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扛老槍)
鷹是一種驕傲的生物,難以馴養,甚至不可馴養。
想成功馴養出一只兇猛而又乖順的惡鷹,必須從小著手,在它們尚未展翅,不能自由翱翔的時候開始經營。
單以捕獵的角度,鷹其實比不上狗。成本太高,過程艱難,周期也太過漫長,沒準兒還要冒著夭折甚至反噬或逃離的風險。
狗就不同了,它有太多太多為人熟知的優點,無需細表。
道院是一個驕傲的地方,即便飼弄寵物也要選擇鷹,而不是狗。
做一只被馴養的鷹,聽起來似乎屈辱,然而事實的情況是,假如知曉飼養的人是道院的內院,怕不知多少人會搶著去做那。
被飼養有被飼養的好處,雖少些自由,卻不妨礙擁有本事,甚至比野外更快。
無論哪個世界,有本事便意味著自由,更多,且更高。
何須在意一時?
即便不考慮這些,選擇本身自由,就無所謂對與錯,更無關道德。
很簡單的道理,可在聽到嚴萌無心泄露但極為可靠的“描述”時,十三郎依然覺得不舒服。
一點點,但很堅定。
不是牽掛他人的安全,哪怕他們與自己親近。十三郎一向認為選擇是自己做的,自己的路自己走,別人無權干涉,沒有資格干涉。
對他自己如此,對別人,同樣如此。
但還是不舒服,一點點。無法消除,不想消除。
“鷹……”
心里將這個字默念無數遍,撕碎嚼爛吞到肚子里,十三郎牽著嚴萌的手,走出光門。
光門外,山腳下,十七名學子的目光一直盯著這里。集中到他身上。
柳若衣與曲回神情狼狽且疲憊,正與樂笙等人交談,乍見十三郎帶著嚴萌走出來。紛紛流露出驚喜的神情,迎了上來。
“蕭兄,萌萌。可曾見到……”
她沒有提到夜蓮的名字,但誰都聽得出其所指。
十三郎回頭的消息早已傳開,夜蓮所走的路也已不是秘密,大家看到他走出來,身上還帶著傷,心里不禁生出念頭:萬世之花,怕是隕落了。
“見到了,她在結嬰。”
“結嬰!”
“結……”
之前天兆忽現,學子們無從猜測因由,理所當然地認為它是因兩人斗法導致。心里本已震撼莫名,為兩人神通廣大而驚嘆。此時驟聞這個比天雷更加震撼的消息,一個個瞬間石化,心情復雜到無法形容。
什么是天驕,這才是!與他們二人比較。自己這些所謂的道院精英,算得了什么?
算個逑!
“沒意思,回家洗洗睡吧。”
樂笙幽默了一把,說出的話代表了絕大多數學子心聲。
“不,現在正是有意思的時候。”
十三郎認真說道:“我可以負責地說,須彌山下的那個獸魂。現在很弱。”
望著周圍愕然后慢慢煥發生機的目光,他笑著說道:“這條消息白送,不花錢。”
“恭喜蕭兄。”
不論起因如何,十三郎返程“義舉”得到學子們的一致美譽,大家紛紛就此表示祝賀,說些恭維贊揚的話;其中不乏之前視紫云為敵,與中立觀望者。
沒有人愿意與冷漠涼薄者共事,哪怕自己就是那樣的人,也希望身邊的人熱心一些,善良一些。十三郎或許不能用善良形容,但以他如今在紫云的地位,這種甘冒風險的舉動足以表明紫云城的態度,讓人覺得溫暖。
何問柳來了,態度不如之前那樣狂傲,顯然從內心認可了蕭十三郎紫云第一修的身份;其余學子也都趨于明朗,不再猶豫難決。
這些人修為雖不算高,身份卻不像其實力那樣簡單,影響力非尋常學子可比。或許可以這樣講,直到此時,危機重重的奪院大比形勢稍定,分院間原本難以彌合的裂痕終于有了復原的可能。
大勢終究是大勢,不論須彌之行結果如何,假如各大分院抱擁成團,五雷尊者縱有機會奪取大位,恐也要犯犯思量。從這個角度講,十三郎此行功德無量,堪稱施于盤外卻影響到盤內的勝負手段。
冉不驚走上前,講些客套的話之后說道:“蕭兄準備何時登山?”
周圍人都有此問,礙于一些想法不方便說出來,沒想到冉不驚挑了頭,不覺有些詫異。
十三郎笑了笑,說道:“不用等我,大伙兒該干嗎干嗎,自便吧。”
眾人訕訕,唯獨冉不驚認真點頭,說道:“既如此,在下先行一步。”
“不用等她?”
十三郎帶著明顯的挑撥意味說道:“我估摸著,夜蓮用不了多少時間就能走出來。”
冉不驚笑了笑,平靜中透出幾分無奈,說道:“蕭兄取笑了。”
言罷他轉過身,朝周圍學子抱拳后離開,徑直前往山前石階。其它人猶豫片刻,紛紛與十三郎等人作別,漸次加入到登山的隊伍中。
“蕭兄……”
樂笙神情忸怩不安,好似快要踏上轎門的新娘。
“去吧。”
十三郎平靜說道:“還有你們,休息好了就出發,別落在后頭。”
紫煙等人略有尷尬,但終究無法抗拒須彌山的誘惑,帶著歉意朝他施禮,也都告辭而去。
石臺很快安靜下來,出發時的四個人彼此相望,均笑了起來。
簡短將火靈之地的情形說了一下,十三郎說道:“大致就是這樣,我能講的是。上還是要上的,但切記量力而行,不要要貪。”
“蕭兄高明”
曲回大有深意說道:“我們也走吧,若不然,反倒會有議論。”
柳若衣點頭說道:“正該如此。”
嚴萌揮起小拳頭說道:“我不去了,師兄師姐們加油,把神獸帶回來。”
兩人為之苦笑后莞爾。均想著萌師妹看似單純實則聰慧有度,比我們強出不少。
十三郎說道:“看看也不怎能打緊。”
“聽說踏上石臺就彼此再不可見,萬一要是走丟了。沒辦法指望哥哥幫我。”
嚴萌扮出幾分悲容,搖著頭可憐兮兮說道:“我膽兒小,不能再來一次。”
她從懷里拿出一面令牌。交到十三郎手里說道:“簡單的很,不過威力不如剛進來的時候,哥哥心里要有數。”
十三郎沒有推辭,接過令牌后伸手揉揉她的腦袋,寵溺的神情說道:“那就回吧,帶我向蠻尊前輩致謝。”
“還要謝謝我!”嚴萌訣著紅唇表示抗議,神情嫵媚至極。
想了想她覺得這樣還不夠,說道:“成功了的話,借我玩幾天。”
十三郎為之苦笑,心想這東西要是能借的話。世界恐怕早就鬧翻了天,哪能輪到我們。
他指著大灰說道:“這匹大馬送給你。”
“不行!”大灰尖聲大叫,神情之慷慨悲憤,豪邁之情可昭日月,見者無不動容。
“好忠心的馬兒。”
嚴萌失望嘆息。激發玉盤身化靈光而去,空中余下幾縷清香,裊裊不絕。身后大灰長吁一口氣,心里默默得意思量。
“本神是魔獸,落在專門玩獸魂的家伙手里,還能有個好!”
人群陸續上山。十三郎朝臺階上看了看,微微搖頭。
從下方往上看,石階沒有多少異常,可用來參照的跡象是學子們的動作都很慢,慢到不可思議。
這其實算不得什么不尋常的事情,經歷了五靈之地的考驗,沒有人會盲目追求速度,無論心情急迫與否,都會采取謹慎的態度穩穩前行,且時刻保持警惕。
據嚴萌等人的說法,在石階上的人彼此難以相顧,猶如獨自處在一方世界;十三郎仔細審視后發現,情形并非如其所講的那樣嚴重。他由學子們彼此的間距、姿態等等推斷,在第一個拐角處到達之前,只要距離夠近,多半能看到對方,只不過交流起來比較困難,好像隔著無形粘膜,難以辨得分明。
比如柳若衣與曲回,因為彼此足夠信任,幾乎是肩并著肩齊步而行;十三郎看到他們曾相互交談,說話的樣子卻好像在吼,顯得格外滑稽。
站在下面,十三郎聽不到他們說的什么,且因為看到的是背面,連從神情口型中做些推斷也不能,因而只是略看了一會兒,就低頭坐下來調息氣息,不再理會臺階上的事情。
之前有人和他打的同樣的主意,后來發現得不出太多有用的信息,于是紛紛放棄念想,跟隨前人的腳步上山,尋求屬于自己的那份機緣。十三郎并非什么天潢貴胄融大運與一身,自然無法例外。
盤膝坐在地上,十三郎首先嘗試著檢查身體,看能否與那只借助鳳棲木鉆到身體里的火鳥取得聯系;在他看來,這是自己此行成敗的關鍵,也是與明顯掌握不少內情的夜蓮相競爭的最大本錢。
結果令人失望,十三郎明明可以感受到鳳棲木的存在,卻無法在其中尋找到一絲火鳥的氣息。這種結果顯示出,火鳥多半看不起十三郎,使用了某種秘法隱匿起來,不容他窺探。
“又一位大爺。”
想想天絕劍,十三郎暗自咬牙,心想到了小爺身體里還想擺高姿態,遲早得拿你問罪。
不知道為什么,明明那只火鳥被鳳棲木引來,十三郎卻不認為它是鳳凰,而是另外一種僅存在與傳說中的神鳥。真要說理由的話,首先它的體型不像,其次只有一條腿,還有聲音,也與傳聞中那種洞穿九霄的清唳不同。
對比起來,這只鳥比鳳凰丑陋一萬倍,更沒有那種高貴華麗之氣,還可能是個殘廢。但它自有它的強處,氣勢更加狂放,神情之兇厲彪悍遠非優雅驕傲的鳳凰所能及。打個比方的話,假如把鳳凰視為皇后,這只鳥就是黑道君王,氣場一樣強大,氣質迥然不同。
“跟著我的妖獸,怎么個個都這么丑。”
越想越覺得失望,十三郎忍不住憤懣發泄兩聲,卻不防誤傷了某驢自尊,大聲嘶鳴表達抗議之情。
“額昂!”
“好一頭機敏的畜生。”
夜蓮的聲音好似在耳邊響起,清冽平靜,如同一汪散發著寒氣的深潭。
“你是在等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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