果然是風姿……咳咳……”
議論聲中,幾名老少不一的修士從各個陣營中走出,來與院長等人見禮,說些上位者之間的客氣與不客氣的話,其它相熟的修士之間也都自由得打著招呼,交談幾聲。一時間,原本安靜的岸邊顯出幾分熱鬧,人們臉上帶著真誠或虛偽,狠辣或仇視,眾生萬象,不足一一細表。
外域兇名遠播,進入的修士誰也無法預料自己會遇到什么情形,從常理看,同來自靈域的修士之間便是最可靠的盟友,此時多結識一人,難說什么時候便會救自己一條命。因此每逢潮汐之日,各個隊伍并不禁制麾下成員與其它隊伍的修士聯絡,甚至會彼此交換一些可在外域使用的感應靈符法器,專門用于聯絡互助。
當然,真正進入外域后,少了宗門派別的約束,修士之間會發生怎樣的暗算何種陰謀,會不會反叛甚至出賣,就不是他們所能控制。一句話形容便是,盡人事后各安天命,全憑自己的本事。
內院修士不算,院長所在的這條云舟上,學子們多是與外界聯系緊密之人,此時也都紛紛踏出云舟,尋著相熟或實力相近的修士交談,眨眼之間,偌大的云舟竟顯得有些空蕩,只余下不多的十數人。
與他們相比,十三郎一無背景二沒有宗門,身上的傳說不少,背負的麻煩也是一堆。人人都知道他與道盟戰盟皆有私怨,雖說身在道院安全無虞,畢竟有些惹眼,在沒有什么必要的情況下,沒有人愿意在這樣的場合之交往,因此他只能獨自立在一旁,顯有些孤單。
一人自有一人的好處,十三郎冷眼旁觀,發現戰盟道盟以及上古世家三隊均已到齊,還看到幾名和尚道士朝他投以不善的目光,心知他們必是來自那兩處世外之地,略想了想,便也不做理會。
若在平時,這里任何一個人走出去,均是令人矚目的大人物,其中不乏修為超過化神的老怪,更是抬手風云變色,跺腳地動山搖,絕對的威懾四方。
如此多高階修士聚集在一起,一股股或桀驁或狂暴、或溫然或沉肅的氣息沖天而起,仿佛要將整個世界籠罩,周圍千里之內,絕無任何有靈之物敢駐留。
空氣似乎被凝固了一樣,不見一絲云彩微風,海水拍打著岸邊,連聲音都顯得小心謹慎,仿佛連那沒有盡頭的大海也感受到某種壓力,變得靜穆起來。
正因了那句話,見得山多了,山也不再是山。滿眼皆是元嬰,抬頭便見化神,隨手扔塊石頭都能砸中幾名結丹,真正置身其中,稍過片刻便覺得神智有些麻木,便是想害怕,都怕不起來。
目光只略掃一遍周圍,他的注意力便落在高空,望著那幾條體型龐大,或陰森冷厲、或威嚴赫赫的戰舟,心里不禁想著若是把這些蘊含巨大威能的“飛船”開回老家,該是何等壯闊震撼的場面。
“蕭兄!”
正在胡思亂想,忽聞一道清麗脫俗的聲音在身畔響起,與此同時,天空上呼嘯陣陣,一片由數百把飛劍組成的劍陣自遠而來,聲勢驚天。
劍陣中,鬼道清朗的笑聲揚揚,直入十三郎的耳中。
“小家伙,老夫來了。”
十三郎臉色一振,正想答話,遠處的海面上忽然傳來一顆石頭落入水中的輕響,隨即泛起股股漣漪朝四周傳遞。
下一刻,漣漪陡然變成隆隆巨響,仿佛有一萬顆隕石自天空滑落,化做山崩般的轟鳴。海面上隨之豎起一座由水浪組成的十余丈高墻,以排山倒海之勢,朝岸邊碾壓過來。
交談中的人們茫然失色,正在大笑的鬼道惶然無狀,心想老夫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厲害,笑一笑都引發天變!
“沙場有變,學子歸位!”
院長的聲音第一個響起,肅然中竟透出幾分猶疑,甚至驚恐的味道。
“云舟后退三十里,不,五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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